没有理会殿中众人震惊的神情,刘盈面带笑意的望着洛新一步步背着刘恒回到自己身边,然后将刘恒放下,轻声道:“相父,辛苦您了。”
然后转身向着群臣朗声道:“素王背负康王,建立了煌煌邦周,这是千年之前的盛景,无数人颂唱素王的伟大,赞扬素王的至诚至忠,至信至义,素王是人间一切美德的集合。
其后有洛文公、洛宣公二摄国政,但终究有所掣肘。
刚刚众卿都见到了,朕也不隐瞒,朕的身体不好,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前往九天之上面见父皇和母后了。
但是这大汉天下,朕实在是放不下心,恒儿还是个孩子,他扛不起这沉重的天下,思来想去,只有大丞相东阿侯洛新。
素王血裔,品行高洁,允文允武,自高皇后崩逝以来,辅佐朕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甚至就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
对朕不仅仅有救命之恩,还有授业之恩。
这样的忠臣数遍史书又能有几个呢?
这样尽心王事的臣子,若是不能重用,不能信任,这天下还能够安稳吗?
朕以为将太子交付到东阿侯手中,大汉江山才能安稳。
遗诏,朕崩后,东阿侯洛新摄政,假天子行事,郡县王侯诸国,悉知。”
当这番话从刘盈口中说出的时候,众人已经震惊到麻木了,讷讷说不出话来。
自然是有人想要反对的,洛新当了二十年丞相了,现在还要执掌大权,这让很多人都无法容忍。
但是用什么理由呢?
实在是找不到理由啊,如果是其他人,那还可以说是危及社稷。
但这可是洛氏子啊,这么说就是侮辱他们的家门名声,不拼命才怪,洛氏的权势有多么显赫,谁会去闲的没事干招惹他们?
更不要说昭城还坐了一个活神仙,说话之前可要掂量清楚了。
这么一想,就更憋屈了。
针对忠臣百试不爽的进谗言,诬陷造反竟然不能用,那政治斗争还玩什么?
就在一些人相当难受又无可奈何之际,刘盈再次大声问道:“众卿可都听清楚了?”
群臣纷纷下拜,齐声道:“遵命,陛下!”
洛新的面容之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那么沉静,仿佛摄政这样的荣誉地位和权力,也不能让他的内心掀起丝毫的波澜。
洛亦和洛辰的目光之中带着骄傲与欣喜,缓缓随着群臣离开了宫殿。
一场大朝会就在万众瞩目之中结束了。
刘盈的遗诏远远比先前他昏倒所造成的影响大,因为先前所造成的是恐慌,是一种不知道未来的恐慌,而现在所造成的是震撼,是对于已经确定的未来的震撼。
无数的使者向着四方而去,这都是留在长安的诸侯王以及各种权贵的人,这么重大的消息当然要通知给他们的主人。
洛新则带着刘盈和皇后张嫣以及刚刚成为皇太子的刘恒到了长乐宫中。
刘盈望着哭成泪人的张嫣,轻叹一声对洛新道:“相父,皇后不通政治,在这繁杂的世道之中,朕担心她被人利用。
朕若是真的崩了,这孤儿寡母就要交给您来照顾了,就像是您曾经照顾母后和朕一样。”
洛新终于开口道:“陛下,您想要的臣都会一一为您完成的,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体。”
刘盈闻言笑道:“朕的父皇虽然不喜欢朕,但是朕却一直都觉得他真是一个英雄啊,驾崩之前,还能笑着将太医全部赶走,说生死都是由上天来决定的。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朕就觉得父皇说的真是对啊,这生死哪里是人所能操控的呢?
朕没有做皇帝的天资,是因为母后和一众大臣的支持,才能够登上这天下至尊的九五之位,又因为您和母后的天纵之才,这些年才没有搞出什么乱子。
母后宾天,朕成了大汉真正的皇帝,结果现在上天就要来收走朕的寿数了。
这难道不是命运吗?”
生与死之间大概真的有什么壁障,当死亡临近之时,人总是会感慨命运的伟大。
洛新想要做些什么安慰刘盈,却见到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脸色满满的都是苍白之色。
顿时一惊,带着些许颤抖的轻轻伸出手。
刘盈的脉搏越来越弱,洛新心中寒意大炽,他从小看着刘盈长大,却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纵然以他坚强到极点的心智也有些难以接受。
张嫣也发现了这一点,一声尖叫之后,连忙捂上了嘴,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大殿之中立刻就是一阵的慌乱,然后在洛新的指挥下,很快就开始处理相关事宜。
皇帝的崩殂当然是有一套完整流程的,这不需要洛新操心,交给洛辰即可。
刘盈,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大汉王朝的第二个皇帝。
崩了!
孝惠仁善,慈而爱民,亲戚爱之,群臣慕之,百姓念之,二十年间,海内清平,政通人和,天下大治。
东阿曰:“自古有圣明之君,然后有贤明之臣,先祖文公天纵,厉王不能用,召(昭)王用之,遂成大事。
孝惠皇帝天资英识,委吾以摄政大事,故有功勋,岂非圣君哉?”
古圣王有言,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前事不可追,今孝惠禀政,可称垂拱而治矣。《汉书孝惠本纪》
第四十七章:为刘盈求一个身后名
刘盈崩殂,洛新根据遗诏召集群臣。
皇帝这么快就崩殂虽然有些没想到,但还好群臣心中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尤其是刘盈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不存在什么可以操作的空间,现在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按照刘盈当初的安排一步步走就可以。
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皇宫。
当群臣走进皇宫,望着站在先帝榻前的洛新时,皆是目光复杂,尤其是留侯张不疑,双方之间的身份地位已经完全不同。
曾经的洛新即便是权势再煊赫,那也是臣。
只要刘盈失去对洛新的信任,解除他的官职,洛新就要下野。
洛氏又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直接造反,所以群臣对洛新虽然敬畏和讨好,但还是隔了一层的。
但是马上,洛新就是摄政,是假天子!
“假”就是“代理”的意思。
代理天子从这个称呼上就能听出,这不是臣,而是半君。
这是位格上的差距,再想要对洛新发起政治攻击,恐怕只有等到皇帝成年才可以了。
但即便是那个时候,真的有人敢吗?
群臣进入殿中先是哭嚎,前往跪拜刘盈的灵枢,虽然这个时代臣子见到皇帝不需要跪拜,但是死者是要再升一级的。
不少人哭着哭着就真的悲从中来,刘盈不论如何,对他们这些臣子还是很好的,现在他死了,留下一个以严厉著称的摄政来主导以后的天下,这些人怎么能不怀念刘盈呢?
一波一波的臣子宛如潮水一般,从殿中的宫娥手中取过缟素,按照官职高低,或者血缘亲近分别系在不同的位置,之后亦步亦趋的匍匐在刘盈的灵枢之前。
然后以皇后和太子的礼节拜见张嫣和刘恒,洛新则不需要拜,群臣哭完之后就安安静静的退到后面。
如此这般,一直持续了两三个时辰,甚至刘恒已经累的快要睡着了。
洛新依旧挺拔着身姿,盯着所有人,看看有没有人不敬。
见到众臣都拜见完毕,洛新毫不废话,直接取出刘盈的遗诏,高高举起,朗声说道:“大行皇帝宾天,吾以大行皇帝遗诏摄政国事,晓谕群臣,悉知。”
遗诏当然不能仅仅凭借刘盈嘴上说,即便整个帝国的官员都在也不行,必须是白纸黑字,印有印玺,才是无可辩驳的具有效力的遗诏。
群臣自然没有人有意见,便行礼齐声拜道:“摄政在上,臣等知晓。”
洛新又道:“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君,皇太子当进位皇帝,统御天下臣民,诸臣前往拜见。”
群臣面容肃穆,拜见刘恒,刘恒大眼滴溜溜的转着,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幕有些好奇。
洛新又道:“诸臣再拜皇太后。”
这三人就是目前身份地位最高的三人,等到依据遗诏定下三人身份,政权就平稳的交接。
洛新朗声道:“皇帝居长乐宫,太后居未央宫,这是高帝和高后所流传下来的。
即日起,太后居未央宫,皇帝还小,随太后住在未央宫,每日到长乐宫中学习,直到可以接触政事,由吾亲自教导。
诸位同僚可有异议?”
安排的很妥当,而且众人都知道这也不是重要的事情,后续的登基大典和册封大典还有的事情要忙,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为刘盈盖棺定论。
对一个人的评价,其中蕴涵着无数的信息,尤其是君主的评价,甚至可以确定之后的政策方向。
众人却没想到,洛新交代完刚刚的事情之后,并没有提出开始给刘盈谥号的事情,而是直接说道:“事不宜迟,诸部应及早确定大行皇帝的下葬时日,以及陛下的登基大典,宗正要多操心。”
宗正刘郑闻言问道:“大丞相,大行皇帝的谥号不与群臣商议吗?”
洛新微微皱眉然后道:“宗正莫急,大行皇帝是圣明之君,谥号和庙号重中之重,决不能这么草率的就决定,先将这些事情做完,吾会通知诸位同僚,这些时日诸位臣工可以好好思考一下。”
群臣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洛新想要做什么,只能说道:“臣等知晓,领大丞相令。”
……
长乐宫。
洛新有些沉默的注视着桌案上洁白的绢布。
他想起了刘盈躺在病床上和他说,“相父啊,没有您和母后,盈恐怕是个昏君了。
真想像您那样,有天纵之才,能治国安民,可惜盈实在是没有那个天分,父皇和母后都是人杰,却生出了我这么一个废物,唉,这难道不是上天的玩笑吗?”
洛新当时安慰他道:“陛下,这世上有的人擅长作画,有的人擅长经商,有的人军略杰出,有的人以信义著称,这世上的君主自然同样有不同。
齐桓公将国政委以管仲,最终成就了春秋霸主的威名,难道有人会说齐桓公无能吗?
您正是齐桓公这样的君主啊。”
现在刘盈离开了,他突然回想了这件事,他想要给洛陵写封信。
于是沉思了片刻,提笔写道:“大兄安好,弟新顿首而拜。
皇帝崩殂,弟有幸得先帝信重,摄政天下,自素王起,这是家族第四次摄政,自邦周摧毁,洛国灭亡,四五十年之间,以外姓而登临摄政之位,这是家族前所未有的幸事,弟认为应当向您禀告。
先帝是仁慈的君王,愚蠢的人以为是懦弱,但兵法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自先帝即位以来,二十年之间,宫廷无事,关中繁荣,天下安定,这难道不是先帝不争所达成的吗?
弟和高后所建立的功勋,应当分润给先帝一份,这才是对先帝最公正的评价,您是洛氏的家主,掌管着素王的祭祀,弟请求您,能够从这方面更公正的对待先帝。
弟顿首再拜!
弟顿首三拜!”
皇帝的谥号和庙号要上秉素王,但是素王哪里会管这些事,而且素王时不时就会沉睡。
实际上裁决的权力都在洛氏家主这里,谥号这种盖棺定论的东西,有时候微微调高一点或者是贬低一点,实际上是看不出来的。
不过刘盈的谥号,群臣虽然还没有商议,但基本上众人心中都有一个大概,毕竟像是刘盈这样的君王,在邦周历史上是有的,比如说洛宣公时期的周懿王。
洛新最想为刘盈得到的是庙号,太宗这种顶级庙号自然是别想了,但仁宗或者孝宗这种庙号是非常符合刘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