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指责竟然有理有据,一看就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淮南王国的分拆还在进行,这项工作大概要持续将近一年的时间,需要分割的资源实在是太多了。
吴王的这一番言论很快就传到了诸侯王和长安朝廷的耳中,诸侯王是没想到吴王竟然能想出这么一番暗戳戳的言论,纷纷在心中乐,然后暗地里传播出去。
当吴王的这一番言论传到长安之后,瞬间激起了极大的波澜,就像是在一个平静的湖面上抛下了一块巨石一般,掀起滔天的巨浪。
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吴王这是活腻歪了?还是以为吴国强势到能够和朝廷角力了?
吴国的确是强大。
吴国都城在姑苏,国土基本上就是当年楚国项氏的封地,经过项氏数百年的耕耘,是整个江淮以南最肥沃的一块土地。
当年刘邦击败项羽建立汉朝登基称帝之后,最强大的势力就是楚国旧地。
于是他将楚国一分为三,项楚的北部大概就是淮北地区为楚国,真正的楚国旧地改为春秋时期的东南大国吴国,然后在吴国以南的会稽郡又设了越国。
越国实力不强,是诸侯王国之中唯一一个只有一个郡的国家,唯一的价值就是牵制吴国。
是的,刘邦在分封之初就预备了一些牵制诸王的手段,这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的正常反应。
不过这些年下来,朝廷的势力始终局限在直辖之地,越王早就唯吴王马首是瞻,这份牵制的手段恐怕是消失了。
“想要对抗朝廷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长乐宫中,洛新和洛亦对面端坐,洛亦对吴王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洛新根本没有将吴王放在眼里,淡淡说道:“若是昔年的楚霸王在世,率领江东子弟而来,吾恐怕要尽起大军,甚至要淮阴侯韩信出马,才有战胜的信心。
但是区区大汉吴王,和昔年称雄天下的兵主,生为天子,死为战神的霸王相比,不过是个江东鼠辈罢了。
再英勇的江东子弟在鼠辈手下,难道还能奋勇吗?吾派一彻侯率军而南,旬月之间便能将吴王擒杀在江淮之上。”
若是常人定然以为洛新是在表达对吴王言论的不满,但是洛亦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这是真的想要对诸侯王动刀兵?
一动刀兵,就有意外,邦周之时这样的教训太多了。
而且你这样做,大兄不会帮你的。
知道的,大兄超然物外,这种宗室之间的内战,他一定会袖手旁观。
能通过政治手段解决,却选择战争,这不是家族的一贯做法。
兵者,死生之地,你是很清楚的。
既然有推恩裂国之法,只要按部就班,诸侯王国的威胁自然就会消除。
有稳妥的方法不用,却选择危险的,这不是合理的事情,为兄不赞同你这么做。”
洛氏一向的原则就是能以势压人就以势压人,能政治手段解决就政治手段解决。
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妄动刀兵的,就像是曾经在邦周时期,周天子的六军被用来作为威慑诸侯的工具,而不是开疆拓土的战兵,就是出于这种战略思想。
洛亦没想到洛新竟然在最开始就考虑动用军队这种激进的想法,他这个人是个小六边形战士,性格也是沉稳。
尤其是刘邦崩逝之后,他带着刘如意躲开吕雉,那些年,他深刻的感受到了,出生洛氏是何等幸运的事情。
这世上有许多的潜规则在洛氏身上都是失效的。
但洛氏再强,依然还是人间之人。
尤其是家族底蕴持续消耗,进项却由于家族在邦周时期的地位太高,导致现在越来越难获得气运点。
虽然其他人不清楚,但是洛氏自己战略上的收缩是必然的事情,现在洛氏的神器等等全部都收归到家主手中,一切神器的使用都要家主亲自授权。
洛新对这些自然很清楚,只见他淡然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樽,轻声道:“兄长,这世上没有不易的策略,邦周和现在的大汉完全不同。
昔年诸夏列国周围全都是蛮夷,几乎所有的邦国每日睁开眼便面对的就是一波波的蛮夷,所有人都为了生存而绞尽脑汁,周天子和诸侯之间虽然有对抗,但合作才是主旋律。
但是现在则不同,在广袤的土地上,虽然还生活着许多的蛮夷,但已经完全不是诸侯国的对手。
现在这些刘氏诸侯王,心中没有初代贵族那种仗剑张犁的使命感,没有经历大难就直接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大片肥沃的土地,这样的人心中没有理想信念。
他们见不到在吴国、越国、淮南国等等广大的楚国旧地上,还存在着无数的土民,那些土民深藏在林中、在山中、在河间、在所有诸夏之民的脚踏不到的地方。
时时刻刻的窥视着我们的土地,就像是一只只饿狼一样,只等我们虚弱的时候,就会冲上去狠狠地咬我们一口。
他们只能见到国中的繁荣,见到长安的富庶,想要争权夺利,这样的诸侯王,难道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所以诸侯国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就会非常的尖锐。
昔年诸国灭亡之时,家族是欣喜的,因为诸国贵族实在是过于腐朽,已经不能再承担引领诸夏的重担。
那么现在的刘氏诸侯王能够承担这个重任吗?
兄长。
您是非常清楚的,不能!
所以铲除这一批由高皇帝出于加强权力分封的诸侯王,换上一批从宗室之中精挑细选的诸侯王和心中有理想热血的彻侯。
这是一定要做成的事情。
想要做成,两个方法,第一是如同现在这般,以势压人,先裂其国,再制定推恩之法,百五十年就能成行。
第二则是先打一场,彻底打废诸国,使得诸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之后就可以快速的在天下之间裂国推恩,三十年内就能彻底废掉这一批诸侯王。”
听到洛新这一番话,洛亦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和洛新的想法不同,根本原因是两人对现在的皇室的态度不一样,洛亦对皇室的态度是任其自生自灭,有本事能削藩我助你一臂之力,没本事被推翻了,我也不在意,只要留住刘如意一脉,最后坐在皇位上的是刘邦的子孙,我就算对得起高皇帝。
但洛新不是如此,皇位上坐着的不仅仅要是刘氏皇族,还要是高皇后吕雉一脉,还要是孝惠皇帝一脉,洛新几乎没有选择!
洛新在家族之中是素王第二,不仅仅因为他负王于背,是真正的摄政,更是因为他心态完全不同,文宣二公属于扶保邦周社稷,洛新不仅仅要保证诸夏存续,还要保证皇帝的地位稳固。
吕雉,刘乐,刘盈,这三个人和洛新的纠缠实在是太深了,洛新深入红尘之中,创造了伟业,但也失去了洛氏子的超然。
洛亦想明白这些,有些钦佩的望着洛新,深入红尘不是每一位洛氏子都敢去做的,因为到了现在,素王在天上庇佑着嫡系子孙已经成为了共识,当然媵妾制度逐渐消亡之后,洛氏也没什么庶子了。
但深入红尘之后,没人知道会怎么样。
“你付出的代价真是大啊!”
洛亦有些感慨万千,“若是当初高皇帝以我为辅政,我也会这样吗?”
洛新淡淡道:“您不会的。”
洛亦望着洛新,叹息道:“是啊,我不会。
你现在这么急切,是很担心皇帝陛下?”
洛新,他真的我哭死
第十三章:激将
洛新很担心现在的皇帝,这是洛亦从洛新那一番话中得到的结论。
因为放着缓缓而行的推恩不用,而是直接使用暴烈的战争,这只能是担心后来的继承者能力不足,不能继承他未竟的事业。
洛新轻声道:“陛下是很聪慧过人的,在他身上我见到了古代圣王的气象。
但孝惠皇帝早逝,打乱了我的规划,生死祸福这难道是人可以操持的吗?
昔年先祖宣公摄政,大好局面因为宣公的逝去,以及懿王的突然崩逝而毁于一旦。
我很担心这样的意外降临,事有轻重缓急,削藩重中之重,不能留给皇帝去烦恼,他叫我一声姑父,就是我的侄子,当世既然能够解决,那就要让他终结在我的手中。”
洛亦有些沉默,洛氏掌握的历史实在是太多,在历史上有太多想着先不急,然后就再也没成功的事情,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但前提是上一代人做不了!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想必都已经安排好了?”
洛新微微偏头望向长安的东南,他的目光仿佛越过了高山、大河、大江,最后落在了诸侯国的土地上。
“这些刘氏的诸侯王啊,没有省油的灯,各个心中怀着躁动的野心,是不会安分守己的,我在长安等着,他们一定会跳出来的。”
洛亦默然,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就给子穆写信吧,把他召回来。”
……
衡山王刘沉带着大批的武士回到了淮南国中,他手中带着朝廷册封的旨意,上面有详细的要求淮南国为三王提供的金银布帛等等。
淮南王见到刘沉自然是分外眼红,嘲讽道:“你在长安城可真是出尽了风头,把我们淮南国卖了个干干净净,让自己得到了孝子的名声,还得到了王位,寡人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本领。
可真是中山之狼啊。”
这里没有外人,淮南王自然就不装了,衡山王刘沉按住愤怒的两位兄弟,笑着说道:“淮南王,您说寡人卖掉了淮南国,寡人以为是不正确的,甚至是极其荒谬的。”
听到刘沉自称寡人,淮南王额头的青筋就直接跳了起来,只见刘沉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宝剑,大声笑道:“这把宝剑是属于寡人的,不论是百金,还是千金,寡人都能够将其卖掉,这是汉律所保护的交易。
但若是寡人要卖掉你腰间的宝剑,那就不行,因为那不是寡人的东西。
现在你说寡人卖掉了淮南国,这难道不是最可笑的事情吗?
寡人何时拥有过淮南国呢?
既然那不是寡人的,又何谈寡人卖掉了淮南国呢?
至于孝子的名声……”
刘沉双手抱拳高高的朝着长安城的方向,朗声说道:“沉本来就是孝子,只是之前由于小人的打压,而不能显露出来。
此番去到长安城,承蒙摄政大丞相慧眼如炬,才使得沉的孝顺得以彰显。
难道你是对摄政大丞相不满吗?
摄政大丞相对寡人有恩,寡人以父侍之。
若是你真敢如此,就不要怪寡人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说到后来,刘沉已经拔剑出鞘,语气之中带上了森寒之色。
两人身边的家臣纷纷拔剑出鞘,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不过没人想着真的打起来,衡山王和淮南王都很清楚。
淮南王瞠目结舌,没想到衡山王竟然这么强硬,心中一下子极为的气愤,甚至眼前一阵阵发黑,指着衡山王说不出话来。
至于其他人则是没想到衡山王竟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竟然能说出以父侍之的话。
淮南王的年纪都那么大了,最大的儿子都已经被他直接熬死了,刘沉这些人可不是小年轻,尤其是刘沉,他是现在淮南王还活着的儿子之中最大的一个。
尤其是一方面恬不知耻的说自己是个真正的大孝子,还攻击淮南王不让他尽孝,一方面堂而皇之的以父侍之,实在是让众人无言。
就连豫章王和庐江王都有些震惊,但立刻就维护道:“王兄说的对,我等都是孝子,是被小人离间才不能在父亲榻边尽孝,大丞相慧眼如炬,才有今日的尊贵。”
淮南王终于反应过来了,厉声笑道:“好!好!”
说完转身就走,临走之时的眼神锐利的仿佛要将三王捅出窟窿一般。
见到这一幕,庐江王有些担忧的问道:“兄长,这样惹恼了他,会不会有什么祸患?
我们三人才刚刚封王,底蕴极浅,若是他狗急跳墙,恐怕后果难以想象。”
衡山王沉吟道:“两位兄弟,你们拜见完那个女人,就直接离开这里,这不是你们能够掺和的事情。”
“不行!”
庐江王立刻说道:“兄弟三人一同前往长安,那时都没有人退缩,现在三人同时封王,眼见富贵就要降临,若是少了一人,这难道不是抱憾终身的事情吗?”
豫章王想明白了衡山王想要做什么,有些震惊的说道:“兄长,您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吗?”
衡山王沉声道:“这世上难道有不经历磨难就得到的成功吗?
就连父王这样的人,那也是经历过秦末的乱世的,高皇帝将父王分封在淮南,数十年来,镇压了不知道多少次土民的暴乱。
否则怎么能够得到‘襄’的谥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