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您终日消沉,回国之后就没有去见过仲相,这不是国君应该做的。”
吕小白叹口气,一把将希宜温软的身子搂在怀中,道:“良人,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见阿仲。
阿仲,不仅仅是臣子,还是孤的挚友。
如果我是一条鱼,阿仲就是水,如果我是一只鸟,阿仲就是天空,是我离不开他,不是他离不开我。
他为了兄弟间的情谊,离开自己的母国,来到齐国辅佐我。
我还说要让天下人见识阿仲之能,却疏忽之下,败于长野,天下人定要以为阿仲徒有虚名,我有愧啊。
若是阿仲生气,弃我而去,我该怎么办呢?”
希宜见自己夫君连孤的自称都不用,就知道他定然很是惶恐。
她是个温柔贤惠知礼的女子,安抚道:“夫君,您也说仲相是您的挚友。
臣妾听说,如果君主对待臣子如同手足,臣子对待君主就如同腹心。
您对待仲相这般重视与信任,仲相定然是知晓的,怎么会因为这件事就离开您呢?”
“国君,仲相求见!”宦者走进道。
吕小白嗖的一下从希宜怀中做起,忙声道:“你们全都下去。”
那些乐师舞者便匆匆从殿侧离开,殿中只留下护卫与吕小白和希宜几人。
吕小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站起来道:“请仲相进来。”
管仲从殿外走进,吕小白连忙迎上去,执住管仲的手,眼中含泪,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道一声:“阿仲,我……”
管仲反手握住吕小白的手,他这等冷静的人,现在也是满眼热泪,:“国君,您不用说了。”
还没等管仲接下来的话,吕小白直接急声道:“阿仲,真要离我而去吗?
我错了,我不应该去讨伐曲国。
自此之后,我绝对不会再擅自行动,你可不能离开我啊。”
“小白!”管仲说出了这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过的称呼,“你我之间的情谊,要比黄金和石头还要坚硬,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您讨伐曲国,臣没有阻止您,这是我作为臣子的错,又怎么能够怪到您的身上呢?
您没有怪我,还将臣比喻成水和天空,臣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吕小白听到管仲叫他小白,便觉得欣喜,又听到管仲的话,更是直接笑出声来。
他拉着管仲到席上坐下,对夫人希宜说道:“良人,你可听到了,阿仲没有怪我,他还愿意留在齐国帮我。”
眼见夫君一下子就从颓废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希宜也是高兴笑道:“仲相与您,如同高山流水,不可分割呀。”
“高山流水?”
吕小白念叨两句,很是喜欢这个词,转头对着史官说道:“卿,请您将高山流水记在史册之上,以彰显孤与阿仲情谊。”
现在这个时代的史官可是相当的有风骨,宁死都不会乱写,尤其是很多史官都是洛氏分支,这些史书都会汇集到洛国之中,整个天下史书最全的就是洛国。
希宜悄悄离开的殿中,重新振作起来的吕小白兴致勃勃的拉着管仲讨论起国家大事,但基本上都是管仲在说,他在听。
由于吕小白水平有限,很多管仲政策之中精妙的地方他还听不懂,需要管仲给他解释,之后就是吕小白的一声声惊叹与称赞。
这种情景在过去的两年之中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这一战的结果传到了洛休耳中,但他只是看了看战报,不仅没有着急,反而很欣慰的笑道:“齐国军力昌盛,若是任用一大将,必胜矣。”
这就是大国君主与小国君主的视野不同。
率领军队的是吕小白和安宁大夫这两个本来就不太懂统兵的人,齐国之中统兵最强的张其没有出手。
在这种情况之下,齐国军队在混乱的过程之中,依旧能够很快的结阵,并没有造成很大的伤亡。
这证明经过两年的锤炼,齐国军队相比吕无咎时期,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齐桓公的结局每每想起就有些感慨,尊王攘夷的一代雄主,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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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定策
何为天下奇才呢?
素王、洛文公都是已经渐渐要被神话的人,最近的一位是洛宣公,一手挽天倾,直到现在还在传颂。
史书中所记载的圣王贤臣又是何等人呢?
洛文公那样的经天纬地之人,洛宣公那样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大贤,存在于故事之中,没有人见过。
但现在,齐国人见到了。
“仲相之能,宛如天上皓月,我等连群星也称不上啊。”这是齐国的卿大夫的一致称赞。
“见到相国之能,始知素王所言,上古先贤,通天人之变,不是虚言。”
五年来,这种赞誉充斥在齐国的每一个角落之中,临淄城中便是一个稚儿,也知道管仲之能。
一切缘由便得益于此时齐国国内的繁华。
五年前管仲相齐,他在齐国之内展开了一系列的变法改革,短短数年之间,齐国就被他治理的国富民强。
三年之前的一场小败,连一丝的波澜都没兴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府库充盈,天下大治。
过去都以为是书上的话,当它出现在现实之中时,对所有人的震撼是无以言表的。
齐国宫中,又是一年税赋上表,吕小白望着那些不断增长的数字,忍不住畅快的笑着。
“阿仲,孤这一生,生我者父母,养我者舅父,成我者是你啊。”
管仲敬陪次席,笑道:“国君是上天眷顾的人。
能够有现在的成就,和臣没有关系。
正相反,臣能获得一点声名,是因为您的信任罢了。”
管仲一向如此,吕小白早已习惯,问道:“阿仲,五年前你初掌国政之时,曾经说过尊王攘夷,现在是时候了吗?”
听到吕小白问政,管仲端坐起来,正色道:“国君,攘夷已是时候,尊王还差点火候。”
管仲这话倒是让吕小白糊涂了,问道:“尊王攘夷竟然不是同时吗?
难道要我齐国一人攘夷?天下夷狄汹汹,哪里是齐国能剿灭的?”
吕小白一向乐观,但也没觉得齐国能强到这番地步。
秦国和西戎厮杀了将近百年,现在还没分出胜负,楚国从熊顿时就是强国,现在还在和南蛮斗法。
这些蛮夷若是那么弱,齐国历代先君早就剿灭了,哪里还能留到他这个时候。
管仲摇头笑道:“国君莫急,臣这就为您道来。
自素王作《王道》起,这诸夏之中,就只有一种威望最是服人,那就是攘夷。
洛国为何在诸侯之中这么有威望呢?
难道是因为周王室的信任吗?诸侯与王室之间尚且离心离德,又怎么会因为王室而对洛国钦服呢?
真正的原因是,洛国每每尊王之后,就会集结诸夏列国之力,帮助弱小的诸侯国,这才为他们赢得了崇高的威望。
洛国很在乎诸侯的攘夷成果!
熊顿僭越称王,都能因为攘除南蛮有功,而被洛文公放过,这是极其重要的。
楚国两百年来都被视作蛮夷,难道仅仅嫁了一个王后就能列入诸夏了吗?
悼太子即位倒也罢了,但最终成为天子的是僖王。
楚国现在能被认可,是因为百年前,洛公子宴入仕楚国。
历代洛侯从不看血统尊贵,只看两条,一是尊王敬礼,二是攘夷之功。
您想要称霸诸夏列国,就要得到洛侯的认可。
想要洛侯认可,就要有攘除夷狄的大功。
而且现在齐国在列国之间的威势还不够,很多诸侯还在以吕无咎时期的眼光看待齐国。
五年变法,千乘之国,需要一场辉煌的胜利,来向整个诸夏世界宣告齐国的强大。”
洛国的存在,让诸夏这个名词随着周礼的发展,更早的刻进了诸侯的基因之中。
经过三百年的发展,一个统一的诸夏文化圈已经出现。
各国之间的外交礼节都要知会,各国之间发生的各种大事都会向其他诸侯国通报。
甚至就连史书,都会出现外国史官记录本国的历史。
国君如果因为史官记录自己的缺点就要杀掉史官,那么就会有其他国家的史官记录,这就是相互之间的身份认同。
齐国的称霸,就是让这个圈子的所有诸侯认可他是带头大哥,有实力有声望,能为众人平事。
吕小白明白了,振奋道:“阿仲所言,孤懂了。
现在整个诸夏列国都困顿于夷狄的侵扰。
若是齐国能够在与夷狄的战争中取得上风,就能让诸国知晓现在齐国的强大。
这样再邀请诸国会盟定然是无往而不利,舅父就能名正言顺的为孤的称霸加冕。”
以王道之名,行霸道之实,这就是管仲为齐国所选择的道路,也是洛休所期望看到的。
“莱夷!
属实可恨,自先祖建国之时,莱夷便侵扰不休,三百年来战争不断。
一百年前乘邦周虚弱,伙同其他夷狄侵入中原,这样不服王化的蛮夷,如果孤国力强大,还不能剿灭他们,想必是没有称霸的天命了!”
君臣两人定下了对莱夷的战争计划,整个齐国立刻就动了起来,被管仲划分为专门征战的乡邑,开始抽调兵员。
这些国人平时就一直组织训练,战斗力相比以前那种临时征召的农民兵和奴隶兵,战斗力不知道强到了哪里。
而且齐国人口众多,兵力也是极多。
齐国是大国,按照周礼,能够拥有三军,也就是三万七千五百人,实际上很多国家的军队数字都非常虚。
齐国的军队自然是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不过现在王室衰微,夷狄众多,各国普遍都远远超过了规制。
齐国这一次出征的正规军带了整整十万,这些人之中的精兵当然没有那么多,像是洛国敢战士那种完全脱产的精锐也就是几千人而已。
但其他九万绝对不是以前那种一触即溃的军队,这些人也都是经过军事训练的兵员,这就是管仲改革之中的兵民合一之策。
十万大军出征所需要的海量粮草,即使以齐国如今的豪富,也需要调集一段时间。
至于战车更是不用多说,齐国现在是千乘之国,但同样是千乘之国,也有区别。
比如说齐国就是数千辆战车,而像宋国就真的只有一千辆战车,若是打仗的时候坏了,恐怕连备用的都没有。
因为这是齐国在诸夏列国之前亮相的第一战,所以管仲很是谨慎,方方面面的考虑,光是前期准备就花费了整整三个月。
面对十万以上的大军调动,只有蠢货才会在数天之内就率领着大军出征,那不叫打仗,那叫送死。
上一次安宁大夫输给曲国之后,自觉羞愧,便不再亲自领兵,而是改为押运粮草。
这一次齐国之中率领大军的叫做张其,是管仲亲自挑选的齐国大司马,管仲作为相国随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