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之信道:“陈永华已经率兵一万渡江去了浦子口,小活吕布还调了三个营(常威的军队)的淮西红巾军去助战……同时,刘进忠还会向海州进军,并且威胁淮安府。王爷,您觉得江北大营还能支撑多久?江北大营要垮完了,您手下那点人,还有死战到底的决心吗?就算有……您顶得住耿东王,您顶得住小活吕布吗?等他搞完了东王再来搞您,您不一样得全军覆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联合东王当一回活姜维!”
岳乐眉头紧锁,尚之信分析得没错啊!
江北大营本来就不强,现在更是人心惶惶,根本顶不住陈永华和刘进忠的两路攻打……而淮安、扬州、通州一失,那就是北道尽绝了。
到时候江南清军的人心只会更加慌乱,别说小活吕布了,就是耿精忠的进攻也顶不住。就算顶住了也没什么意义,等小活吕布拿下庐州、安庆、九江,打通了长江水道和江西通往广东的道路,再挥军东下,江南清军还是得全军覆没。
岳乐眉头深锁,紧紧盯着尚之信:“可是这个姜维要怎么当?”
“第一,您得从南京城外撤兵!不仅您要撤,江南大营也要撤!第二,您得把镇江、常州二府交给东王,江南大营和浙江、福建方面,还得把广德州(属于安徽)、衢州府、严州府、处州府、温州府、建宁府、延平府、邵武府都交给东王;第三,您带领江苏、浙江、福建的大清官员一起向朱三太子请降,并且求封节度使。第三……当然就是暗中挑选精锐死士,潜入应天府等候东王号令,将想活吕布、陈永华、卢三好等贼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之后呢?”岳乐追问。
尚之信看着岳乐,笑道:“先说一网打尽之前吧……你家六格格、七格格嫁人没有?”
“还没……这两年都忙着打仗,哪儿顾得上?”
“那就把六格格嫁给东王,把七格格嫁给我吧,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什么?”岳乐被这样厚颜无耻的要求给惊呆了,“我闺女才多大?你们两个都那么老了……”
其实耿精忠和尚之信也不是特别老,尚之信也就是“奔四”的年纪,耿精忠三十出头,而岳乐的六格格、七格格也就十几岁……
不过在没有爱情的政治联姻面前,年龄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岳乐的两个女儿都不在江南,而是在北京呆着呢!
“不行,不行,”岳乐连连摇头,“我的两个闺女都在北京呢!我要降了明朝,她们恐怕……”
“您可以向摄政王索要两位格格!”尚之信笑道,“摄政王是通情达理之人,知道您是为保大清诈降,一定不会为难你的家眷。哪怕您事成之后不再返回北朝,就在江南当个耿家王朝的国丈爷,摄政王也是会体谅的。”
“摄政王倒是通情达理的……”
尚之信点点头:“对,对……王爷,要不您今儿就把启本写了,赶紧用八百里飞递往北京送吧……趁着海州还没被刘进忠占领,飞骑仍然可以通过。”
“好!”岳乐重重点头,然后又对尚之信道,“俺答公,你也写个启本吧……把你的难处和摄政王说说,也许摄政王就把你的家人都赦了。”
“好!”尚之信点点头,笑道,“是该给摄政王写点东西了!这次的事情如果成了,以后就是吴、清、耿三分天下,说不定大清还得来个联耿抗吴呢!”
“联耿抗吴?”岳乐想了想,脸上的表情又无比凝重了,“对……东王如果能铲除王大头、陈永华、卢三好,那王辅臣、郑经一定会投靠吴三桂,吴三桂的实力又将大涨,昔日的曹魏就是他们吴家无疑了!”
尚之信笑道:“安王,大事未成之时,您是大清姜维,大事若成……您无论在耿在清,都是大清的忠臣,都无愧爱新觉罗这个姓!”
“言之有理!”
……
安徽,庐州府城。
大炮的轰鸣声突然沉寂了下来,接着响起的就是惊天动地的呐喊。
笼罩在庐州府城西面的硝烟稍稍散去,远远的就能看见夯土包砖的城墙上出现了一大段豁口,城墙上半部分的砖石和夯土坍塌下去,形成了一道容易攀登的缓坡。淮西红巾军的战士们端着长枪、朴刀、燧发枪,披着破烂的布面铁甲(是从八旗兵的尸体上剥下来的),举着简易的木盾,顶着城墙上雨点般射来的箭簇发起了冲锋。不少战士倒在了冲锋的途中,但是剩下的依然奋力向前,最前面的燧发枪兵已经冲上了缓坡,白刃泛着寒光,黑洞洞的枪膛内装着火药和子弹!
守城的清军也挺顽强的,就在淮西红巾军登上缓坡的同时,他们也冲上来填口中了。冲在清兵队伍前列的也是一群鸟枪兵,双方的火枪手、鸟枪兵就在城墙豁口处先来了一阵枪战对射,双方都倒下不少人,清军那边的死伤更多些,这一波冲上来填口的官兵死伤大半,剩下的也有点怂了,开始转身后退。
趁着这个当口,几十名红巾明军的死士终于冲了上去……然后肉搏就不出意外的在这条几十步宽的城墙豁口处展开了!
看到前线终于打到了肉搏阶段,在后面督战的李中山终于露出了笑脸:“好!打得好,不愧是罗老虎!”
罗老虎就是罗大为,这个在原本被埋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中年人,现在表现出了惊人的军事天赋,他手下的宿州红巾军也是李中山手里能打硬仗的一支精锐!
不过即便是罗老虎的宿州兵,在攻打庐州府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少困难……双方已经围绕那处缺口拼死争夺了两天,宿州兵的一个营打不动了,就让另一个营上,现在已经换到了第四个营!
而庐州府的清军之所以那么顽强,则是因为在庐州府督军的是现在的安徽巡抚靳辅。就是那个后来以治河闻名的靳辅。他也是个旗人,汉军镶黄旗的,顺治六年笔帖士出身,一步步历练晋升到现在这个位子。比起那些靠着科举考试和借京债当上官员的“汉人临时官”,他的办事能力当然扎实多了。而且他还特别善于河工堵口子……所以对怎么堵炮弹砸出来的城墙口子也挺有研究的。过去的三天,他的人总是能牢牢堵上城墙的豁口。
不过清兵的每一次堵口,都会损失几十上百人,在让红巾军的三个营付出不小的伤亡的同时,庐州府城内的安徽巡抚抚标,也在不断消耗!
而一个抚标又能有多少人?耗到油尽灯枯还不是时间问题?
终于,这一次由罗大为亲自督战的进攻总算取得了突破,一面“大”字营旗,总算插上了庐州府城墙上的这处豁口。
李中山和周昌并肩站在前线指挥部中,举着望远镜看了这场攻城的始终。这里的清军顽强,但是攻城的淮西军更为顽强,士气也更加高昂。虽然他们都是才入伍不久的新兵,指挥、组织、协调等等的功夫并不到家,但是这股子敢打硬仗,不怕啃硬骨头的特质,却昭示着他们将来必是国家柱石。
周昌轻轻点头:“督师,守庐州的那个靳辅也是能吏啊……他才多少人?居然能凭着一个庐州府城挡了咱们三四天!等抓住了,卑职去劝劝,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
李中山心情不错,这一仗虽然打得有点艰苦,但现在也顺利拿下……庐州府拿下后,接下去就是安庆了!
安庆恐怕才是真正难打的!
如果这个靳辅肯归顺,拿下安庆也许就容易了……毕竟这个安庆才是安徽省真正的省会,靳辅过去几年一直都在安庆办公,对那里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就点点头,对周昌道:“不,我亲自去劝降!总要给靳紫垣一点面子嘛……人家到底是个能吏啊!”
周昌笑道:“那您可真是礼贤下士!”
两个人正商量着要怎么收服靳辅这个能吏的时候,尚淑英欢快的声音突然传来了。
“督师,督师,大喜啊!您被朝廷封王了!”
“封王?”李中山一愣,“封什么王?”
“英王!朝廷封您当了英王!”
“英王?”李中山心想:我以后是英王“李尔斯”了,还是英王“李玉成”……这个英王的封地是不是在英格兰呢?
他正琢磨的时候,尚淑英已经领着一个锦衣卫笑吟吟走进了指挥部,先是向李中山行了个福礼,笑着道:“末将给大王道喜了!”
李中山收回了心思,然后看了眼尚淑英,这个娘们这些日子表现很好,一点错都挑不出来,也让李中山对她的印象好了许多。有点不想杀她了……
然后他又看了眼那传旨的锦衣卫,原来是个熟人,就是那个在南京城的水关门口被他拉上革命小船的刘硕川,现在已经是锦衣卫镇抚了。
因为李中山对他有提携之恩,所以他对李中山也一直很尊敬,今天如果不是带着令旨,在传旨完毕前不能向李中山行礼,他早就已经下拜了。
“王爷,”刘硕川笑道,“封您当英王可是东王提议的,朝中上下也一致觉得您的功劳足以封王,所以监国请您不要上表推辞,直接受封就好。”
“什么?是东王……”李中山一愣,心说:耿精忠想干啥?有古怪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奉旨投降,秦桧太多了!
“谵庵先生,中洲先生,培公……你们觉得耿东王到底想干什么?”
庐州府城内的一所豪宅当中,刚刚把自己的督师衙署安顿好了的李中山立即就找来了自己的军师万斯年、陈子升和周昌商议自己封王的事儿。
这三人名义上都是军师,但是真正精通军事又有机谋的也就是周昌周培公一人,万斯年和陈子升其实不太会打仗。不过这两人在李中山营中的作用也不容忽视。
其中万斯年是黄宗羲的得意门生,当年跟着老师黄宗羲一起去广东办维新学堂,是维新派江南系士大夫的领袖之一。
陈子升则是岭南三忠之一的陈子壮的兄弟,曾经担任过永历朝的兵科给事中,在抗清失败后隐匿深山,交游江湖,不仕清朝。在广东被活吕布父子占据后,他被同为岭南三忠之一的陈邦彦的儿子陈恭尹邀请,出仕了小活吕布,担任了小活吕布的幕僚和讲武堂的教授,从此加入了维新派的岭南系士大夫团体。
而维新派的江南系和岭南系,又都是李辅臣、李中山事业的股东没有江南系,李中山的那一套基于《明夷待访录》开发出来的理论就很难圆满,而且也没人能帮着鼓吹传播。没有岭南系,维新派想在广东开枝散叶也是不可能的,李氏父子想在广东实行新政,将广东打造为反清根据地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李中山这一次不仅利用复明大会把江南系、岭南系士大夫引入了新大明的中枢,而且他身边也一直带着江南系、岭南系的头面人物,以示亲近和重用。
另外,万斯年、陈子壮他们俩虽然打仗不拿手,也干不了管理后勤的事儿,但是他俩对政争是很有研究的,而且还有不少同窗和门人在南京朝廷的各个衙门里任职,耳目通灵得很。
有关耿精忠想干啥的问题,他俩可能比周培公知道得还多!
“耿东王一定是想要谋害主公!”说话的是陈子升,他字乔生,号中洲,年近六旬,人很瘦,但是目光炯炯,极有神采,一眼就看穿了耿精忠的阴谋!
虽然他也不明白谋害李中山和封他当英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是耿精忠想要害了南京三中堂然后自己独揽朝纲,最后谋朝篡位当皇上的心思,那是瞒不过南京城里那群维新派学者的他们个个都是历史学家,专业研究乱臣贼子,而且有不少还有当乱臣贼子的实践经验。
耿精忠那点坏和人家一比,那就是小儿科嘛!
“那么说……他是想用帮我封王来麻痹我,然后再趁我掉以轻心,一举把我给谋害了?”李中山脑补了一下,差不多把耿精忠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三三两两猜不着也没关系……反正就是比搞阴谋害人嘛!
李中山最懂害人了!
“主公,您要防着点他当耿敬瑭!”年纪比陈子壮小三岁,同样研究了一辈子乱臣贼子的万斯年也拈着自己的山羊胡,眯着个小眼睛,开始分析耿精忠的“坏”了,“他的那点实力也谋主公您是不够的……除非他和岳乐、李之芳、范承谟、图尔伯绅这些人联手!借着他们的兵力了图主公您和卢中堂、陈中堂的性命。
实际上,投靠鞑虏以谋富贵的事儿,耿精忠的爷爷耿仲明就干过!这三顺王中,孔有德叛投满清可能是因为军士惧怕和满洲人交兵又受了山东士绅的气而哗变所致,尚可喜是因为毛文龙遇害后东江镇溃败,唯有耿仲明是主动投鞑求富贵!咱们一定要防着他孙子再干一样的事儿!”
当年的吴桥兵变中,耿仲明的作为是最为恶劣的!没有他当内应,孔有德根本攻不下登州,没有他诱骗天津水师的孙应龙,孔有德也不可能得到渡海投鞑的船只。
而且耿仲明当年是登莱巡抚孙元化的亲信,也没有被派去支援大凌河城,更没有在吴桥受过委屈,他的造反投鞑是没有一点被迫和无奈的,完全是出于自愿,行径最为恶劣。
“定是如此!”李中山重重点头,“那本官应该如何破解他的阴谋?”
这下万斯年、陈子升没招了,揭露坏人是他们拿手的,但是怎么消灭坏人他们不大会……于是两个老爷子都笑吟吟看着周昌。
周昌一肚子坏水,耿精忠一定没他坏!
周昌之前没有参与讨论,而且眉头紧锁,似乎在苦苦思索,看见两个老头子的目光,他才斟酌着道:“主公,您应该上表推辞英王爵位……这是礼数,三辞而就是必须的。另外,还得派人向耿精忠道谢,馈赠礼品。同时,再加紧进攻安庆府和九江府!”
“培公,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装糊涂,以诱使耿精忠暴露其阴谋?”
“非也,”周培公道,“攻打安庆府有两个好处,一是让耿精忠可以放心推进他的阴谋!耿精忠自己实力不够,要联合鞑虏谋朝篡位,而他联合的鞑虏其实也已经元气大伤,人心惶惶了。这样的联合一定会露出许多破绽,到时候只要对着破绽出手,应该不难化解。
二是现在李忠王和吴三桂的换地已经完成了,老王爷的三万大军可以走陆路从黄州来安庆和咱们会师。老王爷的军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而且还配备了大量的火器,只要他们到了安庆,不仅安庆可以很快拿下,对安徽高官江南岸地盘上的耿家军也会有极大的震慑!
到时候只要耿敬瑭阴谋暴露,咱们就可以一举将之铲除!
三是咱们还可以看看定王殿下的反应……耿精忠要篡的可是朱家的皇位!”
“好!”李中山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周昌的意思。
周昌的意思是先让耿精忠去浪去作去暴露,李家父子只管勤勤恳恳打安庆打九江,同时再搞一个“忠、英、南”三王会师,到时候十几二十万劲旅往南京的上游一压,就问耿精忠的手下还有那群和耿精忠合作的鞑子怕不怕?
与此同时,还可以看看定王朱慈炯能有啥高招?
“督师,督师……”罗大为的大嗓门忽然从李中山等人议事的都堂外传来了,“末将抓到姓靳的汉奸了!”
靳辅抓到了!
之前淮西红巾军打破庐州府的时候,这位安徽巡抚在亲兵的死命保护下突出去了,罗大为就带着兵去追,现在总算捉回来了。
李中山哈哈一笑,站起身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紫垣兄,你在外面吗?你可受惊了!”
紫垣是靳辅的字号,而李中山和他这么亲热的原因,是因为此人是个很有名的治河小能手!
眼看就有领导东南的李中山,现在可指着他帮忙解决淮河、黄河的水患这黄淮水患外加一个永远修不好的运河,历史上对于明清两国的国力消耗极大!
淮河两岸的大平原本来应该是盛产粮食的富庶之地,但是却连年被水淹,最后都淹成捻军老区了!
而大清朝花在河工上的银子平均一年就几百万两,二百多年花了小十亿,却毛用没有!
这个大坑必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给填上!
……
苏州,拙政园,大清两江总督官署驻地。
两江总督,钦差督办江苏、安徽、江西、福建、浙江五省军务,江东大营管理大臣,安亲王岳乐的都堂之内,这个时候正是济济一堂,气氛压抑。
岳乐现在还是大清的官,不过他已经依着和耿精忠的密约,从南京城下撤军,并且放弃了镇江、常州二府,还把江北大营的军队和施琅的长江水师都撤到了苏州和太仓境内。
另外,他的督署也从镇江迁到了苏州。
在拙政园内安顿好之后,岳乐就让人招来了江苏、浙江地面上的大清重臣要员,大家伙儿得一起商量一下怎么继续忠大清的问题啊!
现在江苏的江北地区是守不住了,所以江南清军和北京朝廷的联络就只能靠海路……不过考虑到郑家水师的实力,这个海路用来通信还行,运兵就别想了。
因此江南清军以后就是孤军了!
孤军要怎么坚持?
还有,如果要诈降,又怎么保证诈降过去后不被耿精忠吞并?
如果耿精忠真的谋朝篡位成功,那么大家伙儿是当“耿朝”的开国元勋,还是再跳回大清当三臣?
以上这些事儿一定得好好商量!
可是在岳乐将诈降当大清版活姜维的事儿和大家一说,底下这些大清忠臣一下都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