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山也不知道尚淑英那么狡猾,也当李吉庆要死了,于是就安慰他爹道:“爹,您别急……您还有我和大哥还有吉永,还有那么多的庶子和野种……您放心,我们都是好儿子,一定为您养老送终!”
“我呸!”李辅臣怒喝道,“你还不想办法救救你弟弟?”
李中山赶紧安慰他爹:“爹,您别急……我一定上奏监国,让监国给老三追封一个王爷,再给他风光大葬!”
李辅臣更着急了,“你你……你真要看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中山看了看李辅臣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爹,您别乱说话啊,您哪有白发?明明是黑发人送黑发人!”
李辅臣的鼻子都快给气歪了,“你你你……你再这样,老子可就要立你大哥当世子了!”
李中山一脸无所谓,“立就立呗……您还以为未来的新大明真的会一直有藩王存在?”
这下李辅臣连儿子“小王大头”的安危都忘了,“你,你什么意思?”
李中山看见他老子这个表现,也只好苦笑着说:“这个以后再和您慢慢说,现在先顶住……只要顶住,很快就会有援兵过来的!”
……
“美姿颜者是王大头!”
“快抓王大头!”
“抓王大头……”
小王大头李吉庆当然没有被抓,他胯下的大长腿洋马那是又快又灵活,哪儿那么容易抓?而且他这个时候已经杀出重围了,跑到了三山门外大街上他连个砍人的兵器都没有,只靠一张弓和二三十支箭边跑边射,居然还能毫发无伤的冲出去……就这身手,绝对是活吕布亲生的!
不过现在他的箭也射完了,真的是手无寸铁,而且还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满大街的红衣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都扛着长枪大刀朝他这里奔过来!
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李吉庆勒住战马,走头无路的时候,那边的红衣人已经开始嚷嚷了。
“那是英王……保护英王!”
“保英王,杀逆贼!”
“东王是逆贼!”
“杀……”
原来这些红衣人是居住在南京西外城商埠的国人和国士西外城商埠那可是工商业者云集的地方,其中三山门外现在是钱庄、酒楼、金银铺一条街,定淮门外是铁匠一条街,清凉门外是瓷器一条街,石城门外是丝绸布匹一条街,西水关水门外全是船厂,秦淮河的西岸则都是码头。
居住在这一带的国人、国士也都得到了各自行会的通知,在江东门、石城门、定淮门集结。现在沿着三山门外大街开过来的是在江东门集结的国众。
这些人听尚家人喊什么“美姿颜者是王大头!”和“抓王大头”,就把李吉庆当成了英王李中山。李中山是维新派领袖,是维新四先生之一的莫愁先生,是讲武堂系的首脑,是保卫南京和恢复淮西的功臣!和他们这些国众是一伙的。
所以这些国人、国士马上就举着刀矛上来和尚家人交手了!
尚家的老兵油子虽然报仇心切,但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一看这满大街的红衣人就知道打不过……既然打不过,就赶紧逃命吧!
于是他们也不和红衣人交战,扭头就跑,发足狂奔,一边奔还一边大喊:“红衣贼来了,红衣贼杀来了!”
他们的呼喊声和红衣人的呐喊声翻过了三山门外大街上的房屋,传到了莫愁湖王府外的广场上,正在交战和撞门的尚家兵知道大势已去。老兵油子不能死战的毛病马上就发作了,纷纷开始向南面逃窜南京的西外城的东、西、北三面都有高大的城墙阻隔,大门一关,他们是出不去的,只有南面没有墙。因为在原来南京外城墙没有废弃的时候,西外城就是外城的一部分,西外城东面的城墙就是南京外城的一段,这段城墙一路向南延伸,然后再向东转,再延伸,再向北……最后修了四百多里,把一大片地盘都圈了起来,形成了个世界第一大的外城。
在南京外城大部分被废弃后,南京西外城的城墙到了秦淮河的一条入江分叉处就断了,再往南就没有维护,已经坍塌了许多。而在这条实际上成为南京西外城边界的秦淮河分叉的岸边,在南京保卫战的时候用木栅栏和沙袋设了防,但现在已经撤除了。
而且这条河道上还几座方便客商往来的桥梁,尚家兵只有通过这些木桥,就能跑出西外城,然后再找个南京外城上的缺口就可以跑出去了。
这帮老兵油子一跑,莫愁湖王府外的战场形势立即扭转!
尚淑英、尚之节、尚之瑛他们兄妹三人也知道大势已去,只能跟着一起跑,而莫愁湖王府门外那些和尚家老油子兵混战了好一会儿“飞将”,也总算松了口气儿,然后都翻身下马,默默取出了他们万军之中枪毙敌将的神器线膛燧发枪!开始填装弹药!装完线膛燧发枪后,他们又拿出滑膛手枪……每个人都有两三支,全都装好了弹药,才又一次翻身上马,开始追杀尚家的败兵。
李辅臣和李中山爷俩这时候也都神气了,全都披挂整齐,骑着高头大马,戴着山字营的火枪兵从王府里面冲了出来,然后就迎面撞上了带着一大群红衣人的李吉庆。
看见李吉庆一副打了胜仗后趾高气昂的模样,李中山就忍不住眉头大皱:“老三,你没事儿吧?没让尚家人伤着吧?”
“没事!”李吉庆笑道,“二哥,小弟毫发无伤,而且还射死了好几个逆贼!”然后他又问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李辅臣,“父王,您看孩儿厉害吗?”
“嘿嘿嘿……吾儿果然人中龙凤,比你二哥当年头一回上阵的时候厉害多了!老二……咱家后继有人了!”
什么?后继有人?
李中山的脸色顿时就阴下来了,这老东西什么意思?他刚才还是要传位给“李大胖”的,现在怎么改口指着李吉庆说“后继有人”了?这是要废嫡立庶吗?
他刚想好好问问,李辅臣又说话了:“那尚淑英可恶之极,这次绝对不能让她跑了……老二、老三,咱们父子分头去追,一定要把她生擒活捉!”
“好!”
“一定要捉住她!”
这回李家父子三人总算是有共识了!
……
就在李家父子三人带着人分头去追击尚家溃兵,捕拿尚淑英的时候,尚淑英的主公耿精忠已经踏上逃亡之路了!
他不逃不行了,岳乐先逃,然后又是南京皇城被刘进忠打破,接着又是不计其数的红衣人向常府街扑过来,耿精忠身边的一万多人眼看就要四面受敌了,再不跑别说什么“天子分身”了,而是他他耿精忠的身子也一分为几了。
所以走投无路之下,他也只能丢了大部分的部下,只是带着几个心腹和两三千耿家藩兵向皇城逃去。而当他逃进皇城的时候,刘进忠的兵已经打进来了,正在紫禁城内抢劫杀人耿精忠所部的家眷都被安置在紫禁城内!这些家眷都带着许多财物,结果都成了刘进忠所部的猎物……
而刘进忠这个北王虽然对朱三太子是忠的,打仗也还可以,但他却约束不了手下他手下的将领都是和他一样从勇卫营出来的兄弟,给他面子才捧他当大哥的,所以他也不能约束太过。
而他门这么一抢掠,就拦不住急于跑路的耿精忠了,让他和两三千耿家兵一起穿城而过,从皇城南面的正阳门突出了南京的内城,然后消失在这一日的黄昏当中。
不过范承谟、刘秉政、李之芳他们仨就没这么好运了。在耿精忠、岳乐先后逃亡后,他们三人的队伍就陷入了南京国众的汪洋大海,到处都是敌人,人人都要杀他们,根本突不出去,厮杀到了当天傍晚,范承谟、刘秉政、李之芳三人的脑袋全都搬了家,他们的部下也大多被斩杀,只有少部分逃进皇城,被刘进忠俘获。
而在秦淮河上转悠了一天的朱三太子朱慈炯,则在当天夜幕降临前,在刘进忠、卢三好、陈永华、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吕留良、罗大为、常威等人的簇拥下,终于进入了忠于他的南京皇城!
此时皇城当中的战斗刚刚结束,到处都能看到交战的痕迹,死人死马随处可见,时不时还能看见焦黑的墙面,还有满是弹孔的大门。
而在南京皇城当中迎接这位啥都不会的“垂拱之君”的,除了淮西红巾军、淮东江都军、淮北刘家军、应天团练军之外,就是数以万计披红衣、执锐器的南京国人和国士了。
这些国人、国士一个个都昂首挺胸,看着就跟南京城的主人一样!
唔,他们真的是南京城的主人,甚至还是新大明的主人。他们虽然没有拿着新大明百分之一百的股份,但至少拿着相当多的“公众普通股”……今后的大明,肯定有他们的一份!
另外,淮西红巾军、淮东江都军、应天团练军、广东乡军的兵将,实际上也和这些红衣国众一样,也是新大明的国士和国人。
这个新兴的大明朝和上一个朱家王朝的大明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皇家的股份极少,而公众国人、国士们的股份很多。
所以这个大明的权力基础,从一开始就是全新的!
这是一个真正的新大明!
搁在世界范围内也是挺新的!
第二百九十章 这新大明到底是个什么国?
尚家就这样完了!
最可惜的是,她尚淑英恐怕也要跟着一起完蛋!
直到逃出南京西南的小安德门时,尚淑英还不有点不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耿精忠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四万大军,就这样被从南京城中各处冒出来的不计其数的国士、国人给淹没,给摧垮,给彻底粉碎了。
如果这一次的对手仅仅是李中山、卢三好、陈永华,哪怕再加上一个李辅臣,凭借着耿精忠集中起来的四万大军也能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完全崩溃。可是当本该置身事外,并且任凭胜利者宰割的南京百姓摇身一变成为国士、国人,然后被组织起来参加战斗后……耿精忠这一派可真是没有一点赢面了。
本来两边也许是势均力敌,就算有强一点的,也就是略强。可是当南京的十几万国人、国士加入战斗,并且坚决地站在了耿精忠的对立面后,双方的力量对比马上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三中堂那边一下就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而耿精忠这一派马上就成了被碾压的对象!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其实大清兵扫荡南明的过程中,在许多地方也遭遇到地方民兵的激烈抵抗,有几次地方民兵人还挺多,坚守城池时也能扛很久。尚淑英打小就听平南王府里的大人们说过这些事儿,后来当了执掌续顺公府的太夫人后知道的就更多了。可是在那些故事之中,民众的力量都不是决定性的,无论他们抵抗得多么顽强,最后结果都只有一个,就是城破被屠!
但是这个规律在南京……不,其实从王大头拉起广东乡军开始就被打破了!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二三十年前根本打不过大清天兵的汉人百姓,怎么就变成了如狼似虎的广东乡军,淮西红巾,两江团练和南京国人众的呢?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尚淑英虽然能找到这些问题,但是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她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赶紧逃走,只要能逃出应天府的辖区,进入太平府的地盘,她就能逃出升天了,也许还能收拾一点尚家余烬,一起穿过康亲王杰书控制下的江西逃到吴三桂的地盘上去。虽然吴三桂和尚可喜的关系不怎么好,但总归不会害了她的性命。而且吴三桂一定也想弄清楚南京这边的虚实吧?虽然尚淑英自己也说出个所以然,但她终究亲历了南京国众、两江团练、淮西红巾的崛起……一桩桩的往事,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当中了。
不得承认,这个南京小朝廷统治下的国,实在是够邪门的!监国定王是虚的,下面两王三中堂好像也不大实在,再底下又有许多国士、国人要议政。
可是这个政要怎么议,国要怎么治,能靠谱吗?
几十骑尚家的家丁簇拥着尚淑英,出了南京外城后就接着夜色掩护,一路向西逃遁。尚淑英一边跑路一边想心事,一路上都有点混混噩噩的,全靠一个老家丁替她牵着缰绳。
突然,她隐约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
这下她终于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清醒了过来,顿时就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大喊:“格格,咱们后面有人在交战,不知道是四爷还是十二爷……”
“什么?”尚淑英赶紧勒住战马,回头一看,发现在自己身后几里开外,夜色当中,星星点点的全是小小的火团,总有上百个之多!这些火把并没有快速的向自己这边扑过来,而是在原地打圈圈似也,还有枪声、呐喊声、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传来。
很显然,正有人在夜色当中交战!
“格格,咱们要不要去帮一把?”又一个家丁问尚淑英。
尚淑英望着黑夜当中那些不断晃动的火光看了看,还是摇了摇头,抹了一把眼泪,“帮不了……走,咱们赶紧走!就让我四哥或十二哥抵挡一阵子吧!”
“好,格格,咱们快些走吧!”那个老家丁说,“这里距离太平府界不远了,咱们加把劲儿,明儿天亮前一定能逃出去!”
……
同一时间,大队大队的耿家东王军和岳乐的苏松军混在一起,也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在应天府东南,紧挨着汤山的一条通往镇江府丹阳县的官道上跌跌撞撞地前行。
因为他们跑得匆忙,除了随身的兵器和一些干粮之外,什么都没有带,别说走夜路要用上的灯笼火把了,就连耿家军的妻儿老小都丢了……兵败到这种程度,军心什么的自然是大大动摇了,一路上不断有人逃亡,队伍的人数是越跑越少!
而大军后方还吊着刘进忠派出的追兵,虽然这些追兵都知道穷寇勿掩的道理,但还是不断派出小股精兵向着耿精忠和岳乐的后对发起攻击!每次被尾击,耿精忠和岳乐的人马都是一阵发足狂奔,为了能跑快一点,不少兵将还一边跑一边丢东西。什么火枪、弓箭、刀矛、甲胄……丢得一路都是!
兵败至此,耿精忠和岳乐也顾不上安排殿军,也没人肯当这个殿军,大家只是蒙着头逃命吧!
他们一路逃,刘进忠的兵就一路追,一直追到后半夜,才停止了追击,耿精忠、岳乐所部也能稍稍喘口气儿,不过还是不敢停步,全军上下,只是茫然地向东南逃去,也不知道逃跑的终点在哪里?
“怎么就输了呢?咱们怎么输了……而且还输得那么彻底呢?不是说天子分身耳火吗?我怎么就输了?”
提出这个问题的是耿精忠,他到现在都想不通,明明有天命啊,怎么就输了?
“大,大王……这个和天下归属有关的谶语可不止‘天子分身耳火’,还有‘十八子主天下’和‘清天已死,周天当立’。”
“大王,您别灰心……咱们这一回虽然受挫,但地盘还有不少,还是可以和明国争一下雄长的。”
给耿精忠打气的是他的两个狗头军师喻仁英和黎道人。
这俩军师倒是挺忠心的,并没有离耿精忠而去……估计就是离去了也没人要!
所以他们还是得尽全力帮着耿精忠打天下,万一能打保住一点地盘呢?反正耿精忠的要求就是当皇帝……这个当皇帝也没规定一要多少地盘啊!
有一个县就不能自称天子吗?而且耿精忠只是天子分身,搞一个府过把瘾不行吗?
“东王,咱们这次好像输在了人心上!”岳乐显然比耿精忠要清醒,“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人心好像被朱三太子得去了!”
“没有的事儿!”耿精忠摇摇头,“分明是王大头和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这一批没有给你们爱新觉罗家的文字狱整死的前清朝酸儒搞出什么《天下大公论》和《天朝田亩制度》蛊惑了人心……”
“什么叫前期朝?”岳乐不乐意了,“大清还在呢!那几个酸儒最多只能算前朝。东王……我看咱们还是回归大清吧!现在江西的杰书还在抗明,咱们就和他联手,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两头夹击这个伪明朝。”
“不行!”耿精忠马上就表示反对,“我得当皇帝!”
“当皇帝?你还要当皇帝?”岳乐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东王,你都这样了,怎么还不死心?”
“哼,”耿精忠道,“本王都赔进去那么多了,一定要当一当皇帝,不当就太亏了!”
岳乐一想这也对,不当皇帝被明军抓住肯定得死,当了皇帝被抓住也还是个死……横竖一死,干嘛不过个皇帝瘾?当回皇帝,死了也心甘。说不定还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个“耿太祖”的记录,那可就太值了。
“那东王,”岳乐又问,“你打算去哪里当皇帝?”
“南京皇帝肯定是当不了了,”耿精忠也不问那俩算命的,自己开始琢磨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安王,您看我当苏州皇帝好,还是当杭州皇帝好?”
这是州皇帝啊!
岳乐认真地想了想,说:“还是去杭州吧!苏州距离南京太近,路又好走,没准您还没登基,明军就来灭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