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虽然一口一个“大头”叫得亲热,但他却始终没有提及顺治在五台山上的事儿……很明显,这事儿得保密!除了极少数的心腹,别人是不能知道了。
而王辅臣、王忠孝他们俩,看来还没到“真心腹”的级别!
不过就算是“真心腹”,肯定也没办法让顺治老皇帝交出鳌拜这个老忠臣的……他们最多能从顺治那里得到一件沾了不少血迹的公爵朝服!
……
苏麻喇姑这老太太不愧是康熙、布木布泰的“真心腹”,在王忠孝晋升头等侍卫的第二天一大早,都没等他去接任粘杆长的差遣,就和张小玉一块儿带着十几个男女奴才,还有曹寅、小桂子,坐着马车到了豆芽菜胡同,还让曹寅把还没睡醒的王忠孝揪出来了。
王忠孝不大认识苏麻喇姑,就看就一个闻者有点臭烘烘的胖大老太太被自己的候补亲后妈张小玉扶着,大模大样站在自家宅子的垂花门下。
看这块头,闻这味道,再加上这个气势,不用说也知道,一准是苏麻喇姑了。
王忠孝知道,这苏麻喇可不是一般的姑姑,而是慈宁宫贞容,正三品的大姑姑,而且还是太皇太后亲如姐妹的心腹,寻常的部阁封疆都得巴结她一下。
“晚辈请苏麻喇大姑姑,张姑姑大安!”
王忠孝赶紧上去打千请安,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苏麻喇姑还算客气,伸出右手虚扶了王忠孝一下,让他站了起来,然后瞅着这个大个子青年,笑眯眯道:“呦,果然和那活吕布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老太太说到“活吕布年轻的时候”笑得可开心了,王忠孝看了心里头都替王辅臣担心,不过面子上还是满脸堆笑:“大姑姑,吃了没?昨儿张小包知道我大老远回来,给我送来了几大笼包子,还剩不少……您要不嫌弃,我让我婶给热一热。”
“不嫌弃,不嫌弃……包子张的包子可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我怎么会嫌弃?”苏麻喇姑笑着道,“不过我刚才在小玉家里头吃过了,你就带上几个冷包子跟我走吧,早一点上路,也能早点到山西。皇上、太皇太后还等见鳌拜呢!”
“大姑姑说的是,抓鳌拜的事情要紧!”
苏麻喇姑笑着点点头:“那就赶紧收拾一下,咱们这就走吧……路上再和我说说五台山清凉山的情况,我可有日子没去了!”
“大姑姑您以前常去清凉山烧香吗?”王忠孝笑着问。
“那当然!”苏麻喇姑笑着回答,“我和清凉寺十八罗汉僧可熟悉了……等到了五台山,咱俩再带上小桂子、小寅子一起上山,去和那十八罗汉好好说说,一准能把鳌拜带回来。”
第六十章 请问菩萨,鳌拜在家吗?
“你们这十八个秃驴听了,老子现在是内大臣兼九门提督了!而且还是钦差大臣,奉旨专办鳌拜!你们要请的太皇太后的懿旨,苏麻喇大姑姑不远几百里给送来了……你要是再敢包庇鳌拜,哼哼,可别怪老子替佛门清理门户!”
正在五台山清凉寺的山门外头,冲着十几个站成一排的大和尚大呼小叫的,当然就是王辅臣了。他之前就跟王忠孝、于师爷他们上过两回清凉寺的山门。
第一回是晚上去的,在山门外头用满洲话嚎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在山门被人推开的时候,留下了从鳌拜的尸体上剥下来的朝服、腰牌和领侍卫内大臣印盒的钥匙,一溜烟跑了。
第二回则是大白天去的,带着王忠孝、于师爷等人,还有一个五台县令以及几十个五台县的民壮,都气势汹汹到了清凉寺的山门,嚷嚷着要搜查。结果就遇到了十八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手持禅杖、腰胯戒弓的大德高僧,据说是什么清凉寺十八罗汉僧的阻拦,不让王辅臣他们搜查。
不过这十八罗汉僧并没有和王辅臣他们打架,而是非常文明地拿出了太皇太后懿旨,让王辅臣他们有多远滚多远……而王辅臣看到懿旨,二话不说,就乖乖退回台怀镇去了。
这可不是怕了十八罗汉僧,而是王辅臣也知道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抓到鳌拜了,因为鳌拜已经“化灰”了!
他需要的只是让清凉寺背起包庇鳌拜的黑锅……至于这个清凉寺会不会被小麻子皇帝的兵一把火给烧了,他可就不管了。
当然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做梦都想的“榜一大哥”顺治皇帝,现在就在清凉寺里面当菩萨(文殊菩萨化身嘛),要不然他今儿也不敢在清凉寺山门前大呼小叫。
而知道顺治正眯在清凉寺里面的王忠孝,这个时候也是一副朝廷走狗、天子鹰犬的嚣张模样,穿着黄马褂,手按着腰刀的刀柄,立在苏麻喇大姑姑跟前,大声帮腔:“你们这些秃驴,都识相一点,快把鳌拜捆了送出来!皇上和太皇太后都是烧香拜佛的,只要你们交出鳌拜,他们是不会和你们计较的。要不然,呵呵……”
“王侍卫,佛门清净之地,不得无礼!”苏麻喇姑看到王家父子这样的表现,轻轻松了口气儿,也不再冷眼旁观了,一开口就打断了王忠孝的言语。
“。”王忠孝也乖得很,听老太太这么一说,马上就闭了嘴,还双手合十,昂首挺胸,往那里一站,也不知道是来礼佛的还是来示威的。
苏嘛喇姑看了他一眼,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对那堵在清凉寺山门口的十几个罗汉僧道:“各位罗汉,我的这位小兄弟粗鄙无知,又一心为皇上办事,难免急躁,还请见谅。”
一个大脸盘,小眼睛,胡子花白,体型好像块门板的罗汉僧用手里的禅杖狠狠捶了一下地面,然后瓮声瓮气地说:“苏麻喇施主,我等出家多年,早就精通佛法,念熟了南无阿弥陀佛,修得了四大皆空,当然不会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不过我们这里也没有鳌拜,你们请回吧!”
没有鳌拜,但一定有顺治!
王忠孝心里已经有数了,这十八个什么罗汉僧望之不似高僧,一定是陪着顺治上五台山出家的倒霉蛋……别人都在升官发财,他们却跟着顺治这个不靠谱的主子在五台山上修什么罗汉果,也难怪一个个火气都那么大了。
苏麻喇姑对这些倒霉和尚倒是非常客气,笑着对那个好似一块门板的粗壮和尚道:“原来是保柱方丈,清凉寺之中没有鳌拜,但一定有菩萨吧?我那么老远过来,还带着太皇太后的懿旨,总能入寺参拜一下菩萨吧?”
王辅臣也点点头道:“对,对,我也信佛的,要跟着苏麻喇大姑姑一起拜观世音菩萨!”
那法号叫保柱的方丈和尚咬着牙,一脸和善地道:“姓王的,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吗?你要拜观音菩萨,去观音菩萨的道场拜,我们这里没有!”
“没,没有?那我就……”
“行了,行了。”苏麻喇姑又开口了,“王军门,你和令郎就在山门外等着吧,我和小寅子、小桂子一起进寺即可。”
“大姑姑,”王忠孝道,“万一鳌拜就藏在寺中,欲对您老人家不……”
他想说“不轨”,可是老太太却横了他一眼,把个“轨”字给堵了回去。
“有十八罗汉僧在,鳌拜便在清凉寺中又能如何?”苏麻喇姑说完这话,就和曹寅、小桂子一起大步走向了清凉寺的山门,刚才那个和她说话的花白胡子的和尚陪着她一起向清凉寺中走去,余下的“罗汉”则继续堵着山门。
苏麻喇姑、小桂子、曹寅三人跟着那个“罗汉”,在清凉寺里面七拐八湾,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位于清凉寺深处一座僻静的小院子外。
小院的月亮门紧紧闭着,那保柱方丈便在门外立住了脚步,回头对苏麻喇姑道:“大姑姑,我只能带您到这里了。”
“谢了,”苏麻喇姑双手合十,向这“罗汉”行了一礼,然后走到月亮门前,用力拍了几下,大声喊道:“菩萨,菩萨,行痴菩萨,我是苏麻喇姑,鳌拜在您这儿吗?”
没有人回答。
过了一会儿,院子的月亮门吱呀呀的开了一些,从里头探出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对苏麻喇姑道:“女施主,菩萨有请。”
苏麻喇姑回头小桂子和曹寅道:“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吧。”
小桂子、小寅子也不知道月亮门里面是什么了不得的秃驴,但他俩看见苏麻喇姑一脸虔诚,双手合十,当然也都屏气凝神,就好像里头真有一个菩萨似的。
苏麻喇姑跟着那小沙弥进了院子,院子不大,种了一些花草树木,还堆了一座小小的假山,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极为精致,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打理过的。
院子当中有一栋小楼,也处处透着精细,小楼底层的门开着,里头坐着个和尚,背对大门,面朝佛龛,正在念着不知道什么经?
在这和尚身后的地板上,则摆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公爵朝服,朝服上还摆着一串念珠,一块腰牌。
苏麻喇姑走上前去,向那和尚拜了拜,然后捡起腰牌一看,上面用满、汉两种文字刻了同一个名字瓜尔佳鳌拜!
然后她又看了看那身朝服,上面还有一些暗红色的血迹,不过并不太多,看来鳌拜并没有受太重的伤。
“菩萨,您见过鳌拜了?”苏麻喇姑恭敬地问。
“没有。”那和尚只是轻声地说了两个字。
“鳌拜……还在清凉寺中吗?”
“不在。”和尚又是两个字的回答。
“菩萨,您知道鳌拜去哪儿了?”苏麻喇姑又问。
“不知。”和尚还是只说了两个字。
苏麻喇姑叹了口气,没有再问。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行痴菩萨”,就是顺治皇帝,他现在是“菩萨”了,是不会打诳语的。
而顺治今日的身份,实在也不能多说什么。多说多错……而且他的每一句话,都会被那个不讲武德的大孝子康熙和面善心狠的老妈布木布泰细细解读!
他一看破红尘的皇帝,还能不知道什么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
不过苏麻喇姑对这和尚皇帝的回答还是非常满意的。
首先,鳌拜肯定来过!要不然他的官服、朝珠、令牌怎么可能出现在清凉寺中?
其次,“行痴菩萨”没有见他背对着也不算见吧?见都没见,当然也不可能提供庇护了。
第三,鳌拜已经在行痴的安排下离开了!清凉寺可是座大庙,一直都是皇家寺院,在台怀镇一带的势力很大,五台县也不敢招惹,想要安排鳌拜避开王辅臣手下的那区区几人,从小路离开,远走高飞,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赖人家王辅臣和王忠孝了,谁让小皇上有个坑儿的不孝之爹?爹不孝,子之祸!
没辙啊!
想到这里,苏麻喇姑又向“行痴菩萨”行了个佛礼,说:“菩萨,现在小菩萨已经长大成人,还驱逐了鳌拜,夺回了大权,成了少年英主,您可以放心了。”
“唉……”行痴的回答,只是一声叹息。
反了,反了!
第六十一章 鳌拜要害朕!
北京,紫禁城,慈宁宫。
康熙皇帝和老太太布木布泰的悄悄话时间又到了!
不过和以往不同,这次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是布木布泰、康熙小麻子和苏麻喇姑三人,皇上他哥裕亲王福全这回给降了一级,从“慈宁宫内说话”,降级为“慈宁宫外把风”了。
而头等侍卫兼粘杆长王忠孝,现在则进步到了和福全肩碰肩的地位了,他现在正和福全、观音保一块坐在慈宁宫大殿外的台阶上把风兼谈心呢!
不过福全是“大清第一扶弟魔”,并没有因为被安排把风而有丝毫不快,还乐呵呵跟王忠孝、观音保两人商量着大后天一起去抄鳌拜家的好事儿呢!
“大头,本来鳌拜的家早就该抄了的,不过皇上念着你和你阿玛的好,也知道你和你阿玛都是清官,手里头没什么积蓄,所以才压着这个好差事,就等你从山西回来。
这样吧,明儿你先去找明珠看房子,他现在兼着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差,赐第的事儿归他管。
后天你再来粘杆处把差事接了,稍后还得把布库处的差事都交给观音保。观音保这回也出息了,皇上准备将布库处扩充成善扑营,到时候观音保就是善扑营的头头了!”
“这都是皇上的恩典,王爷的提拔。”观音保笑呵呵地接了一句。
“那也是你差事办得好!”福全又对王忠孝道,“世凯,大后天我就带着你和观音保,再加上你阿玛,还有索额图、明珠、多隆一起去抄鳌拜的家!”
“这恩典可大了,鳌拜一定很有钱吧?福大爷,您看我们贪,拿多少合适……”再一次从山西返回的的王忠孝听福全这么一说,就拿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一边说着贪污的事儿,一边东张西望,看着就特朴实。
“观音保,这事儿你熟,你说说看。”福全扭头看着观音保。
观音保笑着说:“王爷,我听说鳌拜自己没什么钱的,这老家伙野心大得很,所以不大爱钱、也不太好色,除了朝廷发给他的俸禄、赏赐和关内关外赐田的租子,就是寻常的炭敬、冰敬等等……他的公爵府排场很大,开销也省不了,能存下十万八万的就顶天了。”
“十万八万……其实也不少了。”王忠孝一脸的失望当然是装的!说鳌拜不贪污,没有钱,他当然相信。但是要说鳌拜府里面没有可以换到大钱的“宝贝”,那才是见鬼了!
观音保笑道:“十万八万也不多,而且还有不少人分,但是……那只是小头!”
“那大头是……”王忠孝一脸感兴趣的模样。
“大头当然是鳌拜的同党了!”观音保道,“鳌拜要是死了,那皇上多半会来个只抓死党,不问胁从。但是鳌拜现在找不见了……这事儿可大了!那些平日里往鳌拜那里跑得勤的贪官,这段时间怕是一个个都吃不下、睡不着了!”
王忠孝又换上了一副同情的表情,摇摇头道:“吃不下、睡不着可不行……太可怜了。王爷,您心善,是不是想帮他们一帮?”
福全点点头,说:“可不是嘛,本王可是大善人……可我应该怎么帮他们呢?”
观音保说:“王爷,这个……心病还得心药医!”
“心药?什么是心药?”
“当然是……您赏收他们的银子了!”观音保说,“这可不是受贿,而是帮助他们治心病。因为真正的鳌拜死党,肯定是没跑的,送再多的银子也白搭。需要王爷您帮助治心病的,都是那些趋炎附势之官。这鳌拜当权那么多年,看着又好像是大清忠臣,底下的官员往他那里走一走也是正常的。真要为这事儿落下心病,最后给吓死可就不好了。王爷您勉为其难地收他们的银子,就是救了他们的命,而且也为朝廷保住了办事儿的官吏,是既积了德,又尽了忠。”
裕王福全笑吟吟说:“既积德,又尽忠……那是好事儿啊!”
“对,对,那是大好事儿!”王忠孝赶紧附和,“王爷,您那么心善,这样的好事儿可得多做些。”
“那是自然的,”福全笑着看了看王忠孝和观音保,“到时候咱们一起来做……你们俩出面,本王给你们撑腰!”
……
在福全、王忠孝、观音保他们仨商量着要帮那些巴结鳌拜的官员们医治心病的时候,在慈宁宫大殿里面,康熙皇帝也快得心病了,而且他的心病还不好医……因为他的心病名叫“鳌拜要害朕”!
“苏麻喇大姑姑,这真的是从我皇阿玛那里拿来的?”
康熙皇帝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本属于鳌拜的朝服、朝珠、腰牌,颤着声发问。
“皇上,这是奴婢亲手从太上皇那里拿到的……另外,据陪伴太上皇的‘大罗汉’说,当初鳌拜并没有进入清凉寺山门,只是在山门外哭了大半宿,然后便留下朝服、朝珠、腰牌,自行离去了。”
康熙问:“自行离去?苏麻喇大姑姑,他说得是真的?”
“这……”苏麻喇姑道,“皇上,太上皇已经修得了菩萨果,是不打诳语的,别人就……”
“哼!什么菩萨果?苏麻喇,也就你信他!”老太太布木布泰气呼呼道,“除了十八罗汉和几个贴身的小沙弥,旁人压根见不着他的脸。哪怕清凉寺的方丈去拜,就只能见一个背影。所以他说的没见鳌拜,大概就是没看见鳌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