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容易造,也不等于不能造……
吴三桂麾下的那几个武官全都捏着拳头,眼睛通红地望着这位王爷,似乎就等他一声令下,就要出兵北伐,打进北京去干掉康熙!
而甘文、李天浴二人就更紧张了,吴三桂打进北京的底气也许不足,但是要杀他们两个泄愤,然后割据西南的底气恐怕还是有的。而且朝廷既然动了吴三桂的女儿、女婿,说明已经准备撕破脸了!
吴三桂要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可就没脸了,那些站在边上观望的兵头恐怕就要倒向朝廷了。
可卢一峰却只是缓缓摇头:“……王爷,提兵入京就是造反了……如果三太子还在,那这个反倒也不是造不得!大不了您不要世子爷了。有三太子的名分,天下汉人还是会站在王爷您一边的。八旗天兵虽然能打,但咱们人多,十个换他一个,总归能赢吧?可要是没了三太子……咱们还有优势吗?虽然您有十万大军,可朝廷有五十万六十万大军!咱们一个打他们五个六个,这能行吗?就算能行,朝廷还可以从江南搜刮银子来募集新兵,源源不断地同咱们打!咱们的人终究会被耗尽的!”
“姓卢的,你胡说什么!”
“卢一峰,这事儿说起来都怨你……要是你扣住了王吉贞,皇上也许就不知道……”
底下人纷纷指责起卢一峰了,而吴三桂却闭上眼睛,猛地大喊了一声:“都别说了!这都是天意,是天意啊!本王算尽机关,结果还是没法挽回大局。本王乏了……”
他一开始的声音极大,似乎要把屋顶的瓦片震碎,震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可是转瞬之间,他的整个人就萎靡下来,似乎一下就老了几岁,连脸上的光彩都一下消失不见了,整个人也缓缓地滑到了椅子上,瘫坐在那里。
吴三桂的几个亲信也看出不对了,纷纷凑上去问:“王爷,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吴三桂无力地挥了挥手,哑着嗓子道,“我就是有点累,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吴三桂嘴上虽然说没事儿,但是他整个人看上去却不像是没事的模样。反倒是一副中风脑卒的样子!
甘文、李天浴还想再观察一下,吴三桂的女婿郭壮图已经反应过来,上来撵人了,直接拉着他们俩的手腕就往列翠轩外头猛拽,嘴上还嚷嚷着:“三哥,马军门,快和我一起送送甘制军、李抚台。”
吴国贵和马宝刚才还有点发愣,被他一提醒,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拥到甘文、李天浴身边,一人拎一个,把他们撵出了列翠轩,又一路送下了五华山。
甘文、李天浴还想和郭壮图、吴国贵、马宝三人寒暄几句,却有两个好像是吴三桂亲兵模样的人飞奔而来,在郭壮图、吴国贵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郭、吴、马三人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回身就往五华山上跑去。
望着郭壮图、吴国贵、马宝三人的背影,甘文和李天浴站在那里就是一阵发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天浴压低了声对甘文道:“炳如,平西王好像中风了……”
“看着有点像啊!”甘文说,“若真是如此,皇上可是洪福齐天了。”
“炳如,”李天浴道,“平西王府的人搞不好要封锁消息,到时候要出云南就不容易了……你还是趁现在就走,先回贵阳府去集结标兵,以防万一。”
甘文点点头,“对,对,我得马上回贵阳!”
李天浴说:“先回我的巡抚衙门,我马上安排标兵送你出省。”
两人正商量的时候,又从五华山上一路小跑着来了一个胖胖的五品官,正是原来那个曲靖知府卢一峰。这个卢一峰奔到了甘文、李天浴跟前才停下脚步,也不向二人行礼,而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二人道:“甘制军、李抚台,你们怎么还没走?”
甘文、李天浴被卢一峰的话吓一跳。
“怎么?平西王他……”
“卢知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卢一峰回头看了一眼五华山,叹了口气道:“快走,快走……咱们边走边说。”
甘文、李天浴都是骑马来五华山的,两人马上让自己的戈什哈牵过走马,又叫一个戈什哈让了匹马给卢一峰,三人一块儿往昆明城内的云南巡抚衙门而去。
就在去巡抚衙门的途中,卢一峰告诉甘文、李天浴道:“王爷倒下了……”
“中风了?”李天浴问。
卢一峰点点头:“应该是中风了!王府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耳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就看见几个平西王府的亲兵纵马疾驰而来,风也似的从甘文、李天浴身边越过,向着昆明城的东门而去。
卢一峰抬起马鞭指着飞奔而去的这几个骑兵对甘文、李天浴道:“甘制军、李抚台,他们一定是去昭通府找吴二公子回来的。”
吴应麒这些日子正驻军云南省最北面和四川接壤的昭通府就是随便驻一下,顺便囤粮、修路、镇压不听话的土司,还时不时以剿匪和访友的名义越界去隔壁四川转一转。
而在甘文、李天浴两个大清忠臣看来,吴三桂派儿子吴应麒去经营昭通府就是为了日后出兵攻打四川做准备!
这是要造反啊!
而现在平西王府急吼吼派人去召回正在进行造反准备工作的吴应麒,最大的可能就是吴三桂真的病倒了……这可真是天佑大清啊!
这时候卢一峰又道:“如果卑职没有料错,平西王府很快就会封锁道路、阻绝消息……甘制军如果想走,就由卑职带路,走小路离开云南吧!最好马上出发,要晚了,就怕昆明城门封闭,那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甘文眉头一皱:“走不了?本官可是云贵总督,他们敢不让本官离开?”
“这可不好说……吴二公子向来有野心,而且脾气暴躁,冲动易怒,也许头脑一热就要冒犯甘制军了!”
说冒犯是客气话,不客气那就要造反了!
李天浴道:“制军,事不宜迟,我马上安排您和卢知府一起离开!”
甘文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了!”
说完这话,甘文就猛一挥马鞭,在自己麾下的走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那马儿吃了痛,就撒开蹄子飞奔起来,向着云南巡抚衙门疾驰而去。
……
“皇上,云贵总督的八百里飞递到了!”
小桂子公公正低眉顺眼地站在南书房里,小声地回报。
这位康熙皇上最近好像有点“青春期难伺候”,自打得到了苏州方面的奏报,知道吴三桂的女儿女婿都死了后,就一直有点喜怒无常,越来越难伺候。瞧着他那个患得患失的样子,谁都觉得吴三桂不可能善罢甘休,一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而今儿又来了云贵总督的八百里飞递……气氛的确是紧张到了极点。不过康熙皇帝本来还是努力维持着一个圣君应有的震惊,除了时不时向伺候自己的太监、宫女发泄一下,在面对臣子的时候,还和原来差不多。
没成想,这会儿康熙终于有点绷不住了。他本来好好的在案几后面坐着,听到这句话猛地就站了起来,迈开步子就到了小桂子跟前,两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双手伸出来,仔细看看似乎还有点抖,一连声地道:“快!快……快拿来给朕瞧一瞧!吴三桂那老贼要真的敢反,朕,朕……”
小桂子赶紧撕掉了装密折的盒子上的封条,取出了里面的折子交给康熙,然后弯着腰跟个虾米似的急切地看着康熙皇帝。
康熙打开折子,就站在那里读了起来,他读得很仔细,一遍没看够,又集中全部精神细细地再看了一遍。
接着他手一抖,那份密折就这样掉在了地上,康熙皇帝抬起头,一张麻脸上表情不断变化,一会儿露出喜色,一会儿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吴三桂这个老贼被气得中风了?他就这样倒下了……朕的头号心腹大患,就这样病倒了?这也,这也……”
原来这份奏折是云贵总督甘文给康熙上的,其中的内容就是报告吴三桂中风的事儿那可是甘文亲眼所见!虽然吴三桂的“风”中得不大,但毕竟是中了!
一个中了风的吴三桂是不可能再指挥大军北伐的,他如果自己带不了兵,这反当然就没法造好了。而且吴三桂的位子给谁坐,在平西藩内部似乎还存在争议。
据康熙了解,这平西王府内部,一向是存在“世子党”和“二爷党”的。其中世子党的首领当然是世子吴应熊了!吴三桂的主要谋士文臣,如方光琛、郭壮图、刘玄初、汪士荣、卢一峰,几乎都支持吴应熊。而吴三桂麾下的武将,包括养子吴国贵,义子王屏藩,还有大将马宝、高得节等人,大多亲近吴三桂的次子吴应麒,是二爷党的成员。
另外,还有夏国相、胡国柱等几个拥有不少军队的大军头是两边不靠的人物。
在吴三桂中风之后,昆明城很快被封锁,进出云南的道路也被控制!
给康熙上密折的云贵总督甘文本来正在为云贵来年军饷的问题在昆明和吴三桂商量,吴三桂出事儿后还是跟着熟悉曲靖府地形的前任曲靖知府卢一峰抄小路离开云南回到贵州的。而甘文前脚回到贵阳,进出云南的道路后脚就被完全封锁……晚一步就出不来了!
而向来和吴三桂沆瀣一气的贵州提督李本深在甘文回到贵阳后不久,就带着部队出了城,移驻安顺府,控制住了由云南入黔的要道。
种种迹象都表明,吴三桂那老贼是真的出了状况!
思前想后了一番,康熙脸上的表情终于由变幻不定,化为了彻彻底底的狂喜,还罕见地喃喃自语了起来:“真是天佑我大清啊!吴三桂看来是不大行了,而平西藩下眼看着又要二虎相争……朝廷正好乘机扶植吴应熊回滇嗣位。吴应熊是名正言顺的世子,朕扶植他回滇是名正言顺,吴应麒胆敢抗拒,可就不仅是对抗朝廷,而是在对抗朝廷和他们平西藩自己的正统,绝没有取胜的可能!”
康熙说完这番话,明君圣主的那点精气神已经全部回到了他的身上,“把那几个大学士和熊赐履、陈廷敬都给朕叫来!对了,再派人去丰台把安亲王叫来,再派六百里加急去天津小站,把王辅臣也给朕叫来!”
小桂子公公也跟着露出了惊喜地表情,大喊了一声:“!”
第一百二十章 四藩!你们知罪吗?
当金巴泰、索额图、对喀纳、李、魏裔介这五个内阁大学士和熊赐履、陈廷敬这两个翰林学士,以及从北京城外的丰台大营赶回来的八旗新军总统练兵大臣安亲王岳乐都抵达乾清宫南书房的时候。南书房里头又一次摆上了地图桌,铺上了一张康熙皇帝特意命钦天监绘制的“滇黔川桂粤湘楚”七省山川社稷图。
康熙小皇帝也好像个绝世名将似的,抱着胳膊站在地图台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画得一点也不精准的七省地图。
小桂子公公就站在康熙小皇帝身边,捧着个托盘,盘子上摆着毛笔和红色的墨汁。就在刚才,康熙已经用“朱笔”在七省山川社稷图上画出了五个象征大营的小帐篷,还在小帐篷旁标注了“重庆大营”、“成都大营”、“荆州大营”、“长沙大营”、“桂林大营”。
五个大学士,两个翰林学士和一个练兵的王爷一起给康熙请了安,康熙就笑吟吟冲他们招了下手:“来,一起来瞧瞧……这就是朕为吴三桂、吴应麒准备的天罗地网,你们都给朕参谋一下吧!”
七个学士和一个王爷闻言都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麻利地围到了地图桌旁边,瞪大了眼珠子开始端详其实也没啥好端详的,就是在一张很不准确的地图上画了五个大营。
但是小麻子皇帝让大家伙帮着参谋,那大家就得参谋啊!要不然就是抗旨不遵!
可这没头没尾的……怎么参谋?
那七个学士都不大会参谋,于是就一块儿看向那个会练兵打仗的王爷安亲王岳乐。
岳乐也知道他们不懂,只好自己先来了,于是就躬着身对康熙说:“皇上,您的意思是先立足于困,以全国的军力、财力编织成一张大网,将吴三桂、吴应麒困在西南一隅,然后再……步步为营,徐徐而进?”
“叔王说对了大半,”康熙笑道,“朕的方略,是先立足为困!立成都大营、重庆大营、荆州大营、长沙大营和桂林大营等五大营,将吴三桂、吴应麒封堵起来。等五大营立稳了,再兵分五路,分别从五个方向压向云南、贵州,让吴三桂、吴应麒难以兼顾,再以一路之兵护送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入滇嗣位。
同时,朕还会明诏吴三桂、吴应麒父子,只要他们交出鳌拜,并入京觐见,朕就既往不咎,保他们父子在北京当一辈子富家翁。而且朕也不会削了平西王府的藩,而是会让吴应熊嗣位继续当藩王,以后还可以代代世袭,一如前朝的沐家,与国同休!
叔王,你看朕之方略如何?能否不战而定云贵?”
岳乐一下子给康熙的大计划整得有点不会了……这到底是“困吴”呢?还是直捣“吴巢”呢?到底是想武力解决吴家呢?还是想压服平西藩呢?
如果想困吴,那么这五个大营好像离云贵边境也远了一些。如果想直捣……那么兵力就应该再集中一些。
如果想要彻底解决吴家,那就要出动足够多的兵力!吴三桂、吴应麒拥兵十万,要灭他们至少要出兵二十万!如果想点到为止,压服平西藩,那就应该和吴应麒做交易,而不是要求吴应麒交出一切权力来北京当一个毫无保障的富家翁。这不是逼着吴应麒一战吗?
想到这里,岳乐就更康熙打听道:“请皇上明示,这个平西藩到底是应该留着,还是应该彻底铲除?”
康熙瞄了眼岳乐,心说:你还挺聪明的,居然看破了朕的打算……怪不得朕的那个和尚阿玛想让你即位当皇帝!
康熙转念一想:既然看穿了,那就挑明了说吧!
想到这里,康熙就先反问一句:“叔王以为呢?”
“皇上,奴才以为……”岳乐思索着说,“平西一藩还是撤了比较稳妥。”
康熙笑了笑:“叔王为什么觉得平西一藩撤了比较好?”
岳乐道:“平西藩势力太大,光是藩下佐领就有五十三个!另外还有援剿四镇和忠义十营,光是账上的兵将就多达三四万,实数恐怕已经超过了十万!这么多兵到了谁手里都是朝廷的威胁,所以还是撤藩为上。”
康熙点了点头,“实数多过账面的藩镇恐怕不止平西藩一家吧?定、平、靖三藩的人口在这一二十年间也增长颇快吧?”
岳乐一愣,“皇上,这定、平、靖三藩都只有十五个佐领,所辖绿营人数也不多,实在不足为虑啊!”
“皇上,”索额图连忙附和道,“定王的定南格格是太皇太后的养女,对朝廷一向忠心。平藩的尚可喜也向来恭顺。至于靖藩的耿精忠……对朝廷也是忠心的。”
康熙笑了笑,又瞅了眼在场的其他臣子奴才,“你们以为如何?”
金巴泰笑道:“皇上,奴才也觉得定南格格是靠得住的……尚可喜、耿精忠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对喀纳道:“皇上,平西藩的确是劣迹斑斑,但是平、靖、定三藩这些年都颇为安分,要撤也没什么理由啊!”
李则道:“皇上,臣觉得这藩镇总不是国家之福,长久看来,还是撤藩为上。不过眼下……朝廷还是应该集中精力对付平西藩为上!”
魏裔介建议道:“皇上,臣觉得只要平西藩被平了,平、定、靖三藩绝不敢再对抗朝廷,撤与不撤,皆在皇上一言之间。”
康熙点点头,又看了看两个翰林学士。
“皇上,”熊赐履说,“臣觉得四藩之祸的根子其实都是一样的……藩主是忠是奸并不打紧,只要这祸根不除,早晚都会反乱。”
“哦?熊赐履,你继续说!这四藩祸根是什么?”
“是人口滋生,是圈土占地!”熊赐履说,“四藩的藩下丁男娶妻、纳妾、生子毫无限制,所在之地又特别开阔,圈田占地也极容易,而且他们又不纳钱粮,不服徭役,世代以兵为业。日子过得太好,孩子生得自然就多了!”
听了熊赐履的分析,岳乐、金巴泰、索额图、对喀纳这四个八旗子弟都呆住了。
熊赐履给四藩安得罪名居然是“太会生娃罪”!
康熙的麻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果然没有看错熊赐履。
其实真正让康熙对四藩忌惮不已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而是四藩人口增长能甩北京城的八旗子弟十条街!
八旗子弟的数量自入关定鼎以来,就一直陷于停滞。二三十年来都没怎么增长,现在八旗满洲的正身旗丁才五万多人!
康熙看到这个数字都有点怀疑八旗子弟们身体是不是“不行”了……都想让同仁堂乐家的大夫去给治一治了!
可与此同时,四藩的人口却是爆炸一样的增长!
特别是那个尚可喜……儿子、女儿加一块都上百了!加上孙子、外孙子一辈儿,一千都不止啊!
北京内城那么多黄带子、红带子对于人口增长贡献说不定还没他一个多!
虽然不是每一个四藩子弟都和尚可喜一样“高产”,但是看看老尚的“产量”,还是可以想象四藩人口增长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