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上面这些物品只能选三样,自己会选什么?
当这些物品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朱祁镇心中终于有了答案:毡账、侍妾、红罗炭。
放下心来的朱祁镇,忙命马良指挥众人,搭好毡帐,然后烧好热水,由几位美妾服侍自己洗澡。
李贤与李实被晾在了一边,只得先去拜会也先,并宣读了皇帝的诏命。
也先越听,脸色就越难看。
在诏旨中,朱祁钰颐指气使地命令也先立即送还太上皇,并且对也先和伯颜帖木儿大加申斥,丝毫不留任何情面。
也先与伯颜帖木儿就这样默默地听完了,却并不发作。
实在是麾下只有区区两万兵马,也先再也没有了与大明皇帝叫板的底气。而且也先大军现在严重缺少箭矢。
没了京城的王振,和山西的三杨余党提供支持,也先大军的兵器箭矢根本就得不到补充。
就光靠这一招,朱祁钰就彻底掐住了也先的命门。
但是也先在与伯颜帖木儿反复商讨之后,决定咬牙死扛。
太上皇朱祁镇是一张保命王牌,在塞外、在草原上,蒙古诸部还是很认这块招牌的。
只要朱祁镇还在,其他蒙古部族就不敢向也先大军发起致命攻击。
再加上到目前为止,朱祁钰并无意于彻底消灭也先大军。
脱脱不与阿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从而改变了策略。只是小股骑兵袭扰为主,专门挑落单的也先部众下手。
两方的战事,如今已经陷入了僵持之中。
也先心意已决,李贤、李实见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告退出来,回自己毡帐中休息了。
第二天,正月二十八日。
直到接近中午,李贤与李实方才获得召见。
背靠着软榻,朱祁镇不紧不慢地问道:“两位爱卿,迎驾之事,朝廷商量得如何了?”
虽然使团离京时,王之死、奉天殿火灾还没有发生。但是之后朝廷还是派驿卒快马加鞭,追上使团传达了情报。
李贤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一遍,还有皇帝为胡皇后复位之事,也告知了朱祁镇。
朱祁镇闻言大惊,也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什么如此鲁莽,好好的暗害王做什么。还有自己最心爱的奉天大殿,那可是在正统朝了几百万两银子重修的啊,就这么一把火给烧了?
不过这些都还好说,只有朱祁钰给胡皇后复位,并过继到其名下这件事,着实是彻底突破了朱祁镇的心理防线。
这么一弄,朱祁钰成了嫡后之嫡子。要这么弄下去,以后自己这正统皇帝就要变成庶子了啊。
皇位可以不要,但嫡庶之分不能乱。
想到这里,朱祁镇非常自信地问道:“朝中都有哪些人反对静慈仙师复位?又有哪些人反对皇帝将自己过继给静慈仙师?”
李实闻言,抢先回道:“启禀陛下,没人反对胡皇后复位,也没人反对皇帝过继给胡皇后。”
李实与朱祁镇公然对抗上了。朱祁镇只用静慈仙师的称呼,而李实只用胡皇后的称呼。
朱祁镇却来不及理会称呼的差异,而是皱皱眉,急急忙忙地追问道:“一个反对的都没有?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
面对朱祁镇的反复确认,李贤与李实都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李实为了避免朱祁镇继续胡思乱想,连忙回道:“陛下,天下百姓心向胡皇后,这是事实。新君力挽狂澜,打赢了京师保卫战,这也是事实。
如今新君威望正盛,朝野臣民逐渐归心。
而陛下之过失,朝野上下亦有公论。微臣以为陛下应该下罪己诏,并于回京之日,公开行禅让之礼,正式将皇位传于当今圣上。
然后陛下居偏宫以自省,这才是保身处常之法。还请陛下细思之。”
第289章 李实陈说嫡庶利害 帝系转移上皇绝望
在使团到来之前,朱祁镇真心觉得只要能回到北京,哪怕是做普通老百姓都可以。
但是随着使团的到来,毡帐、辇车、侍妾、婢女又全都有了。在重新过上奢侈优渥的生活之后,朱祁镇还是更愿意当高高在上的太上皇。
饱暖思淫欲,在朱祁镇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对于李实那公开下罪己诏的提议,朱祁镇十分抗拒:这罪己诏一下,恐怕自己亲征的定性就完全变了。
不下罪己诏,土木堡之变的定性就是:瓦剌大军犯边,正统皇帝为安社稷、为保百姓,不避险阻、亲率六师迎击瓦剌。
却因山西兵备废驰、军无战心,不幸中伏,以至车驾误陷虏廷。
这个说法能突出朱祁镇为国为民的光辉形象,多少还算有些体面。
但是如果下了罪己诏,第一条宠幸宦官、祸乱朝纲肯定是跑不了的。
第二条丧师辱国,几至社稷倾覆,这也是事实。
第三条,天子叫门,为也先带路,这顶帽子也是逃不掉的。
这个罪己诏一下,名声就算彻底完了。
想到这里,朱祁镇向李实问道:“如果朕不肯下罪己诏呢?”
李实闻言,摇摇头:“这只是微臣一家之言,陛下回京之后如何行事,还需您和皇太后、皇帝共同商议决定。此非臣子所能论断的。”
朱祁镇不依不饶,继续问道:“那我回京之后,住在哪里,可否见大臣勋贵?行动可受限制?
你身为使臣,来之前皇帝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交待,你不要用一问三不知来敷衍朕。”
李实无奈地回道:“太上皇回京之后,自然还住乾清宫,这是陛下明确吩咐的。陛下也从来没有表达过想要限制太上皇自由的想法。
至于接见大臣勋贵,陛下虽然没有提到,但臣以为太上皇还是安居深宫、修身养性的好。”
朱祁镇皱皱眉,转而看向李贤。
李贤点点头,对李实的话表示了赞同:“启禀太上皇,京城的局面就是这样了,天位已定,无法改易,陛下已经不可能再将皇位还给您了。
别说这涉及到了皇帝一家老小的性命,就算是满朝文武,也不可能支持您复辟的。”
李贤的态度,已经非常直白和诚恳了。大臣们拥立朱祁钰为帝,其实已经算是行了一次废立之事。
如果以后再拥护朱祁镇复辟,那可就是第二次行废立之事了。
这不就成了公然践踏儒家礼法了?
至少在公开层面,绝对没有任何的文武官员、藩王勋贵会站出来要求朱祁钰还位。
毕竟没有人会这么傻。要求朱祁钰还位,于公说,是废立皇帝,有违礼法;于私说是卸磨杀驴,缺德冒烟。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得到朝野的认可。
朱祁镇听到李贤的话,脸色更加难看。
愣了半晌,朱祁镇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将来太子如何?”
李贤闻言,叹口气,摇头不语。
李实也是同样的反应。
朱祁镇见状真的急了:“朱祁钰连太子都要废掉?”
李实摇着头回道:“陛下倒是从来没有表达过这个意思。但是太上皇您想一想,如果是您,您会把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传给侄子吗?”
朱祁镇也摇摇头,立即又反驳道:“问题是朱祁钰是代朕坐了皇位,他只是代皇帝,怎么能说江山是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呢?”
李实无奈地回道:“陛下接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江山,太上皇您自己也知道。当时北京危在旦夕,整个北方差点沦陷。
而南方到处都是苗乱、民变,除了南直隶,几乎没有一个安生地方。
另外还有军备废驰,卫所崩溃。兵丁各种私自逃散,山西等地卫所的兵丁甚至仅存十之一二。
还有地方武将吃空饷、侵占屯田。各地藩王为非作歹、残害百姓。
由于麓川之役,南方百姓承担的税赋越来越重,已经到了活不下去的程度。
大明江山的积弊之多,已经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完的了。
总之,陛下接手的是这样一个江山,如果皇帝能够励精图治,中兴大明。臣以为朝野上下并不会反对父死子继的。”
朱祁镇闻言,彻底愣住了,如果连太子都要废掉,那皇位就与自己这一系彻底无缘了,那自己活着岂不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朱祁镇尤自不甘心地反驳道:“朱祁钰以小宗并大宗,这难道不违礼法?难道就没人站出来反对吗?”
李实闻言,为了让太上皇彻底清醒,下了一剂猛药:“当年皇太后废黜胡皇后,难道不违礼法吗?那时不一样没人站出来反对。
再说只要过个十年二十年,当今天子的仁义播于天下,功业传于四海,人心慢慢便会改变。
一旦天下臣民逐渐接受了圣上过继给胡皇后的事实,那当今天子才是嫡后之嫡子,才是礼法上的大宗。
而太上皇您自己才是小宗啊。”
李实也知道自己的话超出了人臣的界限,所以刚一说完,便跪地叩首,匍匐待罪。
朱祁镇抄起茶杯,狠狠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可惜毡帐中铺了厚厚的地毯,杯子还好,只是茶水洒了一地。
真是邪门了,朱祁镇也是第一次听说,小宗还能变成大宗,大宗还能沦为小宗,大宗、小宗之位,竟然还能改换。
帐中气氛异常压抑,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朱祁镇才冷冷地吩咐道:“行了,你们说的事情朕都知道了。
们今日便返程,回去当朱祁钰的忠臣去吧。”
岂料李实竟然连这也要回绝:“启禀太上皇,臣等赶到大同时,陛下派信使追上使团,特别吩咐臣等,要一直待在瓦剌侍奉太上皇,直到天气转暖,草长莺飞之时,那时太上皇的生活也彻底安定下来,臣等方能回京。”
朱祁镇也真是无语了,自己的弟弟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留两个使臣一直待在也先军中,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李贤、李实也不知道皇帝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作为大臣,别无他法,只得奉旨行事了。
见事情彻底谈崩掉了,朱祁镇只得挥退了两位使臣,然后将侍妾召入,继续享乐。
不过这次还有点小小的不同:袁彬被朱祁钰调回了京城。所以袁彬及其四位小妾,并没有跟随使团前来。
……
同日下午,朱祁钰也是在温柔乡中沉浸了大半天,直到睡完午觉,才出来召见自己的亲信将领。
第290章 皇帝亲军合并重组 奉天都司一监三卫
终于到了要改组京军的时候。
趁着原来的京营几乎损失殆尽的千载难逢之良机,朱祁钰决定对京军的组织架构做个彻底的精简。
北京的上直亲卫,一共有二十六个,除了锦衣卫、御马监四卫外。剩下二十一个相当神秘,重大历史事件中,它们从不露脸、从不出风头;重大的战事中,它们也从不作为独立的卫所出现。
最关键的是,根据历史经验,到了关键时刻,根本就指望不上这些人。
真到了夺门之变的时候,这帮所谓的上直亲卫,天子亲军,不当带路党就算他们良心发现了。
想让他们尽忠职守,保卫皇帝?别傻了,做什么白日梦呢。
做皇帝不能一点人都不得罪,朱祁钰这次发了狠心,直接将这二十一个北京上直卫全部调往南京,与南京的十七支上直亲卫混编。
这一共三十八支上直亲卫,合并重组为二十四支。以后统称为上直亲卫,不再区分北京上直与南京上直。
南京的京营同样要重新整编。
新京营由五军营、三千营、山地营与十二团营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