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是快了点,但我确实已经巩固住权力了。以后只要深居简出,不再露面,也没人能拿我怎么样了。”
“以后不上朝了啊?”
朱祁钰摇摇头:“一年最多三四次小朝会,见见内阁重臣就可以了。大朝会我再也不去了,什么太庙祭祀之类的,我也不去了。
还有景泰五年、景泰八年,各见一次新科进士,就彻底完事了。再后面的进士,就由世子代我去见了。
景泰二十三年,我就禅位了。这个破皇帝,谁爱当谁当吧。”
吴太妃摇摇头:“咱们一家人啊,都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爱恋权势的,怎么就身不由己,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呢。”
凝香安慰道:“根本没有选择的事情,母妃就别纠结了。真要是高风亮节,把皇位还给恭让皇帝,那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还能活几个啊。
您的孙女说不定还能活一活,孙子们嘛,呵呵。”
吴太妃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众人心事沉重地来到太庙,太庙与神宫监之间,是一块巨大的广场。
在广场北侧,太庙大门口的位置,临时搭起了一座平台。
因为是公审,如果在太庙里面,一来没办法进太多人,二来百姓、女眷也不方便进去。
将公审地点,选在太庙外的广场上,就方便多了。
在京的皇亲、藩王、勋贵、文武百官全都来了,还有经过层层严密审查,放进来了数千百姓。
等审出结果了,朱祁钰再带着朱祁镇进太庙告列祖列宗,然后亲自送他出城前往南京,就算正式结束了。
平台之上,吴太妃和朱祁钰一左一右,并排坐了主位。林香玉和凝香充当丫环,侍立于其后。
二人之下,有左右两排座位。永嘉大长公主、东吴郡王、英国公、安国公、魏国公等皇亲勋贵及阁臣、尚书、侍郎依次而坐。
文武百官在平台之下就坐,百姓则在更远的地方围观。
等众人都各居其位、安置明白,恭让皇帝才最后登场亮相。
朱祁钰罕见地没有动,就安安稳稳地等待朱祁镇走近。这次是公审,断没有主审给嫌犯行礼问安的道理。
朱祁钰对面,安置了一张龙椅。朱祁镇也没有给自己弟弟行礼,就径直坐在了龙椅上。
朱祁钰转向王文:“开始吧,三法司先列证据。”
到了这一刻,黄七、福安两人才捧着关键物证,交到了王文手中。
文臣武将、京师百姓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当今天子审恭让皇帝,怎么看都是怪怪的。
王文亲自举着恭让皇帝的手诏,展示给众人。
魏骥、薛等人不死心,凑近诏书反复细看,不敢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但最终,没有任何人出声。
朱祁镇被隔绝在重华宫,消息不畅。本以为火儿忽答必然会毁掉这些诏书,谁能想到,这家伙蠢到了如此程度,竟能让诏书落到朱祁钰手中。
王文又展示了其他物证,并命人抬来了火儿忽答的尸体。
不等恭让皇帝想到狡辩之计,王文又命人将阮浪、王瑶,及与他们接头的瓦剌使臣带来。
三个人将金刀密诏的传递过程复述了一遍,引起全场哗然。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而且是多件证物,多位证人,相互印证,相互契合。
到三位证人讲完,朱祁镇已经是汗如雨下。
朱祁钰问道:“恭让皇帝陛下,人证物证俱在,您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朱祁镇怒道:“这是陷害,你们串通一气,苦心设计了这么多罪证,又让朕如何辩驳?”
朱祁钰点点头:“好好好,那寡人敢问陛下,阳和口一战,大明丧师四万。
寡人当时还是王,没有任何实权,这总不是寡人陷害您了吧?
敢问陛下,瓦剌人是在谁手中坐大,成为大明心腹之患的?山西又是在谁的手中,变成了兵备废弛,防线形同虚设的样子?
又是谁放纵山西与瓦剌之间走私军械、粮草等战略物资?”
稍一停顿,朱祁钰便继续追问道:“陛下率六师亲征,为什么不听英国公等久经沙场的忠臣良将之言,却对王振偏听偏信?
为何在已经回军蔚州,马上就要安全进入紫荆关之时,却突然折返,北上经宣府转进到了土木堡?
为何派出成国公率五万主力骑兵贸然出击,最后于鹞儿岭中伏,以致全军覆灭?
在土木堡,不近水源扎营固守,亦不急驰进入居庸关,反而为了等待想象中的成国公战胜瓦剌的消息,停滞不前,陷于绝地。
本来明明可以脱身,却最终导致五十万大军全部覆灭。
我们大明的国力本来蒸蒸日上,陛下这一仗下来,家家缟素,户户哀哭,京师都差点不保。
区区瓦剌也先,小小部落,却围困京师多日,我大明竟然几无可战之兵,此奇耻大辱,为天下所笑,亦为后世所笑。
这也全都是寡人诬陷您的是吗?”
朱祁镇被激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别的都好说,都可以强词夺理一番。唯独土木堡之变,没办法说。
因为说的越多,揭露出来的错误就越多。
第583章 太后懿旨废帝怡王 黄七欲行万难
朱祁钰重重叹了口气:“大明要中兴,朝局必须稳定。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陛下有负国家,却又不肯安分守己,寡人实在没有办法了。”
朱祁镇听到这话,诧异地抬起头来。才讲了这么几句,就要进入废帝流程了?
其实朱祁钰自己也吃不准到底要对这位前任皇帝做到什么程度,如果训斥得太过,激起了文臣武将、京师百姓的逆反心理,那就画蛇添足,适得其反了。
所以直接学霍光,把操作步骤搞得简单直白一点即可。
一个皇帝仅仅在位二十七天,竟然做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坏事,而且还被霍光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祁钰倒没有厚黑到霍光那个程度,反正土木堡之变是实锤的证据,确保大兄恭让皇帝被废的不冤就行了。其它的,就不多做纠缠了。
王文等着废帝这一天好久了,见皇帝使了个眼色,便站出来,跪拜而请曰:“启奏圣上,母以子贵,乃天经地义之理。
臣请尊皇贵太妃为皇太后,以安天下臣民之心,以昭圣上仁孝之德。”
有了王文带头,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在场皇亲、勋贵、武将基本都是朱祁钰的亲信,这些人都没有任何犹豫的。
阁臣、尚书、侍郎们也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再反对也没什么意思,便也都跪下了。
还有景泰二年的进士们,这些天子门生也是朱祁钰的支持者。另外还有甘泉宫当值的中书舍人们。
剩下的人什么态度,朱祁钰已经懒得理会了,你们愿意跪就跪,不愿意跪就拉倒。
默不作声也无所谓,但是敢跳出来反对,接下来就是大屠杀了。
还有一部分文官站在台下,朱祁钰还得谦让一下,便向王文问道:“上圣皇后是寡人的母后,若尊奉母妃为皇太后,将置上圣皇后于何地?”
王文早想明白了,当即答曰:“千秋之后,圣上嫡母、生母皆为宣庙皇后。上圣皇后居左,皇太后为宣懿皇后,居右。
礼法、孝义两全其美,亦可安万民之心,全天下之望。”
朱祁钰闻言,起身带着两位宠妃也跪拜在吴太妃脚下:“首辅之言,老成谋国。儿臣率文武百官,尊母妃为皇太后,请母妃切勿推辞。”
吴太妃回道:“我区区一老妇,无功德于国家,何敢受皇太后尊位?”
王文闻言高呼道:“皇太后诞育圣明天子,何言无功于国。母以子贵,正乃家国礼法,请皇太后安坐受礼。”
朱祁钰闻言,也不再管自己母后说什么,便领着众人行起了三跪九叩大礼。
吴太后含泪受之,哽咽着谕示众人:“本宫喜静,不爱繁文缛节,典礼什么的就免了吧。
可惜姐姐上圣皇后为奸人所害,不然此时是姐姐正坐在这里呢,皇家也断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朱祁钰与群臣劝慰一番,便命王文当即拟旨,诏告天下。
重新坐好之后,朱祁钰看向依旧端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兄恭让皇帝。
朝廷已经尊奉了新的太后,你这位恭让皇帝是拜呢,还是不拜呢?
反正就连倾向于恭让皇帝的大臣们都已经拜过了,你朱祁镇拜不拜随意。
被朱祁钰冷冷得盯着,朱祁镇终于坐不住了,也冷冷地问道:“废完朕,皇帝是不是还想接着废黜太子?”
此话一出,上至文臣武将,下至京师百姓,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朱祁钰不给别人反应的机会,站起身高声宣布:“大兄莫要冤枉愚弟,太子无过,何言废黜。
此皆佞臣于大兄之前挑拨离间也。伤天家和气,损亲亲之谊者,当如齐泰、黄子澄例,立斩之,其全家皆贬入贱籍,遇赦不赦,永不叙用。”
朱祁镇被噎了个倒仰,本想反将一军,结果自己这可恶的弟弟又抢先占据了道德高地。
朱祁钰轻声问道:“朝廷既已册立皇太子,寡人自会遵守朝廷法度。今日朝廷尊奉了皇太后,只是不知大兄可愿遵守朝廷法度?”
朱祁镇听到这话,被气得满脸通红,那潜在意思不就是:你不承认朝廷尊奉的皇太后,那我也不承认朝廷册立的皇太子。
我只是不想对太子动手而已,但你们也不要硬逼我。否则我就算没有一百零八种手段送太子上路,至少也有九十九种吧。
朱祁镇再次确认道:“你真的不会废黜太子?”
朱祁钰摇摇头:“我真的不会废黜太子。”
“好,朕希望你不会食言而肥。”
没有别的选择,朱祁镇跪在吴太后面前,也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吴太后微笑着轻声劝慰道:“陛下即使做了亲王,你和祁钰依旧是兄弟。在南京好生休养,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和南京守备太监讨要,不要委屈了自己。”
朱祁钰紧接着宣布道:“皇太后懿旨,废去恭让皇帝之帝号,降为亲王,迁居于南京。”
虽然众人早知道会有此结果,但皇帝真正宣布出来之后,依然是满场哗然。
朱祁钰不管这个,当即命内阁拟旨,加盖太后印玺。
然后由王文宣旨,诏告天下。
宣完旨,朱祁镇才知道,自己竟然被封为了怡王。这不是缺德嘛,那是自己私生子的王号,竟然直接给自己安头上了。
老子继承儿子的王号,真是可笑,这也算是朱祁钰对自己当初给他大明最垃圾王号王的报复了。
朱祁钰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兄,我们去太庙里面祭告列祖列宗吧。”
刘昌、赵闻言,带着亲卫恭恭敬敬列队相迎。朱祁镇见状,知道如果自己不肯体面,这些皇帝死党就要帮自己体面了。
无可奈何之下,朱祁镇只得老老实实随着皇帝入太庙,祭告列祖列宗,忏悔己罪。
大宗正朱文圭、英国公张忠、魏国公徐承宗、安国公徐亨、礼部尚书王一宁、礼部左侍郎萧陪同。
朱祁钰已经给足了面子,没让太多大臣跟进来。在祖宗牌位前,朱祁钰也没有再出言指责。
走完流程,朱祁钰带着朱文圭等人退出,御用监掌印太监阮昔、御用监监督太监黄七进来,手捧亲王服饰,恭请怡王殿下更衣。
朱祁镇怒道:“何急迫至此?”
阮昔回道:“请怡王殿下入太庙祭告完再更衣,而不是在外面当着文武百官除去衮冕,已经是圣上为您留足体面了。
一会换好亲王服饰,到外面还请殿下向圣上三跪九叩,行君臣大礼。然后圣上率文臣武将,与京城百姓,亲自送殿下出城。”
“立即就出城?”
黄七抢着接话:“辇车都准备好了,殿下放心,除了失去帝号,不能再穿天子服饰,不能再称朕。其它用度使费,不仅不减,还会加厚。
您自己也明白的,圣上是真的笃念亲亲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