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些责任,都不需要兵部尚书承担,罗通将军报誊录了副本转给内阁,然后将原件迅速送往甘泉宫。
朱祁钰刚吃完饭,正靠在榻上喝着茶,军报就传了进来。
看到军报之后,朱祁钰自己也挠头了:“江渊和方瑛到底在做什么?我不是又调了五万大军去支援他们吗,转眼之间,竟然都给我打没了。
完了,今年不用减税了,钱都拿来战后抚恤吧。
哎,侍候我更衣,我去青云阁等着,一会大臣们就该来兴师问罪了。”
众爱妃担忧地问道:“夫君,很严重吗?要不要命亲卫将甘泉宫围起来?”
“不用,我了这么大力气去攻打朝鲜,人们早就不满意,一直等着发难呢。把芳哥儿叫上吧,让他看看大臣们是怎么怼皇帝的,让他看看当皇帝有多难。
哦,让人去把安国公、定国公、武定侯、武安侯叫来,一起参加朝会。”
大臣们很快就到了,但又等了一个时辰,几位勋贵才到。
众人在青云阁中等着不耐烦,朱祁钰方才露面。
半年多没见皇帝,众人还是耐着性子给行了大礼。
朱祁钰摆摆手:“不必多礼,都坐吧。闲话不用讲了,直接谈军务。”
次辅、户部尚书魏骥第一个站出来:“圣上,户部钱粮实在吃紧,如今既要将粮草转运数千里到前线,又要抚恤伤亡将士。
若战事不能迅速结束,恐生民变。”
薛也站出来附和道:“圣上登基以来,开疆拓土,打下的土地已经够多了,刚刚又兼并了占城国。
光是统治这些土地,就已经够朝廷忙活几十年了。
朝鲜土地贫瘠、人丁稀少,打下来又能如何呢?”
朱祁钰摇了摇头,也没多说话。
跟理学大家讲道理,没有任何意义。
程朱理学,本就是辩论之学,而非富国强兵之学。
从他们的老祖宗程颐、朱熹开始,辩论就没输过,打仗就没赢过。
吹牛的时候恨不能吹到天上去,但真让这帮人治国又治不出来。
而且魏骥、薛又不是从龙之臣,如果他们辞职的话,朱祁钰也不会感到很为难。
青云阁中,气氛陷入了尴尬之中,没有其他大臣再接话,皇帝也只是缄默无言。
朱祁钰抿了口茶,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小世子朱文芳,既聪明,又安静,就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乱动。
朱祁钰开口问道:“芳哥儿,刚刚两位重臣讲的话,你能听懂吗?”
朱文芳肯定地点了点头。
重臣们见状,各怀心思。眼前这位世子虚岁已经六岁了,这意味着什么呢?正统皇帝是虚岁十岁继位的,参考这一经验,只要再过四年,景泰一系就算彻底占住皇位了。
到那时,即便当今天子有什么不测,十岁的世子也是可以继位的了。
想到这一点,本来也有反对之心的大臣便不愿轻易站出来了。
朱祁钰却继续问道:“芳哥儿,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攻打朝鲜和日本?”
朱文芳回道:“以前的中原王朝,威胁主要来自于北方。而东方是大海,最多就是有些倭寇侵扰,并不成气候,也威胁不了政权。
但是世事无常,随着战船越造越大、火炮威力越来越强,早晚有一天,会有强国能够以强大海军对我大明造成威胁。
出于防微杜渐,将敌人扼杀于摇篮中的动机,父皇要占住大明海外的所有险要,将敌人海军挡在国门之外。
同时,攻下朝鲜、日本、安南、占城、暹罗、满剌加、满者伯夷、苏门达腊等国,就可以控制住整个贸易航线。
一旦海外贸易兴盛起来,外国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大明。大明不论是百姓还是士绅,都能越来越富足。
同时海外诸国也有沃土,将其开发出来,使其成为大明的粮仓。等到我们本土遭灾,可以有更多的资源用来调配赈灾。
海外诸国还有我们需要的各种矿藏特产,父皇打下的麓川、孟养有巨量的铜矿、铁矿,可以用来铸钱,用来打造兵器,用来制作农具;父皇打下的安南有沃野千里,那里的稻米可以一年三熟。
父皇打下的缅甸有柚木,可以用来打造最坚固的战船;父皇即将攻占的日本有大量的银矿,一旦这些银矿为我大明所有,每年至少能为朝廷开采出三百万两白银。
要知道,不算粮食、帛等实物,大明如今一年收入的白银现银,也就三百万两左右吧,恐怕还不大够。
朝鲜、日本现在有一千二三百万左右的人口,我们占领之后,与民休息,鼓励耕种,只要两三代人,就可以繁衍到两千多万人。
正统末年,大明一共也就六千万人口,增加两千多万人口为朝廷纳税服役,大明的国力将大大增强,内地百姓的负担也将大大减轻。
所以进攻朝鲜、日本,利国得民。虽受一时之苦,却能成千秋之功,又何乐而不为呢。”
大臣们都听愣了,语调稚嫩、年仅六岁的小小世子,一口气讲了五六百字,而且条理清晰、思路连贯,哪怕是何宜手把手教给世子,让他背下来的。
但能当着这么多朝廷重臣,毫不怯场、抑扬顿挫地讲出来,也已经是非常非常厉害了。
众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了朱文芳:只要皇帝脑筋没有问题,现任皇太子朱见深必然被废。
而眼前这位世子,只要身体不出问题,必然是毫无争议的皇太子人选,也就是大明下一任皇帝。
武定侯郭昌,是朱文芳的外公;安国公徐亨的孙女已经与朱文芳正式定亲,不出意外就是下任太子妃、下任皇后;武安侯刘昌,是朱文芳的师父,负责教世子习武。
这些人代表了勋贵和武将,与朱文芳有着不可分割的利益关系。
而且最近皇帝还在组建神枢营,有点类似太宗皇帝选拔幼军,为宣庙组建府军前卫的做法。
天子亲军的大小将官们正在争相把自家子弟往神枢营送,以求跟朱文芳建立稳定的君臣名分。
偏偏神枢营下辖六卫,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不就是在按照储君的标准,为朱文芳组建东宫六率嘛。
第630章 日本内乱关东反叛 明军对调生力
太宗为宣庙组建的府军前卫,三万幼军。当今天子为世子组建的神枢营,一共六卫,定额也是三万。
一旦神枢营组建完成,意味着朱文芳只要身体不出问题,必然会稳定掌权几十年,而且这期间是大权独揽、乾纲独断。
大臣们本以为等世子十岁以后才需要担心的问题,现在不得不提前面对了。
到了这里,君臣利益就有了重大分歧。文臣,本就不愿意皇帝掌握过多的军权。
当今天子虽然军功大、威望高,但性格恬淡,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修道,就是在玩女人,极少折腾大臣们,所以大家也就忍了。
可下任皇帝还是牢牢掌握军权,父子俩加起来,至少要做五六十年皇帝,这一时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朱祁钰轻轻咳嗽了两声,才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
魏骥、薛朝世子拱拱手,也没再继续辩论。
因为没办法辩,如果刚才的话是皇帝说的,大家还可以找找其中漏洞。但那是世子说的,而且大体意思并无差错。
魏骥、薛两个大好几十岁的重臣,如果揪着些细小漏洞不放,和六岁世子辩个没完没了,传出去名声就全完了,不得让人笑话死。
如果世子将来做了皇帝,而今天的辩论再被写进史书,那乐子就更是大了去了。遗臭万年不至于,但贻笑千年肯定是跑不了了。
见没人说话了,朱祁钰也做出了一定的妥协:“命广宁中卫等辽东军退回各自驻地,我再派骁骑营、神机营、营州卫、朵颜卫,一共三万人去平壤驻防。
今年就不再从北边发起攻势了,只要守住平壤和安边防线即可。
让张宁、武忠回京述职,由安国公、定国公率生力军负责守卫平壤防线,让南和侯率原来的军队守卫安边防线。
不求他们建功,只要守住平壤、安边防线,不让日朝联军攻入平安道、咸镜道即可。”
见皇帝有所妥协,气氛也就稍稍缓和了下来。
考虑到朝鲜、日本损失更大,大臣们普遍认为今年肯定是不会再有大战了。
君臣之前又拉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才各自散了。
而安国公、定国公、武定侯、武安侯,再加上何宜留了下来。
没了外人,朱祁钰放松了下来,歪在榻上,望向窗外:“又是一年荷开,这一晃啊,都到景泰六年了。
哎呀,天下还没有平定啊。”
徐亨笑道:“是啊,北京保卫战犹在昨日,转眼间臣都老了。用不了两年,臣就得告老还乡了。”
朱祁钰赶紧摆摆手:“那可不行啊,没有安国公坐镇,这么些军队,我如何管得住。
再说,我还得指着安国公为我开疆拓土、镇压四方呢。”
徐亨回道:“老臣是真打不动了,这次平定朝鲜、日本,就是老臣最后的征战了。再往后,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以后的路,就得交给年轻人去走了。”
朱祁钰点点头:“那定国公这次去征,跟着安国公好好学学。”
定国公徐永宁,是最早跟着朱祁钰的勋贵,今年才十六岁,被朱祁钰寄予了厚望。
这次前往朝鲜,也是徐永宁领兵的开始。让他先跟着徐亨历练,是比较稳妥的安排。
其实平壤那里,已经没什么太大的战事了。
有些话,朱祁钰没说,日本内部,即将发生内讧了。
这就不得不提正统三年,也就是日本永享十年,发生的永享之乱了。
关军将军,也就是镰仓公方足利持氏,与室町幕府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教开战。
最后足利持氏为室町幕府、关东管领的联军所击败,被逼自杀,其第二子、第三子被足利义教授意处决。
现任关东将军、镰仓公方足利成氏是足利持氏第四子。
杀父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偏偏日本派出的援朝大军刚刚损失了近六万人。
那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杀掉现任关东管领上杉宪忠,然后进军京都啊。
六月二十一日,平壤城中,江渊、方瑛接到六百里加急军报。
在得知皇帝的后续安排之后,两人大大地松了口气。
至少皇帝没有问罪,反而还温言抚慰了一番。
然后方瑛移师安边,去镇守咸镜道。江渊留在平壤,继续和安国公、定国公一起主持军务。张宁、武忠则回京述职。
最近对于朝、日联军的小规模进攻,都是张宁、武忠两人指挥军队进行防范。
张宁、武忠一文一武,倒是极为默契。几十次小规模交战下来,却也几乎每战必胜,颇有斩获。
于是两人声名渐起,不论在明军,还是在朝、日联军那里,都有不小的威望。
在接到皇帝的诏命之后,张宁、武忠只得启程返京。
一万朵颜卫骑兵最先赶到,有了这支生力军,平壤方向压力大减,原来的广宁中卫等辽东兵也分批撤回驻地休整。
带着亲兵出了平壤,武忠还有点不情不愿:“真不想打到一半,就这样走了。没灭掉朝鲜,有点憋屈。”
一旁的张宁劝慰道:“将军不必过于挂怀,其实这场大战下来,朝鲜和日本的灭国就已经注定了。
他们完全没有时间恢复元气,大明水师一出,先灭掉朝鲜水师和日本水师,然后在釜山登陆。
南北夹击之下,日本的援朝大军一个跑不了,朝鲜的主力大军更是必然要灰飞烟灭。
这就是大明为诸藩国所畏惧的原因所在:明军死伤六万,日朝联军死伤十二万,大明可以立即再组织二十万大军发动进攻,而日本、朝鲜就有些吃力了。
即使他们能扛下来,大明还会立即组织第三次进攻,哪个藩属国能受得了这么折腾,崩溃那都是早晚的事情。”
武忠又问道:“我们还能继续参加灭朝之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