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溥看过之后,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对着诏旨最后一段,着重指了一指。
罗通循着黄溥的指点看去,竟是皇帝要求不许放杨洪、杨俊所部的任何宣府兵越过居庸关,不禁诧异地问道:“贤弟是说,陛下对杨总兵……”
黄溥依旧不说话,只是摇摇头,然后给了罗通一个复杂的眼神。
罗通作为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顿时心领神会。既而又开始后怕:“昨天杨俊还发文过来,请求移驻居庸关呢。我都打算批准他了,幸亏贤弟及时提醒,不然愚兄就要铸成大错了。”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黄溥也不肯在关上过夜,只催着使团加紧赶路。
三天之后的下午,使团抵达了宣府马驿,刚刚安顿好,杨洪便和嫡长子杨杰,带着礼物,前来拜会。
与对罗通的态度完全相反,黄溥对杨洪父子极为冷淡,更是坚决不收礼物,双方闹得不欢而散,最后杨洪被气得当众摔门而去。
杨洪走后,岳谦追到黄溥房中,好奇地问道:“黄右丞,您刚刚为何如此待杨总兵?”
黄溥笑道:“岳指挥是怪我没收杨洪的礼物吧。下官不是个不通人情的腐儒,兄弟们跑这么大老远的也不容易,若是能收的钱,我就让兄弟们收了。
但是作为使团的正使,我必须对兄弟们负责,死人的钱,却是绝不能让兄弟们收的。”
死人的钱?岳谦听了,更觉诧异,这话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这钱拿了会死人,一种是送钱的杨洪是将死之人。
不等岳谦说话,黄溥又继续解释道:“我故意和杨洪当众闹翻,一方面是为了和他撇清关系,另一方面是为我们的安全着想,现在我和他当众闹翻了,他反而不会在路上派人袭击使团了。不然使团出了事,傻子都会第一个想到杨洪的。”
岳谦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黄溥笑道:“岳指挥就放心听我的吧,我是不会害兄弟们的。咱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快马加鞭,争取三天内赶到阿剌知院的大营。早办完差事,咱们好赶紧回家。”
……
就在黄溥气走杨洪的同时,朱祁钰和另外五个中书舍人也聊到了最关键处。
只见朱祁钰向众人问道:“京营的统帅位置都被占满了,应该给兴安侯安排个什么职位呢?”
给重臣封官许愿的事情,几位中书舍人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敢轻易开口。最后还是何宜说道:“靖远伯现在是五省军务总督,对于兴安侯,臣看不如就从靖远伯之例吧。”
朱祁钰点点头,示意何宜继续说。
何宜接着便语出惊人:“太祖有开国功臣,太宗有靖难功臣。如今大明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微臣以为,此次若是能击败瓦剌,重创也先,不如册封一批救亡功臣。
兴安侯忠君爱国,不远千里带边军精锐进京勤王,应予世券,允其爵位世袭罔替。
待击败瓦剌,则晋封兴安侯为安国公,为救亡勋贵之首。”
其他四位中书舍人闻言,都齐齐看向何宜,满眼尽是惊诧之色:这大兄弟是真敢说啊,而且还说得这么具体,不仅建议晋封兴安侯为国公,而且都替他想好了‘安国公’的封号。
朱祁钰却不以为意,反而更关注构建救亡勋贵集团的提法:太祖有开国勋贵、太宗有靖难勋贵,都形成了一个坚定支持皇帝的利益集团。那我也可以这么干啊,学太宗,借北京保卫战,搞出一个忠于自己的新勋贵集团。
想到这里,朱祁钰连连点头,虽然‘救亡’二字不大好听,但却可以突出重点:正统皇帝朱祁镇把大明搞得快亡国了,是我这景泰皇帝把国救回来的,这不就是救亡图存嘛。
对,要宣传起来,要让人人时时刻刻都记着,是太上皇搞得大明接近亡国,要让我景泰皇帝的救亡图存深入人心。
想到宣传,朱祁钰又向何宜问道:“我让京城遍设宣传点,如今办得怎么样了?”
何宜刚要回话,西厅的门被推开,朝云和暮雨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众人忙要起身行礼,朱祁钰摆摆手,止住众人,然后又对叶盛和姚显笑道:“我一共有十二位侧妃,这就是其中两个,一个叫朝云,一个叫暮雨。
现在我身边没有丫环,只能让宠妃们侍候茶水了,你们会经常见到她们的,也不用太拘束,咱们家里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众人闻言,便不再坚持起身,只在原位上,躬身拱手行礼。
两位绝色佳人,却恶狠狠地朝朱祁钰瞪了过来。
朱祁钰故意调戏佳人,将两人的名字说了出来,在场的都是天资聪颖的青年俊杰,‘朝云暮雨’合起来是什么意思,那还能领会不出来吗。
朝云、暮雨红着脸,上了软榻,一左一右坐在朱祁钰身旁,将点心摆在茶几上,分给众人。
尤其是暮雨,上次趁着没人,被朱祁钰在西厅里着实玩弄了一番,然后朱祁钰又将佳人衣衫全留在了榻上,只用一床锦被,裹着暮雨光溜溜的玉体,回了后院。
暮雨也知道自己算是出了名,每次来西厅,俏脸都像是发烧一样。
朱祁钰与暮雨对视一眼,又向软榻里侧瞥了一眼。暮雨知道自己夫君在拿之前的事情揶揄自己,俏脸立时便被羞得一直红到耳根。
就在朱祁钰觉得志得意满的时候,暮雨却凑到自己耳边,悄声笑道:“夫君,今晚让奴家侍寝好不好?”
朱祁钰最喜欢暮雨的地方,就是这丫头放得开,就算再羞再脸红的时候,也还不忘撒娇耍赖,主动献身。
于是朱祁钰笑着点点头,不料朝云却不依了,一样凑过来,悄声要求侍寝。
朱祁钰有些迟疑,觉得有些吃不消。朝云见状,便当众笑道:“夫君明鉴,奴家不仅擅长按摩推拿,而且对针炙之术,也颇有些心得。”
听到这话,朱祁钰立即就怂了:“行行行,小云晚上也到王妃房里候着吧。”
朝云一脸傲娇地轻哼一声,便携着暮雨一同离去了。
二女离去,几位中书舍人都抬起头来,不再拘束。
朱祁钰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含着一丝同情,只得无奈地摊摊手:
不投降没办法啊,一个暮雨,天天威胁要喂我喝药,现在又多一个朝云,开始扬言要给我扎针。
我只能说,此时不怂,更待何时。你们谁也别笑话我,换成你们,怂得只会比我还快。
何宜轻轻地咳嗽一下,又接着说刚才的正事:“陛下,我昨天带着亲卫去转了,各处的宣讲点都已经设立起来。”
“哦,都听到宣读啥了?”
何宜回道:“当时宣讲的是,宣府那边的战报。朝廷追究宣府总兵杨洪麾下,多名守将弃城逃跑之罪,将其全部斩首示众。
同时陛下下达诏命,今后再有守将弃城者,不仅将其斩首,而且全家男子与老幼流放三千里,年轻女子充入教坊司。”
朱祁钰点点头:“反响如何?百姓们怎么说?”
“效果很好,百姓对朝廷的处置交口称赞;对杨洪的治军不严,抗虏不利,纷纷咒骂。”
说到这里,何宜也开起了玩笑:“好多百姓还说,以后对于弃城的守将,把他们家里的年轻女子充入教坊司,京城的百姓没有参与感。
不如把这些罪将家的年轻女人,发卖进青楼,这样一来,不仅能增加朝廷收入,还让是广大百姓跟着一起惩恶扬善。”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光凭一个弃城罪,这样搞也太狠了些。等等吧,若是有人起兵谋反,那我倒是可以顺道满足一下百姓们的心愿。”
说罢,朱祁钰又向叶盛问道:“与中,你怎么看宣府总兵杨洪?”
第103章 太妃当众论往事 齐府举家迎贵客
叶盛见皇帝问到杨洪,忍不住心中的愤恨,指责杨洪之言,脱口而出:
“独石关、马营关不弃,驾何以陷土木?”
叶盛一脸怒色,恨不得立即冲到宣府,狠狠地给杨洪来个金瓜击顶。
叶盛打死也想不明白,一向威名赫赫的宣府总兵杨洪,这次在干什么,其麾下部将扔下独石关、扔下马营关、扔下赤城堡、扔下雕鹗堡……
能扔的堡垒全扔了,一看见瓦剌兵,撒丫子就跑。
一大堆堡垒关隘,说不要就不要了。瓦剌兵有啥攻城能力啊,也不知道你们在跑什么。
朱祁钰点点头,又转向姚显:“姚爱卿,你说呢?”
姚显更大胆,连抑佛之论都敢说出口,对山西军事,自然也是毫不忌惮。见皇帝问话,想也不想便回道:
“兵部于尚书,曾挂兵部右侍郎职衔,巡抚山西长达近十九年,陛下若对山西之事有疑难,当问询于尚书。
以微臣想来,任谁巡抚一省近二十年,也该对方方面面了如指掌了吧。”
“哎呀,哎!”
朱祁钰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使劲摇了摇脑袋。过了半晌,才又亲切地拍拍姚显的肩膀:“行,爱卿你说的挺好,挺好。以后就跟在我身边,负责给我出谋划策吧。等后年,咱们景泰朝第一次殿试,你考个进士,我安排你进翰林院。
朕要修一本《大明一统志》,详细记载咱们大明的地理、风俗、文化等等事物。其中也包括所有藩属国,我要将九州万方都囊括在内。
然后再加上《景泰实录》,你们在座的都有份,统统都出任编纂。
朕也要学太宗皇帝,修几部巨著,到时候咱们君臣一起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众人也不知道皇帝怎么又想起这一出了,只得纷纷谢恩,感谢皇帝的信重。
朱祁钰又对白圭、项忠二人说道:“我知道你们两个颇通军事,过几年我放你们出去带兵。你们立下军功,我一样给你们封爵。”
白圭、项忠连忙谢恩。
虽然二人不大亲近新君,也不大爱发表意见,但朱祁钰倒也没过分冷落二人,该许愿还是要许愿的,并不会让二人白给自己干活。
“行,聊到这里吧。今天早点散了,你们都回家休息吧。”
打发了众人,朱祁钰回到房中,将西厅的议政经过,跟自己的小王妃复述了一遍。
林香玉认真听完,便连声赞道:“这个兴安侯,倒真是又有趣,又颇有识人之明。
不过夫君比兴安侯还会:如今京城的勋贵,老的老、小的小、不长进的不长进,没出息的没出息,都挑不起大梁。
京营兵权,基本全被抓到了于尚书手里,三大营也基本都是他举荐的亲信在掌管。
而夫君命兴安侯带五千边军精锐进京,真可谓神来之笔,轻松写意便化解了兵部一家独大的局面。”
朱祁钰苦笑道:“兴安侯也能像你一样欣赏我就好了,你说兴安侯看人这样准,他能愿意效忠咱们吗?”
“一定能啊,夫君请不要妄自菲薄,连奴家都看得出夫君的高明之处,不信兴安侯会看不出来。”
朱祁钰点点头:“行了,咱们歇一会,然后便穿戴整齐等着吧。”
“好。”
不多时,两人收拾好,出至前院正厅。太妃和浅雪、素汐,带着太子、公主,已经等在正厅了。
太妃笑着向朱祁钰问道:“儿啊,你知道一会和兴安侯聊什么吗?”
朱祁钰好奇地问道:“母妃也了解兴安侯?”
太妃笑道:“我知道啊,宣德元年,兴安侯当时还是伯爵,以右副将身份出征交趾,兵败无功,被夺了爵位。”
“母妃连这都知道?”
“对呀,因为第二年,交趾发生了更过分的事情,当时朝野震动,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朱祁钰闻言,也来了兴趣:“请母妃说说看。”
太妃叹口气:“宣德二年,先帝派大军征讨交趾。九月十日,大军统帅、安远侯柳升战死。同日,副统帅、保定伯梁铭病死。
第二天,参佐军务的太子少保、兵部尚书李庆病死。紧接着,右参将崔聚被擒,不屈而死。
也就是说,不到三天时间,统帅大军的第一、二、三、四号人物全死了。然后就是军心大乱,全军覆灭。
因为一下死了好几个大人物,还包括最受皇帝倚重的勋贵,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不等朱祁钰接话,太妃又继续说道:“而且我觉得这次的土木之变,和那次征讨交趾,过程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的。两次全军覆灭,最关键的原因,都是情报失灵,大军中伏。
所以你见了兴安侯,和他一起骂当时执政的三杨就对了。连我这个妇道人家,都知道里面绝对有问题。
一天时间里,安远侯战死了,同一天,保定伯还病死了,第二天,兵部尚书病死了,紧接着,右参将被俘了。
要不要这么巧?骗人也要弄得像一点吧。好歹也该装一装,让事情多少能说得过去呀。
这也是我为什么极力支持你换王妃的原因,这帮文臣啊,实在是太会玩了,对付他们,不走点极端,根本就不行。
你要是再用原来那些王妃姬妾,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
朱祁钰苦笑两声,无言以对。
好在这时候,亲卫来报,兴安侯的马车已经到街口了。
于是王府正门大开,朱祁钰领着众人亲自到门口迎接。
兴安侯一家到了齐王府门口,一下马车,顿时惊住了:这是什么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