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我去劝说便是,他是我的女婿,自家人有话还是可以商量,但臣方才所言,卸掉二十八万军重担的事,还请陛下考虑。”曹操眼皮一翻,虽也是低下头去,但语气却沉了很多,显得很是懒散失望。
“司空!”刘协当时就急了,连忙伸手招呼,“司空怎么又说这事!!真要弃大汉危局于不顾吗!?且如今这等乱世,正需要司空这等英雄豪杰相助!”
“臣人微言轻!公卿不愿为同侪,怎能服众,日后若在外行军打仗,朝堂上台司又向陛下进言,臣如何能打胜仗?!”曹操满是诚恳,苦着脸抬起头来,语气严肃的说着,“陛下若是臣,能安心吗?”
“臣费心力,东拆西顾,可令百姓安居,让兵马强盛,同时还要养着这些公卿大臣,却要遭此非议!暗中拆台
!好不容易建起的精锐兵营,却弄到兵变的地步,损失何止千万,臣不知如何是好,原本只求官吏各司其职,不求甚功相助,但没想到,不光不助,还要拖臣的后退!”
“唉。”
曹操语气停顿多次,缓慢而言,当真是心灰意冷。
刘协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忠臣,忠臣啊!
若非是方才在话语中听明白了曹操这一年的功绩,他心中也不会如此触动,看这满朝公卿在堂前大谈志向,畅想未来!
乃是因为有人在前方背负了如此之多。
而且,这个人还会时常到宫中来教导朕如何理朝堂之政,学安民之策,不光古学、今学皆有教导。
“朕,朕心中甚有愧意……”刘协仰天长叹,双眸已经微红。
这时候,董承发着呆,眼睁睁看完了这一幕,心里都在滴血了。
陛下!!
他装的!!他装的啊!!!您千万不要上当啊!
这曹贼,曹贼实在奸诈!这看似肺腑之言,句句都是在试图以言辞掌控陛下之心呐!!
曹孟德这人,为何,为何总是能将人心置于掌中玩弄!
“朕决定,”刘协虚了虚眼,沉声道:“为表司空之功绩,且如今太尉又引咎罢免,朝堂要职不可或缺,当暂弃置三公之职,拜曹卿为丞相,总揽军、政要务。”
“还请丞相,切莫推辞。”
曹操当即躬身推辞了两句,但躬身下去的时候,却是看向了董承,然后露出了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
卧槽!?
董承目瞪口呆,一时间气血攻心,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淤堵在了胸口,差点没头晕目眩的倒在殿上。
废弃三公,置丞相!!
曹操不费吹灰之力,竟然是被天子请上了丞相的位置!?
当年董贼,董贼还要杀半个朝堂来震慑呢……
苍天呐。
第134章 这光景,令单家学子尽皆欢颜!
散朝出来,杨彪走在前面,灰头土脸,宛若行尸走肉般缓步而下台阶,他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信错了董承,还是太过自以为是。
太过自以为是就在于,天子似乎满意于此政,且曹操也不曾有过不尊之行,若是有人说,几十年后曹操必定篡汉自立。
但那时候几十年后的事情,他现在还没有篡汉,那他就是忠臣,那我们如此行事,岂不就是残害忠良?!
杨彪想到了此节,之前的牛角尖也就不愿再钻了。
“曹操的确是推行惠民仁政,不是二袁能所比,天子就算是被蒙骗,却也是乐于此政,那么,我们在忙活什么呢?”
他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不由得长长的舒了口气,这口气一舒,反而心中就好受很多了。
好在陛下还给了些尊敬,只是让他自己引咎辞去官职,而不是立刻罢免,如此算来也是保留了簪缨之家的脸面。
他刚走了几步,没想到曹操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
“杨太尉,请慢走。”
杨彪一愣,回头看曹操正快步而下台阶,左手放在长剑剑柄上,挺直了腰追上来,他心中一紧,不知要做什么,登时有些防备。
但却也只能在原地等待,想跑而不敢跑,因为自己一倒,接下来的钟繇等人,便无首也。
那位王太傅,也一样早就不如曹操在陛下的心目中那般重要,故而朝堂之上,应是曹操一言堂了。
“丞相。”
杨彪躬身拱手,对曹操颇为礼待,毕竟位置摆在这,他不敢有所怠慢,再传不臣的名声。
“哈哈,没想到,莫名其妙就成了丞相了,说实话,这丞相之位,我还真不敢自居,但陛下几次要求,却不敢不敬也。”曹操笑看左右,漫不经心的说着。
杨彪半句都不信,当初不敢要,和不要那大将军之位一样,因为袁氏,故而不要。
但现在你有除却袁氏叛乱之功,朝堂上一人之下耳,此兖、徐三州之地,又都尽皆出自你手,其余诸侯不奉汉,而唯独你奉汉,不是丞相,谁敢自认呢?
“丞相留杨某,难道是为了炫耀此时的功绩?”
“当然不是,”曹操叹了口气,“朝堂上勾心斗角,我实在是不会,但到这地步,却也实非我愿。”
杨彪:“……”
卧槽?!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你还不会!?
你太会了好吗!!
杨某一生阅人无数,就没见过比你还会的!我真的太单纯了,我真傻,真的,我杨彪单以为你曹操行军打仗、深谋远虑乃是一把好手,却实在没想到你宫斗也是绝中绝。
你现在跑来和我说你不会?!
不会为什么丞相不是我!而是你!?
杨彪此刻心中愤懑不已,不甘、不忿以及在此计之中所受的所有委屈,在一瞬间爆发,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丞相谦虚了。”
“嗯,”曹操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正色了起来,“至于现在,我留下你并非是为了讥讽,也非是炫耀,而是感慨你杨氏也有五世台司,其世家之显赫,不在袁氏之下,不过却没有在外为诸侯,仍旧侍于天子身旁,忠心于正统、心念于名节,其实已是难能可贵了。”
“丞相这话,令我心中甚得安慰,若是能让天下士人都听见,便是彪,毕生夙愿了,”杨彪感慨了一句,没想到,最后最懂他坚持的人,居然是曹操。
“故而,你虽引咎辞去官位,令我得揽大权,却也非是家族全盘皆输,你有一子,名修字德祖,我听闻早举孝廉,得人举荐,不如到丞相府来,做个府吏主簿,日后若能有功绩,我再推举到朝堂为汉籍官吏,也算是不负你杨氏之名。”
“我儿?我儿刚及冠一年余……”
杨彪这一听,当即甚为动心,自己本来不想让儿子涉足仕途,让他在家研学作著,日后为大儒,至少可在经学之域有所成就。
因为杨修,真的是自小就极有天赋,但偏偏他儿子的心思,身为父亲的杨彪却猜不透、拦不住。
此子暗中结交许多名士,在许都内时常谈论政策、军略,且讨论各地人物,极喜风闻,写下的文章在密友之中流传不说,还令许都不少士子都有听闻,以显摆其才学。
这些,杨彪都有所听闻,但却不知晓。
于是一年来,在家中也与儿子多有争端,因孝道在,杨修不敢反驳,只能表面听从,但暗中行事依旧狂悖孤傲,畅谈无惧。
他这样的性格,到了丞相府不知是否能得青睐,又会不会顶撞曹操……
“我,我回去问问。”
“好,哈哈……”曹操拍打了几下杨彪的肩膀:“你且问之,若肯来,我立即便会征辟,令郎有才,当为丞相府主簿显露才学,日后为大汉再显杨氏之声名。”
“多谢丞相青睐……”
杨彪此时心里是发苦的。
若是以往,这句话都是别人对他来说,并且还是几番求见,且多次赠礼,再有多位名士前来举荐的状况下,他再轻描淡写的点点头,然后得人千恩万谢。
但现在,易地处之,却有些恍然。
曹操笑得畅快,杨彪苦得心酸。
等曹操走远后,杨彪还在缓步而行,这时候董承连忙从一侧凑到近前来,面色略微激动,低声道:“杨太尉,曹贼与你说了什么?不必听他得意妄言,我已又得一计,当可让曹操忌惮,但需有同盟者,内外相连!如此便能拯救陛下于危难,救大汉于水火!!”
“滚你娘的!!”杨彪直接朝着腰间摸去,可惜他没有得到“剑履上朝”这样的特权,否则现在绝对一剑把董承先透了再说。
“太尉……”
“滚啊!”
杨彪都带上哭腔了,“阁
下要试试我身手硬朗否!?”
“诶,我……”董承迟疑了半天,发现杨彪是真的要揍他,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失落离去。
临了还感叹吾道孤独,唯有他一人在坚持而已。
……
城外营地之中发生兵变,将左将军伏完绑架,并且已斩杀十余名将校的事情传遍了各处。
引来了一阵喝彩,不少寒门出身之人,听闻后无不是又多饮几碗。
在内外城无论高雅还是低俗的酒舍,都有人汇聚相谈。
本就是文汇之地的颍川,在天子东归之后早就十倍于之前的光景,热闹到但凡识字者,都愿来许都附近碰碰运气。
或许哪天就能在某个适合隐居的地方,被老头赠书,然后暗中教导经学,等着一鸣惊人。
说到高雅,这一年来士子们最为乐道的地方,便是在内城的一个叫做“妙馆”之地。
里面的舞姬从不低俗卖艺,也不陪酒攀附,甚至有些还会舞剑赋诗,仪态翩然华丽,深得士人学子的喜爱。
据说,妙馆的背后,其实便是一位许都的大人物所设,为的便是能够以此来消遣作乐,但不会令意志消沉。
于是一年经营,往来者逐渐为士族子弟居多,而且来了也不会专门为来寻花问柳,多是以独间相聚,赏舞饮酒,谈论大志。
“好死!”
“哈哈哈!喝!!”
在一间屋舍内,几名年轻人在一同饮酒,其中一人仪态最为狂放,早将进贤冠扔在了一旁,披头散发,敞开胸襟,斜躺于坐榻上,靠在身后木柱前。
“世间之道多有此,奈何苍天已收也,当时只盼得雷怒,不料转头竟祚白,这几日我等还在为郭孟誉鸣不平,谁知军士之怒,怒在刀兵,以行替言,我等不如也!!”
这人大笑之下,又饮了数碗,才等待众人同饮。
另一人也是乐得笑了起来,“自古以来,怒懑而发,宛若奔流之洪,当如斯!却没想到,伟长竟是如此忘形。”
“哈哈哈!!”那字为伟长者,当即大笑出声,靠在木柱上几乎身体摇晃不已,“我自当年闭守于门,不与士子接党,便期盼有此才学之世,如今能寻得,当如此地之名,为妙馆也。”
“而见那郭孟誉被人如此迫害,心中更是不忿,奈何不敢以刀兵相逼,又恨人微言轻,但今日闻有兵马为其出头,才抬头得见豁然开朗,原来今日还是青天!”
“哈,妙,妙!”有人闻言笑着摇头而下,又偷喝一杯。
这几人在此,都是颇有才学,互相欣赏,方才相聚,也全赖有妙馆这种地方,比起一般的酒舍勾栏都要高雅许多,不必去和人厮混,也能名正言顺的饮酒相聚。
主要是这里的酒好,有一种花香芬芳,不似其它地方多有绿蚁浮于表面,所以同好。
这地方贵。
但他们觉得,贵的地方唯一的不足,便就是贵。
而便宜之地,唯一的好处,便也只是便宜,而已。
故而愿意到此相聚,也好来得熟了问问这妙馆身后到底是何人,能育这些赋诗、饮酒、舞剑皆有所长的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