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蒙恬千里负石而归,石上写有“亡秦者胡也”五个大字,李斯和赵高早就知道此事。
李斯真不知道自己所为是对是错。
……
而胡亥此人,仅仅只凭借自己这数个时辰的相处,李超便已经看了出来。
李超满脸木然:“啊。”
唯有神仙天人之属!
唯有那位神仙天人!
“中车府令,”李斯想到少子胡亥素来之名声,忍不住开口,“尔观少子胡亥,此行结果如何?”
“骑都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正是他身后兵车下的胡亥。
这才是让李斯与赵高二人心头打鼓的地方。
李超乃是将种之家,父亲乃是大庶长。在始皇帝废除分封制,从此不再封侯后,大庶长已然是最尊贵的爵位,乃是妥妥的大贵族。
李斯默然。
而后始皇帝以百越地置南海郡,以屠睢之副任嚣为郡守。而百越地酷热难当,任嚣据说已然缠绵病榻数年,说不定此时已经死了。只是路途遥远,且道路南行,百越地的消息欲要传入朝中,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甚至就连卫尉军那面军旗,本来亦是挂在铁戈上,迎风招展,颇具卫尉军天下第一强军的气势,此时亦宛如破布。
“可是中车府令有教我?”胡亥此时亦振奋了起来,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军卒手中的布帛。
怎么少子胡亥还有我不曾发现的优点吗?
“敢断!”赵高咬牙回答。
军旗对军阵来说,是极具象征之物,主将不死,军旗便不能倒。
他们看着同样一脸晦暗的胡亥,以及那些正在想办法顶着冰雹修理兵车的士卒,听着冰雹打在铁甲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透着一股子荒谬的气息。
然而,此时已经无人有心思去关注这个方面。
然而,要说此时天上的冰雹,乃至夏日飞雪,亦是那条白蛟所为,打死李超都不信。
至于骊山军,说是军,其实只是为始皇帝修造陵墓的刑徒,人数最多,足足有四十万,但是战力亦是最弱。
台上那条所谓妖邪,是一条蛟,这点李超知道,毕竟山海经此时尚且为贵族启蒙之学。
百越军孤悬岭南,而且立场存疑,因为统领百越军团的原本是屠睢。屠睢此人亦是名将,而且与蒙恬齐名,只可惜在率领大军伐百越之时,虽然连续三年大战,终于平定百越,屠睢却战死。
百越军不算,那么实际上能够争夺秦二世的军队,只剩下了长城军与卫尉军,以及骊山军。
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是什么意思?
一想到这一点,李斯和赵高就有种想吐血的冲动。
若是胡亥斩蛟成功,他便是天命,便是秦二世!
神仙天人若不属意扶苏,如何会赐予此石?
此时统领卫尉军的并非是他李超,而是胡亥!
无他,只是被冰雹砸出了无数个洞,甚至已经满是泥泞。
既不畏威,亦不怀德!
他绝对不会信什么神仙天人之事!
“尔方才所言为何?”胡亥诧异地看了李超一眼,李超方才说得太过小声,他没有听清。
李超终于活了过来,他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胡亥一眼。
他不知道胡亥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沧桑了少许。
那那位神仙天人亲自出手会如何?
要知道,龙乃是神兽,方才有布雨之能。
卫尉军虽然兵卒强悍,而且甲兵坚利,比之长城军亦更胜一筹,然而失之人数较少,仅有十万,是故战力排名第二,只不过与排名第一的长城军亦相去不远。
虽然眼下始皇帝病重,已经不可能去祭天,但是天下人不知此事,天下人只知,胡亥是否斩蛟,关乎着他与扶苏谁才是天命之人。
“大子扶苏所言,居然是真的。”他失神地想。
先前琅琊台出现大雾,乃至出现天有二日的天象,皆是蜃景,这点他亦认同。
“那此时下雪是为何?难道亦是台上那条妖邪之能?”胡亥继续追问道。
如此,纵使神仙天人因此发怒,导致九州共晴雨,或赤地千里,或大水泛滥,亦或如此刻一般夏日飞雪……
却偏偏突然冒出个神仙天人!
不论如何说,屠睢战死,任嚣病重,百越地此时实际上是赵佗在经略。而赵佗此人出身卑微低贱,朝堂之中居然根本无人识此人,不知他到底如何经略百越,更无人愿意去百越烟瘴酷热之地接任屠睢或者任嚣。
“尔可曾听闻,五月中下雪之事?”胡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中车府令言,”军卒连布条都不敢递过来,期期艾艾地开口,“他身体不适,先行回行宫了!”
胡亥一口老血涌至胸口,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在大雪中呆立如冰雕,身上被冰雹砸得冰雾翻涌的士卒,不敢置信地开口:“他身体不适?”
“吾方才是真的身体不适了好不好!”
第86章 顺我者生,逆吾则死!
胡亥此时牙齿都要咬碎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士卒,卫尉军不愧是天下第一强军,且李超练兵确实颇有可观之处。
虽然此时琅琊台已经冰寒彻骨,且飘落的鹅毛大雪之中,偶尔会惊现一些拳头大的货色,咣当一声砸在身上,士卒们依然不动如山。
至于是已然冻僵了,还是真的将昔日天下强晋那种好整以暇刻在了骨子里,胡亥不得而知。
得益于卫尉军精良的装备,尚且没有多少人因为冰雹而受到什么严重伤害,就连马匹,虽然被砸得身上伤痕累累者不少,至少在胡亥视野之内,还不曾见到有直接被砸倒者。
毕竟卫尉军连战马都有马铠,虽然只防护了额头以及脊背等关键部位。但是只要头颅和内脏不受重创,以战马的生命力,其他只是区区小伤。最多只是以后不再适合作为战马使用而已。
然而这样持续下去显然不是一个事。胡亥虽然不读书,却也知道,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此时天上正在下大雪,尚不算严寒,若是等下雪停,恐怕自己麾下会尽数冻毙在琅琊台上!
就连胡亥自己,虽然没有冰雹砸身之苦,但是此时也感觉自己脸已经冻硬了。更别提头上现在已经砸出了一个大包。
而赵高,身为他此次琅琊台斩蛟之事的副贰,在胡亥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居然身体不适,跑回去睡觉了。
他能如何不适?
有多不适?
胡亥只觉得自己满心的怒火几乎已然要按捺不住!
他身为始皇帝少子,之前一直呆在秦宫之中,身旁的内侍个个俯首帖耳,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而后始皇帝出巡,把他带在身边,命赵高为其师。而赵高乃是中车府令,始皇帝亦亲口许诺,要让赵高继承他父亲的郎中令九卿之位。
李超一怔,他看向四周,愕然发现,此时周围已经清澈了起来。
先前两人虽然料定始皇帝已然不可能醒,然而不得医官确认,终究心有惴惴。
而李斯则是眉头一跳,他强行忍住一剑把夏无且直接劈了的冲动,拱手相问:“可是还有其他变故?”
这也是他胆敢在始皇帝面前言死的原因,要知道始皇帝自从一统六国后,已经严禁大臣在他面前说老和死两个字,为此责罚者众。
胡亥脸上露出一丝异色,他目光冰寒地看着李超:“骑都尉,尔,可是欲乱吾军心?”
始皇帝居然还能救?
废大子扶苏而上天有警,自然说明扶苏方是天命之人。
毕竟每辆兵车尚有七十五名兵士随行,车辕损坏无法再用战马拉,推着走亦是一样。
言神仙灵异者,正是公子扶苏。若是世间真有神仙天人,那不就意味着扶苏所言正确?
卫尉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始皇帝,确实不可能再吃下任何药石。
他好奇地看向李斯:“尔等,可是给始皇帝服食了什么灵药?”
胡亥声色俱厉:“尔莫非不知,神仙灵异之说,皆为虚妄,是那些包藏祸心之贼子,欲欺于始皇帝,亦欲乱吾大秦天下?”
虽然依然有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四周,但是看起来亦像是冰雾,且与之前的大雾不同,此时的雾气仅仅只是让四周微微有点朦胧而已,已经无法如之前一般彻底遮蔽视线。
只不过……
“既然不敢,如何敢在吾军中言神仙灵异之事?”
再仔细辨认,不远处,便是登台的御道,距离他仅仅不过数十丈而已。
“且始皇帝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强自支撑而已。”
“何谓神脱?”一个声音响起,正是赵高,他与李斯站在始皇帝软榻旁三尺之外,目光灼灼地看着夏无且。
然而,正如李超对胡亥的理解,胡亥此人,既不畏威,亦不怀德!
他的人生格言说白了便是十个字。
而李超则是一愣,他下意识地开口:“然而大雾……”
大帐中,始皇帝静静地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裘皮,鼻子上还放着一团绒絮。
而夏无且依然冰冷:“等死而已。”
蛟能布蜃虽然让他有些意外,但是这亦说明,此蛟确实仅仅只是蛟!
一条蛟自然不可能行此夏日飞雪之异象,而且胡亥的头都被打破,亦表明这绝非蜃景。
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此刻胡亥尚且在琅琊台上挣扎受苦,而赵高居然因为所谓身体不适跑去休息了,这让胡亥着实不能忍!
李超真想问问少子胡亥,这些难道都视而不见吗?
难道还大得过天命?
他看了看四周的薄雾,又看了看此时已经足足半尺深的大雪,又看着几辆刚刚安好轮子的兵车试图回归队列,却因为大雪底下隐藏着的冰雹硌住轮子,导致战马半天都拉不动,兵卒们只能把整个兵车抬起,短短几步路,竟是一步一抬。
“始皇帝,已然神脱!”他感慨地开口。
李超看了看身后这些士卒,自己这五千大军如何?
要知道,此时这五千大军的统领已经不是自己,而是胡亥。
“不过……”
软榻旁,站着一名白发苍苍之人,正是医官夏无且。
他微微摇摇头,高傲的脸上露出一丝叹息:“不好。”
方才李超在狭窄的山道上命令兵车调头,由于秦时兵车尚且没有真正意义的车轴,轮子是直接楔在兵车侧面,而车轴本身仅仅起到承重的作用,并不随轮子一起转动。若是平坦地面直行尚且不会有太大问题,然而若是掉头,则极易因为受力不均匀,导致轮子从兵车上被拗下。
扶苏正确了,那还有胡亥什么事?
他下意识地看向始皇帝,只见始皇帝依然双目紧闭,对自己的大臣在身边谈论自己的生死,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琅琊台,或真有神仙天人!”李超咬咬牙,石破天惊地开口。
他双目紧闭,胸膛亦看不到多少起伏,若非绒絮还在有节奏地晃动,看起来已然和死人差不多。
“如此,始皇帝是否还能醒来?”开口的是李斯,他一语就切中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