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承彦在旁,也叹息不已:“那个时候,人心惶惶,又哪里想过还能重回襄阳?今天看来,到底是刘皇叔忠义,不妄杀无辜。若是也如蔡瑁一般,一旦得逞,便要屠戮万千,咱们这几把老骨头,早就嗝屁朝凉了!”
司马徽点了点头,颇有几分感慨的说道:“那个时候,我皆如丧家之犬,狼狈逃窜,以为可以躲过浩劫。实不知一番折腾,始终没有跳出刘皇叔的手掌心,反而不如欣然投顺,落得轻松自在!”
三人说话之间,侍奉的小童三人,缓缓而来,托着托盘上了石亭,将一壶茶,三个竹杯,还有三个小菜碟摆放在桌上。
竹杯都是以新春的青竹镂空削制而成,周身碧绿,沏上热水,还未入喉,已经能够嗅到一股浓浓的清香了。
“襄阳城中的这位谋主,此刻竟然如此淡定,曹操百万大军,如猛虎下山,气势骇人,他竟丝毫不以为意!只这一份气魄,便是我等这些老衰垂死之人,也有所不及,说来真是惭愧啊!”
黄承彦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立刻满嘴都是绿竹的清香,点头说道。
“此人谋划深远,计议周全。神鬼莫测,犹如神助。纵观自尧舜禹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人杰,纵然是昔日子牙公恐怕也有所不及……”
司马徽想起曹冲之死,马腾之死,面色微变,眉头微微皱起,一副恐慌畏惧之色。
庞德公轻轻一笑:“司马,你莫非时至今日,还与曹丞相有着往来?为何襄阳怪才,你却面有担忧之色?”
司马徽身子微微一颤,正色说道:“庞公,且不可开如此玩笑!”
黄承彦遥望着襄阳方向,双手托着竹杯,任由那一缕缕清香挥洒飘摇。
“此人兵不血刃,计服江东,桀骜不驯的周瑜,乖乖的将吞入口中的长沙之地,吐了出来。孙权更是赠送十万石粮米,丝毫不犹豫。”
“南蛮王孟获,化外之人,只有自己,天地不认!却对他如此敬服,不远千里,倾巢而出,驰援荆州!”
黄承彦说话之间,原本悠闲的面庞上,也逐渐现出惊惧之色。
三人各自在想,若昔日真的与刘备决裂,一条路走到黑的支援蔡瑁,以四大氏族的五个郡对抗刘备,此刻会是个什么结果?
那个时候,所有的荆州氏族,都将曹操视为救星,认为只要曹操南下,自然解荆州困厄,刘备会望风而逃,不堪一击!
这也因如此,荆州氏族,两面三刀,一面给周瑜和刘备送礼,结好关系,私下之中,却依旧与许昌暗通款曲。
没有人看好刘备的前途,而所有人都认为微弱的刘备,绝不是曹操的对手,,唯有归顺大汉丞相,才是正途,明智之举!
“我看曹丞相此次南下,恐怕凶多吉少了!”
司马徽忽然说道。
黄承彦和庞德公震惊!
“哈哈!”
“司马先生,果然不愧是当下名士,说话自有见底!”
忽然一人朗声大笑,声音洪亮清越,极有穿透力。
庞德公大喜,低声说道:“舍侄到了!”
庞统,庞士元!
假山石径上,一人蜿蜒而行,不多时来到众人面前。
此人头戴斗笠,面色黝黑,虬髯根根倒竖,参差不齐,乍一眼看上去,混若一个乡间务农的村夫。
此人正是名动天下,与诸葛亮齐名的“凤雏”庞统!
“侄儿拜见叔父!”
庞统到了山亭之上,摘掉斗笠,躬身向庞德公行礼。
庞德公急忙弯腰扶起:“侄儿快快请起!”
“这位是水镜山庄的司马徽司马先生。这位是黄承彦黄老爷子,诸葛孔明的老泰山!”
庞德公分别介绍司马徽与黄承彦。
庞统虽然面貌粗糙,容貌极丑,不堪入目,但深通礼数,各自见礼,毫不倨傲。
“你久在江东,恐怕已有五年没有回来了吧?”
庞德公与侄儿久别重逢,喜不自胜,感慨的说道。
庞统点头:“算来已有将近六年了!未能时常前来看望叔父,还望叔父恕罪。”
司马徽久闻“凤雏”之名,却失之交臂,这还是第一次相见,好奇的问道:“卧龙凤雏,各自隐居埋名。如今卧龙出山,投入刘备府中。不知凤雏回归荆州,所为何事?”
“一月之前,孔明拜访江东,我已略有所闻。我与孔明惺惺相惜,神交已久,本来想要与他会面,畅谈一番,奈何等我赶到柴桑的时候,他已匆匆离开,到了鄱阳。我又追到鄱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孔明已经拜辞了周瑜,自回荆州了。”
庞统在石桌下首坐下,停下侍奉的小童,又补了一只竹杯,新沏了一壶热茶,端来给四人各自满上。
“士元可知今日荆州局势吗?”
黄承彦虽然敬重庞统的才学,但看此人形貌粗鄙,和自己女婿孔明的英俊帅气天壤之别,心里暗暗称奇。
庞统喝了一口茶,稍微润了一下嗓子。
“曹操如今屯兵樊城之外,首尾难顾,腹背受敌。如今势成骑虎,进退不能,早晚必要吃亏!”
“四面楚歌之势已成,西凉、荆州、江东皆要谋取,如今的曹丞相,正是如昔日的荆州,人人有意割据,个个想要瓜分。”
黄承彦冷笑了一声:“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无道之人,挟天子而令天下,亲杀其子,而嫁祸江东,树立强敌。荆州未下,又贪得无厌,杀马腾,招来马超的西凉铁骑。如今的局面,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与人无尤!”
“哈哈!”
庞统忽然一阵大笑。
“士元,不可对前辈无礼!”
庞德公见侄儿庞统如此放旷,沉声叱责道。
“曹冲之死?马腾之死?我看曹丞相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只是荆州的这位谋主,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在江东,他竟直入江东,吓得孙权唯命是从,大都督周瑜诚惶诚恐。”
“我倒想见识见识,此人到底是谁!”
庞统猛然抬起了脸,那张黝黑的眸子里,散发着异人的光芒!
襄阳城,太守府里。
樊城的斥候,如流星一般,不断前来,将战场的形势,点滴不拉的细细奏明。
“子龙分派调度,部下众将各自用命,镇守四门,静候来敌!”
“曹操七路分兵,对樊城展开猛攻,十四万曹兵,同时攻城!”
……
“子龙英勇,曹操七路兵马,无功而返。但并未退去,整顿之后,恐怕要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
……
“东门城墙倾倒,几乎沦陷,但好在南门李严及时赶到,帮助守城,重新建造城墙,如今安然无恙。”
……
“三日之间,曹操七路兵马,已经连续发起了十二次攻击。但此刻樊城,依然在我子龙将军的手里!”
……
“曹操兵马再次退去,似乎有卷土重来之意,或许会酝酿更大规模的冲锋……”
……
刘备听得心惊肉跳,步步惊心。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喜笑颜开。
听了这一条信息,急的如热锅里的蚂蚁,来回趟着大步,但不大会功夫,捷报传来,又忍不住捧腹大笑,端坐喝茶。
“没想到子龙不但有虎胆,不畏强势,还有将帅之才,区区五万兵马,愣是将曹操的五十六万兵马,阻隔在樊城以北!”
马良看到曹操的十二次进攻,都无功而返,欣喜的说道。
刘备也点头,颇感意外的说道:“我与子龙,相识多年。虽然没有结义之名,但情同手足,与关张二人无异!”
“我一直以为,三位兄弟之中,兵法韬略,云长最好。冲锋陷阵,翼德最有霸气,且不惧强敌,昔日虎牢关战吕布,便是个例子。子龙虽然文武双全,但失之儒雅,既不具备云长的运筹帷幄,有缺乏翼德的悍勇之力。”
诸葛亮在旁听了,轻轻一笑,看了看不远处端坐在桌案前的诸葛明,悄声说道:“主公,今日一看,却又如何呢?”
刘备双目睁的老大,作吃惊装,万分感慨的说道:“樊城一战,足可证明,子龙韬略非凡,不次云长,而悍勇之处,以一人之力,敌曹操五子良将,更胜我三弟张翼德多矣!”
“是我识人不明,还不如我诸葛军师,虽然出山未久,但对我部下众将,了解透彻,各自使用,丝毫不差。”
刘备说话之间,眼光又落在诸葛明的身上,赞许之中,更多了诸多钦佩敬慕。
若没有诸葛军师,刘备自忖,断不敢以五万精锐,固守樊城,阻敌五十六万精兵。纵然是下了决心,估计也会调云长驻守樊城,赖以退敌,也不会选上赵云。
诸葛亮走进马良和刘备,悄声说道:“非是主公识人不明,而是今日之子龙,早已不是昔日新野之子龙了!”
刘备大奇,马良也满眼困惑,两人四目不转,盯着诸葛亮,刘备摸着脑袋,低声问道:“孔明之意?”
诸葛亮转头看了兄长诸葛明一眼,微微一笑:“岂不闻听圣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听说诸葛闻德初到新野,子龙便殷勤拜访,虚心求教,我兄长感念他的诚意,多少加以提点。只这旦夕的教导,以足可令子龙成为世之名将了!”
“原来如此!”
刘备恍然大悟,不觉叹息说道:“我与云长孟德两位兄弟,三顾茅庐而得诸葛军师,认识的更早,但他们两人,却不知道请教学习,反而从来没有跟随我前往卧龙岗的子龙,却能虚心求教。”
诸葛亮淡淡一笑:“翼德过于粗豪,军师的书生性格,他忍受不来。云长嘛……”
诸葛亮忽然又住口不言。
“云长又是如何?”
刘备正在倾听,忽然间诸葛亮不说了,急忙催促着问道。
“云长身有傲气,不肯低头。他虽然对军师诸葛兄长佩服的五体投地,但也不过是佩服而已。若令他低头求教,恐怕便如杀了他一般,难以接受。”
刘备点了点头,深以为是:“我二弟极为自负,天下没有他钦佩的人,军师是唯一的一个。不过孔明说的也有道理,我还从没见过,我二弟向何人求教过,或者求援过。纵然是他身在重围,宁可身死,也不愿向别人求救。这份骨子里的自负,实在如蛊毒一般,难以祛除。”
马良眉头微微一皱,心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五弟马谡。
马谡身上,也有一股傲气,自负且自以为是,难以听进去别人的忠言,与云长极为相似。
但云长胜在沉稳干练,经验丰富,马谡却年轻气盛,头脑冲动,虽然有大才,马良却始终不敢大用。
“报!”
樊城的斥候,再次驰马而来,直到太守府前,径直入府,来到院中。
“报主公,军师!”
“曹操新增虎贲六万,以许褚为先锋,会集原班十四万兵马,合计二十万,不日将再次攻打樊城!”
“当啷!”
刘备的手一抖,手里的茶碗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军师,曹操又要攻打樊城了。声势愈大!”
“我怕子龙军马,真的撑不住了……”
刘备想起七路进兵的时候,东城墙塌,差点陷落。虽然并未看见当时的场景,但只要微微一想,已经令他心惊胆战,神色更变了。
诸葛明此时正襟危坐,手里拿着毛笔,练习着书法,全神贯注,对刘备熟视无睹。
“军师,救救樊城。若再不增派援兵,子龙危矣……”
待诸葛明完成了最后一笔,终于长身而起,刘备再次上前一步,急切的说道。
诸葛明丝毫不乱,反而将手里的毛笔递给刘备,轻笑说道:“主公,你且写一个字来。”
“哎呀,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