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道,曹操不日南侵,孙刘两家,若不能抵挡得住,荆州江东的两家基业,将不复存在。
但在孙刘的接壤处,却并无丝毫的和睦融洽之感。
划江而治,两岸的孙刘兵马船只,往来巡逻有时候甚至擦肩而过。但虽然鸡犬相闻,但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见面碰头,也不过是点首示意,或者摇旗招呼,其他便在我更多的交集了。
昔日曹操第一次南下,诸葛军师宁可将樊城孤军驻扎,也要留下江夏的十万兵马驻守原地,非军师之令不可随意调离。更将荆州第一名将关羽派往江夏镇守。足可见诸葛明对于江夏这块地界的重视!
公子刘琦自刘表死后,郁郁寡欢,每日纵情声色犬马,不就便病入沉疴,一命呜呼。关羽尊军师和刘备之命,将刘琦葬于江夏风水富饶之地,立碑祭奠,从此江夏之兵,尽归关羽父子。
夜已深。
两岸的军营里,灯火零零星星,犹如月黑风高夜的天幕中仅剩的几颗星斗一般,明灭不定,时隐时现。
整个江面上,除了不时被江风吹来拍打岸边崖石的巨浪之声,其余皆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的生机。
但此刻,却有一条细船,偷偷入水,犹如离弦之箭,飘摇在大江中间方位,顺流而下,乘风破浪,挂帆疾行。
小船上,只有船头船尾两个舵手,掌握着船只的平衡和方向,船舱之中,一盏微弱的马灯之下,端坐着一人,青衣布袍,一副书生的打扮。
正是曹操帐下,五大谋士之一的陈群!
若论智谋果决,陈群不如荀攸,论阴谋绝计,陈群比贾诩更是不如。论行兵布阵,为政为纲,陈群不如程昱。但陈群才高八斗,博闻强记,诗词歌赋样样皆能,又善舌辩,却是个天生的外交家。
因此曹操才派他为使者,趁着黑夜之光,偷渡江东,往鄱阳湖见周瑜,行挑拨离间之计!
他的表面目的,是劝周瑜绝户樊城,不提供任何援助。
但又不止于此!
醉温之意不在酒。此行他只要入了鄱阳湖,便已经成功了一半。至于周瑜是不是真的会答应孤立荆州,不提供粮草,那倒是微末之事了。
……
黎明时分,陈群的小船,荡悠悠到了鄱阳湖的湖口。
守卫兵马截住小船,报入内营。周瑜命将陈群带入大堂。
水路通道两岸,艨艟密布,气势如山。大堂里,众将皆身披重铠,腰悬长剑大刀,一个个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陈群来这里之前,早已听闻周瑜最善治军,江东水军天下无敌,今天看着这些战船,这些将士,不由的暗暗心惊:若在陆地对决,丞相之师丝毫不惧,进退自如。但若真的吞并江东,舍死水战,恐怕非丞相所长。甚至丞相手下,都没有一支像样的水军,又怎么能应对这么一支水性惯熟,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师?
“陈群拜见大都督,久闻大都督盛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陈群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对于两侧众将的威势,视如无睹,来到堂下周瑜的面前,躬身行礼,泰然说道。
“陈御史好雅兴,如何到了我鄱阳湖?莫非是曹丞相又有什么旨意下,要封我做益州牧,还是成都太守了么?”
周瑜面色阴沉不定,似笑非笑的看着陈群,淡淡的说道。
他这是在讽刺曹操昔日行离间计,为了破坏孙刘联盟,特意托天子之意,封周瑜为襄阳太守,封孙权为荆州牧。
结果孙权并未上当,反而在诸葛亮的撮合下达成了孙刘联盟的局面,还主公给江夏提供了十万石粮食的见面礼。
而刘备自领荆州牧,表奏诸葛明为襄阳太守,诸葛军师坚辞不受,因此襄阳太守一职,也由刘备自领兼任。
“我来之时,也曾路过江夏,只见江面上船只往来,杀意浓厚,似乎刘备并不信任大都督,防大都督更甚防我家丞相。”
“刘备为了对抗我丞相的兵马,陈兵五万在樊城。却将所有的水军家底,关羽所部的十万水军,陈列在沿江一线,所防者谁?大都督耳!”
陈群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周瑜打问题,反而开门见山,直接试探孙刘的关系。
周瑜未曾开言,忽听帐下一人怒声高喝道:“此事也不难理解!你家曹丞相虽有百万兵马,却不能奈何刘备的区区五万守军,弹丸之地的樊城,打了半个多月,无功而返,还损兵折将。”
陈群视之,乃是一名老将,苍颜白发,气势沉雄,身后背着一杆大刀,一脸的风霜之色。
周瑜假装叱责,转头笑对陈群说道:“此是老臣黄盖,仗着久在江东,不服管束,竟然在我面前轻慢使者,还望长文兄恕罪。”
陈群急忙摆手,赔笑说道:“岂敢!岂敢!黄公覆沙场老将,久闻大名,今日一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只这一份威压,纵然世之虎将,也不过如此。”
韩当面沉似水,手里握着剑柄,沉声说道:“陈长文有苏秦张仪之才,当世辩士。今日来我江东,莫非是要离间我孙刘两家的关系。若真是如此,恐怕要空跑一趟了!”
甘宁、吕蒙、凌统等众将,一个个虎视眈眈,盯着陈群,皆有声讨之意。
陈群神色自若,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苏秦佩戴六国相印,张仪两次为秦国丞相,他们都是旷古绝代的大才,我岂能跟他们相比?但今天来这里拜见大都督,却委实有下情回禀。不知道大都督可听否?”
132.第132章 平分荆州!
132.
陈群说话之间,目光落在周瑜的脸上,对于其他众将,看也不看。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至少在这鄱阳湖的水师大营里,一切都取决于周瑜,任何与周瑜之外的人拌嘴饶舌,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陈群之才,不如诸葛亮,行事风格也与诸葛亮大有不同。诸葛亮才盖寰宇,因此舌战群儒,技压群雄,必要令对手哑口无言,纵然心不服,起码嘴上要服输。但陈群有自知之明,所以也不会做过多的口舌之争。
周瑜缓缓的转身,回到大堂正坐的帅位上慢慢的坐下,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注视着陈群:“陈御史既然是长途跋涉从宛城过来找我,我若不给你机会陈述,是我不礼敬客人,不敬重朝廷命官了。”
“但你若所说无礼,我虽并不介意,我帐下诸将,可辣手无情。他们这些人,皆是沙场老将,斩杀人头无数,何况你我之间,早已是仇敌。”
周瑜的话张弛有度,不紧不慢,但每一个字里,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杀气和斗志。
陈群点头,再拜说道:“大都督所言,我已尽知。说丞相与你江东已是仇敌,此话我却不敢苟同。”
吕蒙站在周瑜身侧,插言说道:“曹丞相昔日发檄文,挥兵百万南下,誓要灭我江东,为你家少主报仇。难道这还不算仇敌么?”
陈群摆手,神态自若:“彼一时,此一时也。丞相丧子之痛,悲哀过甚,没想到毒杀曹冲的真凶,非是江东,而是荆州刘备!所以丞相这次南下,便是邀请大都督陈兵南岸,与我丞相遥相呼应,共灭刘备,平分荆州!到那个时候,大都督便是名副其实的襄阳太守,你家主公也可以做他的荆州牧了。”
甘宁全身劲装,他与其他诸将不同。甘宁好游侠,江湖气最重,平日也鲜少穿盔甲,最爱侠客打扮,腰悬宝剑,手提铜链,一副浪荡侠客的模样。
甘宁冷笑一声,眼睛围着陈群打转:“自袁绍死后,天下已无人能单独对抗丞相。纵然是荆州刘备和我家主公,也是力有未逮。所以我孙刘两家才联合起来,共抗丞相。你今日纵然说出龙叫天来。耐我不听何?”
凌统也说道:“正是如此!荆州与我江东互为唇齿,唇亡则齿寒。我若助你灭荆州,是自掘坟墓矣!”
陈群并不搭理众将,转头看着一直坐在大帅椅子上沉默不严的周瑜,缓缓的说道:“昔日诸葛闻德初定荆州,便将大都督辛苦打下来的长沙郡要了回去。若是容他在荆州壮大起来,你这江东六郡,岂能安稳?一个诸葛卧龙,已足够江东应付的了,何况身后还有一个更加超凡入圣的大谋家诸葛闻德!”
提到诸葛闻德,周瑜的身子猛然一震,捏在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底下众将面色一变,心里各有所想:没想到大都督心底里,竟然如此畏惧诸葛闻德!
“以大都督之智力,兵马之强壮。只要你我会猎荆州,灭了诸葛闻德,天下还有谁能是大都督的对手?纵然丞相有心侵犯江东,北方之兵,又岂是江东水军的对手!”
陈群眸子一亮,心里掀起一阵欣喜,没想到说了半天,终于撬动了周瑜的心结!
原来周瑜内心深处,竟然早已经将诸葛闻德,视为了心腹之患!
“大都督神威天降,与世无匹!江东人才济济,兵马雄壮,只要能谨守长江天险,恕我直言,纵然是丞相他日有心灭你,也不能够!”
“然则长江天险,你与荆州共之!难道大都督江东的一世安危,反而要捏在刘备的手里不成?”
此话一出,堂下众将面色陡变,各人脸上,皆显出愤怒之色。
周瑜忽然“啪”的一声,重重的在桌案上拍了一掌!
“大丈夫当行天下!”
“我岂能以六郡之重,受制于人!”
吕蒙头脑冷静,看到周瑜气的浑身颤抖,微须抖动,急忙往前走了几步,身后扶住周瑜的肩头,低声说道:“大都督,万不可鲁莽行事。孙刘联盟,可是主公既定的策略。岂能轻易废除……”
周瑜愈发怒气填胸,拍案而起,怒声说道:“我受孙伯符托孤之重,江东之事,难道我便做不得主了?”
吕蒙看到周瑜声色俱厉的模样,吓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陈群没想到短短几番话,便将周瑜的火气拱的如此旺盛,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一时间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其他众将,见连吕蒙都吃了闭门羹,一个个呆若木鸡,不敢作声。
周瑜背负双手,瞪着眼睛,来回在大堂上溜了两趟,忽然转头,来到陈群的面前,双目圆睁,盯着陈群。
陈群只觉一股莫大的气势袭来,竟然不敢与周瑜面面相对,低下头看着周瑜的衣袂,有意躲开他的目光。
“陈御史,丞相那边,你可作得了主?”
陈群一怔,随即点头说道:“丞相既然全权委托与我,自然我便可代替丞相!”
周瑜眼光越发犀利,目不转睛的看着陈群,斩钉截铁的说道:“要我拒绝支援樊城,乃至率军攻打荆州,皆有可能。但也有条件!”
陈群心里一阵紧张,声音都几乎发颤,抬头看着周瑜:“大都督有何要求,只管提出来!”
他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能挑拨周瑜和孙权的关系,弱化江东。至于周瑜拒绝支援荆州?那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存在!
没想到欲猎一獐,却得一虎,远远的超过了预期!
周瑜语态坚决,丝毫没有商谈的余地:“若我与丞相会猎荆州,灭了刘备。荆州九郡,我要其六!”
“南方六郡,自江夏、章陵、南郡一线,直到桂阳,皆归我江东所有。你们只占北方三郡!”
还没等陈群来得及反应过来,周瑜继续说道:“便是这样,没有商谈的余地,若丞相答允,则荆州早晚必归我两家所有,你攻樊城,我这里便启禀策应,攻打长沙江夏两郡,牵制其兵力。兵合一处,攻打襄阳!”
“你丞相若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也不难为你,任由你回去!只是他日相见,便是仇敌。战场厮杀,休要怪我!”
陈群难以压制心头的狂喜,点此刻却又必须保持极度的冷静。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方显现出他超凡的自控能力和异于常人的定力。
陈群作难以决绝之状:“我家丞相,动兵百万,上将千员,侵略荆州,才得三郡。你不过遥为呼应而已,却将最富饶的南方六郡收入囊中,是否于理不合?”
周瑜做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模样,甩袖子回到座位上,手里抚摸着腰间的剑柄:“我做出此事,要担负多大的风险?若不取回六郡,我主公面前,无法交代。此事行与不行,可从速答复!”
陈群犹豫再三,一拍大腿,做出莫大的选择,下定决心说道:“好!我便代替丞相,答允你的条件!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都督却不可反悔!”
周瑜挺身站起,到了陈群面前,举起手掌,与陈群击掌为誓:“大丈夫无信而不立,一言九鼎,岂能反悔?如违此誓,我临危不得善终,死于乱箭之下!”
陈群看到周瑜这幅认真决绝的模样,更加深信不疑,自然也是一顿发誓,但他心里却说:虽然给你六郡,但你如守把不住,再为我丞相所夺,便怪不得我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荆州即灭,又岂能容你江东独存!
二人议事已定,周瑜便要设宴款待陈群。
“大都督恕罪,陈群此来,行事匆忙,丞相那边,亟待复命,恕我不能在此用宴了。他日攻下荆州,你我再把酒言欢,未为晚也!”
陈群此刻心乱如麻,兴奋不已。执意就此离去。
周瑜挽留不住,只好挽着陈群的手臂,亲自将他送出鄱阳湖水寨,方才依依惜别。
众将见大都督顷刻之间,竟然与陈群达成协议,违逆主公孙权的主张,还要配合曹贼,发兵攻打荆州!
“大都督,此事可否复议之后,再做定夺……”
“兹事体大,不可盲目行之啊……”
“大都督……”
周瑜回转大帐,韩当、吕蒙、凌统等人围拢上来,迫不及待的说道。
“甘宁!凌统!”
周瑜一挥手,挡回众人,大踏步上了帅台,高声喝道。
“喏!”
“喏!”
甘宁、凌统二将应声而出,跪伏在阶下。
“你二人从速驾船,尾随陈群,至江夏境界,立刻斩之!”
周瑜冷笑一声:“陈群若活着,我岂不是要担负无信无义的罪名?”
“既然诸葛闻德可以将曹冲之死嫁祸江东,如今我便将陈群之死,反嫁给他!”
陈群心情兴奋,恨不得即可便飞回宛城,将谋定周瑜之事告知丞相。
与周瑜拜别之后,陈群在鄱阳湖口近处寻找到自己的小船,指挥两名舵手,扯起风帆,沿着来路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