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久随曹操,岂能没有一丁点的见识?一出中军大厅的门,夏侯懋必死无疑!
但他们又岂敢杀夏侯懋?那可是丞相未来的女婿!
贾诩急忙目视陈群,陈群这会反应倒是敏锐,往前两步,来到阶下,拜伏在地:“小将军少不更事,受人蒙蔽利用,也是有的。不论如何,小将军也是一心为公,并无私心,乞求丞相赦免他的罪。等待他日事情大白之日,还微臣和小将军一个公道。”
夏侯懋被两个刀斧手押着,犹然大骂:“无耻老贼,假仁假义,我岂能领你的情!”
曹操本就无意杀他,此刻正好顺坡下驴,怒斥一声:“带下去,好生关押!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可放他出来!”
“喏!”
两个刀斧手领命,带着夏侯懋出了大帐,自去妥善之地软禁夏侯懋。
曹操见夏侯懋被带走了,方才缓缓的转过头来,温声对陈群说道:“你是孤的重臣,孤岂能怀疑你?若不是你求情,我必杀之,以儆效尤!”
陈群刚要跪拜称谢,忽听曹操话锋一转,盯着他的眼睛淡淡的问道:“合肥选将,代替张辽,你如何看?”
陈群一怔,随即明白。他原本并不赞同合肥发动战争,但丞相既有此问,用意明显,看自己是否还坚持己见!
“他先投降周瑜,为了活命透漏了宛城的底细。在江夏,被关羽所擒之后,又为了苟活下去再次出卖丞相,泄露军机!”
刚刚夏侯懋的话,再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反复回荡,不能停止。
“我军中粮草也捉襟见肘,此时江东和荆州应该不知道吧?”
曹操继续问道。
难道丞相真的以为我为了保全性命而将军中机密告知了周瑜和关羽?
陈群瑟瑟发抖,面色苍白,颤声说道:“以微臣之见……徐晃为主,夏侯懋将军为辅,可以前往合肥……”
曹操哈哈大笑,抚掌说道:“长文之意,正和我的计划暗合!”
“他们以为孤失了张辽,缺了粮草,便如折双臂,不能在有所举动了?”
“孤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见识见识双边作战,双双取胜的伟大魄力!”
148.第148章 许昌贵客
148.
许昌,荀令君府今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府里内外的侍从伙计都忙碌的不可开交,似乎有着莫大的喜事。
但实际上今日即非是荀令君纳妾娶妻,也不是子嗣婚嫁,更非长者过寿,或者新添子嗣。
所以如此忙碌,只因今日荀令君的府上,新来了一位贵客!
雅致的单间,精美的菜肴,两名侍女服侍左右,端茶倒水,添酒布菜。
“荀令君,一别数月,我在冀州,时常挂念你啊!”
刘晔满酒一杯,端在掌中,高高举起,十分感慨的说道。
荀淡淡一笑,擎杯在手,和刘晔对饮一杯,也感慨万千的说道:“数月之前,丞相初次南征荆州,着你往冀州筹粮,我在许昌调度安排。你我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我还要感谢。否则丞相要粮草,我两手空空,如何应付呢!”
刘晔哈哈笑道:“我在冀州筹粮,小可之事。怎比的你在这里日理万机,废寝忘食。”
刘晔见数月之间,荀比之昔日阔别之时,仿佛老了数岁,两鬓斑白,枯瘦如柴,唯有双眸之中,依旧焕发精神,但每每沉寂之间,又透漏着些许疲惫。
“荀令君,公事虽重要,身体更不可大意啊!若你身体有恙,这许多的事务,你让丞相依靠何人?”
刘晔放下酒杯,轻轻的抚摸着荀的手,只觉荀手指冰凉,硬邦邦的像是五根铁条一般,心中暗暗心惊!
荀轻轻挣脱,抽回手掌,叹息一声说道:“偌大天下,分崩离析,割据称王做霸者不可胜计。我唯有将善后之事做的滴水不漏,至善至美,方能让丞相消除后顾之忧,专心平定四海,一统大汉江山。”
刘晔再满一杯,满面羞惭的与荀碰杯说道:“刘晔身为光武皇帝之后,汉室宗亲,却一心只为功利,比起荀令君一心为国来,真是羞惭无地,愧对祖宗,愧对朝廷。”
荀见他倒也敞亮,并无遮遮掩掩,于是轻轻笑道:“天下为名逐利者,又岂只你一人?这也正是我忧心之处!”
刘晔面色一变,已经体味到荀话中之意了。
曹丞相日渐做大,朝廷事务,皆在他一人之手,满朝文武,只认丞相,不认天子!
若丞相忠于大汉,则大汉尚可掩口残喘,前途未卜,若丞相有异志……
天下又有谁能制之?
细思极恐,令人心惊肉跳!
荀淡淡一笑:“子扬,你可知,众谋士之中,为何独要遣你往冀州筹粮么?”
刘晔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轻轻咀嚼着,似乎也在思考,但沉默了数秒钟,口里的菜咽下喉咙,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个问题,他并未神思,在他看来,终究需要一人前往河北筹粮,不论是谁,都能问个为什么,这原本就是极度无聊的事。但既然荀令君提出疑问,显然其中必定另有深意,他却未能想出到底是什么缘由。
荀屏退两名侍女,回头见房门紧闭,这才端正了身子,缓缓的说道:“众谋士中,有两人丞相见疑,不会重用。你可知是谁么?”
刘晔自嘲一般的说道:“其中一人自然非我莫属,那另一人呢?”
第一次南征之际,曹操选拔随军五大谋士,刘晔被派往冀州筹粮。若以谋略而论,刘晔虽不在程昱之上,但比之陈群钟繇二人,还要胜过三分。他此刻虽有自嘲之意,但内心深处,也多少略有怨愤。
荀苦笑,轻轻敲击着桌案:“你我难兄难弟,舍我其谁?”
刘晔大惊失色,没想到总理大局,掌控许昌的荀,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荀令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丞相重用,每每外出征战,皆托付你为总理大臣。岂能说不被重用?”
荀并未直面回答,轻轻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桌前来回度着步子,转身走到窗前,轻轻一推,窗户吱呀一声开放。外面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射入室内,洒在桌前。登时显得角落的孤灯昏暗无光了。
“你身为汉室宗亲,若丞相无异志,则必坦然重用。而我早已吐露心志,忠汉不忠曹。丞相此刻虽然对我委以重任,也不过是因为此刻时机并未成熟,他还不得不借此取信与百姓和汉室。”
“你我皆是棋子,我早晚必是弃子。”
荀忽然转过身,目光坚毅的盯着刘晔,一字一句的说道:
“而你!”
“若要被重用,可能要等丞相之后了!”
“你只需韬光养晦,忠于职守,早晚必能被重用。切不可过于张扬,也莫要学我,死忠汉室,得罪丞相!”
刘晔听着荀说话之中,竟然带了无限凄凉。他原本以为,荀只是一味的愚忠,并不开窍通达,这次回来还想着如何劝说于他。今日听他说出这番话来,才恍然大悟:原来荀参透一切,看透所有,比之自己,要高明多少倍!
而对于自己的点拨提醒,更是如醍醐灌顶,如拨云雾而睹青天!
“刘晔感谢荀令君的教导之恩!”
刘晔起坐离席,躬身拜倒在荀的面前,感激万分的说道。
“快起来!快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荀和善的一笑,急忙弯腰扶起刘晔,挽着他的手重新入座。
二人再饮几杯,话锋一转,再入时局。
刘晔轻松一笑:“我入冀州三个月,冀州的粮草,几乎已经告罄。被我和盘托入许昌。我粗略估算,纵然是百万大军的开销,也足够半年支应了!丞相此次南征,可以粮草无忧矣!”
荀低头,沉思良久之后,抬头看着刘晔,叹息说道:“事实并非如此,恐怕子扬你还要返回冀州,继续筹粮……”
刘晔的笑容僵住在脸上,愕然问道:“莫非丞相此次南征,又遇到不顺,预期战役要在半年以上?若果然如此,倒也不慌,半年之后,新的粮食下来,冀州富庶之地,筹措粮草,不是难事!”
荀又连连摇手:“非也!非也!恐怕一两个月内,便要断粮了!”
说话之间,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到了刘晔的面前。
正是昨日从宛城发来的粮草告急文书,责命荀再发粮草往合肥,以资军用。
刘晔顿觉胸口翻腾,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
良久之后,方才稳定了情绪,但依旧觉得五脏混乱,一股气郁结于胸,难以排解。
“前方事体如何,还请荀令君详细说说。我久在北方,知之甚少。”
荀体弱血衰,似乎已经不胜酒力。缓缓的端起酒壶,替刘晔斟满了酒,自己的酒杯里,则倒了半杯的清水。
“丞相见五大谋士没有良策,突发奇想,以少量兵力屯扎宛城,而诈称甚众,坐等樊城粮绝,南蛮王起事造反,趁虚攻打荆州。而以重兵移师合肥,打算偷袭柴桑,活捉孙权,以期一劳永逸,夺下江东。”
刘晔沉思片刻,点头说道:“丞相此计虽然大胆,也不失为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或者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荀眉头紧皱,哀声说道:“可是丞相却忘记了,他所面对的敌手,是周瑜和诸葛闻德,而非袁绍袁术之流!”
“更要命的是,丞相画蛇添足,令陈群往鄱阳湖挑拨周瑜和孙权的关系。以周瑜之智,陈群一到,恐怕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而荆州诸葛闻德,更是可以猜测到丞相移师东路的所有计谋!”
刘晔睁大了眼睛盯着荀,好奇的问道:“我在冀州的时候,便听到诸葛闻德名讳遍布天下,传的神乎其神,似乎天地之智,尽在其手。洪荒宇宙,唯其一人。难道此人真的如此多智近妖?”
五大谋士之中,他虽然对陈群和钟繇并不认可,但荀攸智谋双绝,贾诩老成持重,思虑周祥,程昱更是八面玲珑,见多识广。难道以丞相外加五大谋士,抵挡不住一个诸葛闻德?
荀并未理睬刘晔的疑问,而是继续说道:“江夏一战,东线主帅张辽被擒。所载东路三十万大军的三月粮草皆被关羽搬运到了樊城。如今樊城兵精粮足,反而我合肥之兵,即将遭受饥饿之苦。”
“丞相此次来信催粮,也是发往合肥。我预料丞相已经决定,继续进行合肥之战!”
刘晔再也坚持不住,来不及起坐,回过身子,背对着酒桌,张开嘴巴,稀里哗啦吐了个酣畅淋漓。
刚刚所吃下的酒菜,全都吐了出来,犹觉得肠胃收缩,翻腾如江海滚波,层层不绝。
荀叹了口气,起身拿过刘晔的酒杯,轻轻的将剩余的残酒倒入痰桶内,更换了一杯清水,递到刘晔的面前。
“如许的粮草,说没就没了?而且还是转移到了樊城,死敌的手里!”
“难道阵前的五大谋士,皆是酒囊饭袋不成?还是他们觉得,我冀州筹粮,安逸无比,手到擒来的如此简单!!”
刘晔勃然大怒,更是懊恼气愤,戟指着宛城的方向,破口大骂!
他在北方筹粮,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和能想到的门路,与当地士族反复交涉,放如期完成了预期的任务。
却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筹措的粮草,运抵宛城之后,拱手交给了敌人!
荀喃喃说道:“诸葛闻德兵不血刃,俘虏大将张辽,精兵近乎两万,粮草器械更是不可胜计。樊城的粮草之危缓解,丞相坐等南蛮王缺粮造乱的计谋也便不复存在!”
“我如今最担忧的,反而是合肥!”
刘晔点头,从桌面上拿起一条毛巾,轻轻的擦了擦嘴上的呕吐留下的秽物,端起荀更换过的水杯喝了两口。
“合肥粮草紧缺,又无主将。情势委实不好。纵然我再回冀州筹粮,往来也须时日,远水难解近火。若张辽在合肥,他必有法子解决粮草问题,给我时间去筹粮……”
刘晔扼腕叹息,张辽被擒,军中丧失一员智勇双全的主将,实在是一大损失。
荀忧心忡忡的说道:“不但如此。我更担心的是,诸葛闻德早已看透事实,他若说服孙权,主动出击,反其道而行之,从合肥进兵,两路策应。丞相分兵拒敌,力不从心,再有一败……”
刘晔面色苍白,略带侥幸心理的低声说道:“丞相毕竟以大邦之国而征一域。难道诸葛闻德神算?他就敢断定我军中再无余粮?纵然如此,孙权难道便听他的忽悠,真的动兵攻打合肥?”
他虽然也多闻诸葛闻德的盛名,以及屡次算计丞相的妙招。但终究只是传说而已,不论是曹冲之死,还是马腾自尽马超兴师,都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乃是诸葛闻德所为。
但荀却甚为笃定,默默点头说道:“诸葛闻德每每如开天眼,洞若观火。运筹天下犹如掌上观文。我怕丞相这招错棋所留下的破绽,难以瞒得过他!”
“丞相也非庸碌之辈,我们也许多虑了。而且你我皆在许昌,纵有效忠之心,也是鞭长莫及。荀令君也莫要太过焦虑,伤了身体。”
刘晔看着荀鬓角斑白,眼眉都脱落的零零星星,急忙安慰说道。
荀点了点头,端起手里的酒杯,高高举起,和刘晔碰了一碰,两人以茶代酒,各自饮尽。
“如今许昌的氏族百姓,刚刚从马超来袭的惊慌中沉寂下来。若知道丞相面临如此危局,恐怕再生事端。我在许昌,尽力维持这里的平稳局面。你明日便起身再去冀州、幽州之地,不管何种办法,好歹再筹集一批粮草送来。”
荀顿了顿,低头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亦从许昌征集些许粮草,发往合肥,暂缓燃眉之急。至于前锋战事,你我无能为力。也只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二人计议已定,在叙谈些日常琐事之后,刘晔拜辞而去。
次日,刘晔果然趁着清晨的朝霞,未及洗尽来时的风尘,便又踏上了北上冀州的行程!
襄阳,军师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