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轻轻“哦”了一声,好奇的问道:“何为大合小合,什么为大分小分?”
诸葛亮泰然笑道:“周末分七国,此乃小分。七国纷争,后并入秦,此乃大合。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秦末天下义军烽起,称王称霸者数千万计,此乃大分,然最后弱肉强食,互为兼并,遂至楚汉相争,此为小合。楚汉纷争四年,项羽不敌,乌江边自刎而死,大汉一统天下,又是大合。”
鲁肃点了点头,深以为是,又低头思索片刻,抬头说道:“桓灵二帝宠信十常侍,导致天下大乱,董卓入京,十八路诸侯讨伐。至此大汉名存实亡,可谓之大分。其后董卓身死,吕布代之。曹操征战多年,吕布、袁术、袁绍、公孙瓒等相继身死。如今只留下天下几处军阀,割据地面,彼此牵制,可算得上小合吗?”
诸葛亮停下脚步,淡淡的说道:“虽是小合,依旧不够。汉中张鲁、益州刘璋,无才无德,皆是承先辈之余荫。天下太平,尚可延口残喘,虎狼当道的时候,只有被吃掉的命运。西凉马超,虽有勇力,但智谋不足,若要生存,只有投靠智者。”
鲁肃神色忽然变得紧张,双目睁的老大,在月光下荧荧闪光,盯着诸葛亮问道:“以卧龙之间,天下大势,终究是如何?”
诸葛亮不言,再次起步往前走去,鲁肃跟随,与他并肩同行。
他知道此时诸葛亮也在深思这个问题,所以并不急于追问,耐心的跟随等待。
二人如此沉默,又行了三五里。诸葛亮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若以我之力,当成鼎足之势。方为小合!”
鲁肃紧张的问道:“何为鼎足之势?”
诸葛亮目光严峻,一改平时的闲散浪荡之态:“江东守六郡八十一州,平定山岳,占据一席。我主刘玄德固守荆州,西入巴蜀,取汉中和益州,稳坐一席。曹操实力雄厚,人才济济,不论兵力钱粮,皆是你我两家所不能比,纵有失败,不至于伤动根基,三足鼎立,缺不得他。”
“至于马超嘛,偏守一隅,他又不是安分之人。想要动兵,他又不是曹操之对手,我料他早晚必败于曹操,归于我主。”
鲁肃点了点头,巴蜀汉中,与江东远隔,他本来便无野心。至于荆州,他只希望刘备能与江东同心同德,对抗曹操,两家并存,只是周瑜思虑太多,唯恐荆州势大之后,欺负江东。
但鲁肃却私下认为,以诸葛亮的品行胸襟,不会做出败坏盟规,伤害盟友的事情。
鲁肃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忽然紧张,砰砰乱跳,声音也有些发颤的问道:“孔明,你刚刚以之力,可成三家鼎足之势。这句话,又是什么深意?”
诸葛亮傲然抬手指月,目光中忽然满是崇敬之意!
“恕我冒昧直言。以我观之,我兄长诸葛闻德如皓月当空,明照万里。肯与你江东结盟,已属恩惠。以他的智谋韬略,天下只有大合,没有小合。大合只有一家,即我主刘玄德。孙曹两家,早晚为其所掳!”
鲁肃骇然,失声问道:“然则诸葛军师,其意若何?”
诸葛亮摇头说道:“我兄长心怀天下,计议民生。平生夙愿,便是‘止戈’。”
明明有一统天下之才,却以微弱之势,心怀“止戈”之念!
鲁肃再次震惊于诸葛闻德的仁德。但他私下之中,却也不禁怀疑:唯有强者,才能止戈,若荆州不能盖压曹操,恐怕永远难以止曹操之“戈”!
二人再走数里,虽是春日,但凌晨的寒气逐渐浓厚,平地之上,也升起了茫茫雾气,一阵微风吹过,两个人各自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鲁肃忽然想起一事,看着紧紧抱着肩膀抵御寒气的诸葛亮说道:“曹操两路分兵,盖因他实力雄厚,兵力更足,我江东却比不了。若主公明日同意合肥之战,柴桑的兵力又是个问题,且柴桑无战将,无军师,皆赖周瑜一人,一人难分两地。”
诸葛亮耸了耸肩,猛然击出两拳,周身的血脉通畅,寒意便少了许多。
“合肥之战,只可速战所觉,战机稍纵即逝。曹操阵中也有能人,万一察觉,及时补救,悔之晚矣!”
“至于战将军师嘛,不足为虑。我诸葛军师早在数月之前,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明日朝堂,若议论此事。你便毛遂自荐,担当军师之责。其余事情,由我来做。”
鲁肃惊讶问道:“我当军师?这岂可啊!我不懂谋略,不通兵法,以外行领导内行,岂能不败?孔明勿以江东存亡为戏……”
诸葛亮大笑说道:“我诸葛军师早已给你留了一个可以屠龙斩天的强者在东吴,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若明日众人问的你急,你只说诸葛闻德推荐你任军师!”
孔明说罢,大笑着往前走去。
鲁肃心中百个不解,但见诸葛亮并无继续回答的意思,也只好作罢,往前紧走几步赶上孔明,二人归于鲁肃府邸,各自安歇不提。
……
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江边的雾气还未散去。
孔明布衣麻鞋,手里柱个枣条,顺着泥泞的道路走下江岸。
大江边,雾蒙蒙里,有人凭江而坐,头戴斗笠,如一尊石像一般,正在垂钓。
旁边的一块凸起的崖石上,放着一只青竹编成的鸟笼,两只青翠在里面上下乱蹦,啼个不住。
“泥泞之中,也有大贤!阁下趁着清早,也来江边,要与我争这江边之鱼么?”
诸葛亮刚刚靠近,尚在数丈之外,只听得那个魁梧的身影洪亮的声音大声说道。
“士元!多日不见,难道你也练成了听风辨器的本领?怎么从我脚步声里,也能听出个一二来!”
诸葛亮哈哈大笑,往前走了一阵,到了垂钓者身后。
那魁梧的身影忽然摘下斗笠,转过身来,乌黑粗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鸟儿闻贤,也止啼叫。江东岂有这种高士?有朋自远方来,除荆州诸葛卧龙,还能有谁?”
此人正是凤雏先生庞统庞士元!
诸葛亮与庞统并排而坐,望着江心的晨雾:“士元在此垂钓,可有鱼否?”
庞统哈哈一笑:“愿者上钩,全凭缘分罢了!”
诸葛亮叹息说道:“士元兄有经天纬地之才,岂能虚度?虽要看缘分,还是该争取才是。”
庞统忽然冷笑了一声,“嗖”的一声,将钓钩收起,把鱼竿放在一旁,淡淡的说道:“我也曾争取过,可惜我没有孔明兄的运气好,更没有孔明兄的缘分,所以才到了这里!”
昔日,诸葛明三路发兵,诛灭蔡瑁张允,一统荆襄九郡。
庞统震撼于诸葛军师的谋略,独身往襄阳,一探究竟。一番交谈之下,他为诸葛明的识见和智谋所倾倒,想要随侍左右,听凭调遣。
但那个时候,诸葛明身边已有马良和诸葛亮二位文士。马良乃是荆州氏族的代表,诸葛亮号称卧龙,二者互相配合,荆州地域本就不大,已经足够了。所以诸葛明拒绝了他跟随的请求,而是让他往江东定居,以待天时。
诸葛亮听庞统的话里话外,似乎对昔日诸葛兄长拒绝他的事情耿耿于怀,心有怨愤。
诸葛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小弟此来,想请士元兄出山,做一件大事。”
庞统轻轻应了一声,转头问道:“何事?你在江东,有鲁肃这个挚友,对你死心塌地的信任,还有何事是他办不了的,还要有求于我?”
“鲁肃敦厚老实,被你戏弄的团团转,但你可戏弄不了我,莫要把我当傻瓜!”
诸葛亮哈哈大笑,连连摆手说道:“岂敢!岂敢!”
他弯腰凑近庞统的耳际,低声说道:“我想请士元兄出山,辅佐孙权,发起合肥之战,破曹操三十万雄兵!”
庞统微微一怔,睁眼看着诸葛亮,正色说道:“曹操百万雄兵,在我眼里也是如泥人草芥!但此事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诸葛明的意思?”
诸葛亮叹息说道:“我兄长的意思……”
庞统霍然而起,奋力将鱼竿抛到江心,怒声说道:“既已抛弃,何必再来?恕我不能从命。他既然谋定天下,便让他遥控指挥,斗战合肥好了!”
孔明见庞统面色铁青,显然已经气愤已极,没想到他来江东之后,对诸葛兄长的怨愤如此深厚,然而兄长临行之前,交付的锦囊里写的明白:江东之事,非你与庞统周瑜三人,不可胜任。周瑜屯兵鄱阳,震慑宛城,不可轻动,你若在江东久呆,必生危险。只有庞统,我昔日命他前往江东,也是为了此日之用!
孔明略一沉吟,心里已有计较,上前挽住庞统的胳膊,低声说道:“士元兄,我何尝不想与你朝夕相处,同心侍主?但荆州弹丸之地,人丁早已饱和,军师兄长留你在荆州,也是唯恐埋没了你的大才。”
“你在江东,若真的对军师兄长有怨愤,何不大展雄才,让他们下刮目相看?”
庞统冷笑:“激将之法,于我无用!”
孔明哀声叹道:“既然如此,我只好以实情相告了。昔日你来荆州之前,我兄长曾对我私下说道:‘庞士元书生木讷,百无一用。坐议立谈,无人能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卧龙凤雏虽是齐名天下,但相去甚远,完全不是同一档次’……”
还未说完,庞统怒声喝道:“诸葛军师欺我太甚!”
诸葛亮急忙上前,接话说道:“万分怨怒,不如一鸣惊人!”
“如今合肥三十万曹兵,如砧板之肉,任你切割。失此机会,你将永远无法证明自己,永远背负一个纸上谈兵的评价!”
庞统忽然沉静,低头半晌,这才抬起头来,缓缓点头,看着诸葛亮说道:“我可以答应你,助孙权破合肥。但我不出面,只画计出谋。我无须向天下证明什么,但却不能不向孔明你证明我非虚有其名!”
孔明大喜,急忙说道:“此事不难,我早已安排妥当,到时你隐藏军中,作为鲁肃的幕僚,神不知鬼不觉,所有计谋,都以鲁肃之名提交给孙权。”
庞统点头应诺。
便在卧龙凤雏于江边畅谈之际,吴候宫内大殿之上,也在进行着一场严肃而又紧张的会议。
孙权会集张昭、张、顾雍、阚泽、诸葛瑾五大谋士,鲁肃在旁,武将太史慈也在列。
“昨夜,荆州诸葛亮星夜来见我,提议整备出兵,攻打合肥。你等众人,有何意见?”
孙权自从诸葛亮走后,彻夜未变,思量此事,如今开门见山,直接道明了此次会议的主题。
张昭轻轻一笑,首先发言:“主公,曹操合肥增兵一说,早已存在,是真是假,一直未能确认。诸葛亮突来江东,必有意图。主公不可上了荆州的当,充当了他们的马前卒,惹怒曹操,我江东独力难支。”
鲁肃在旁,昨夜一路上诸葛亮几乎已经将所有会议可能遇到的情况,已经如何应对,如何破解之法传授与他,江东氏族反对,早在他意料之中。
“前次不能确认,属我江东斥候无能。如今既然已经确定,犹然讳忌弃医,掩耳盗铃,便不应该了。孔明此来,一心为我江东,还请主公尽快裁决。”
鲁肃看了一眼顾雍,出班奏道。
江东斥候,皆在顾雍调遣之下,与荆州孙乾掌管荆州斥候类似。但顾雍名满江南,即是大谋士,又是大氏族。而孙乾至今默默无闻,若不是鲁肃前往襄阳拜会诸葛亮,二人闲谈提及,至今也不会有人知道,此人如此厉害,将荆州的斥候系统,运转的天下无双。
152.第152章 增兵合肥
152.
鲁肃此言一出,顾雍立刻感觉被针对,面色一沉,躬身说道:“主公,事实未能确认之前,万万不可妄动刀兵。三军发动,粮草器械,消耗巨大,且兴兵犯境,影响恶劣。不如先等调查清楚,再做决定。若真如孔明所言,则我兴兵讨之,也是正当防卫,先下手为强。不致落人口实。”
孙权低头沉思,不发一言。
鲁肃转头看着顾雍,淡淡一笑说道:“元叹。为何曹操兴师攻打我们,便是应该,便不怕落人口实。我们主公兴兵,便如此战战兢兢了?主公历三世之基业,竟也如此的粗鄙微薄么?又且!战机稍纵即逝。岂能等你慢慢调查,再做决定?我只怕等我江东的斥候调查清楚,曹操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将我柴桑包围的水泄不通了!”
顾雍一时语塞,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惊讶于一向温文尔雅,沉默寡言的鲁肃,今日怎么突然伶牙俐齿,口若悬河起来了!
诸葛瑾看着鲁肃如此从容答对,瞬间仿佛看到兄弟诸葛亮的影子,往前走了一步,温声问道:“子敬。曹操移师合肥,可有证据?战机不可错事,我极认可。但顾元叹的意思,不可轻信于人,妄动刀兵,也不无道理。战事一开,兵马、战将、粮草,不一而足,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鲁肃微微一笑,转身看着诸葛瑾道:“十数日之前,江夏大捷,东线主帅张辽一战成擒,如今成了刘备的阶下囚。两万转移到合肥的曹兵,也被俘虏。难道他的信息,还不如我们?何况荆州与江东,盟友也!若非受诸葛闻德军师所差遣,你弟诸葛亮也不愿来柴桑。”
鲁肃说话之间,目光扫过众臣,最后又落在吴候孙权的脸上:“曹操兵马掩杀,柴桑早晚归属他人。卧龙先生不忍看到江东沦落,所以才不愿前来!”
这些话,正是昨夜诸葛亮见孙权的时候所说,现在旧事重提,鲁肃正是在用诸葛亮之计,拿捏孙权。
江东之事,最后还是要孙权做主,若孙权意志不坚定,大事难成。
而孙权最为关心的,并不是何人得势,何人掌权。而是祖宗的基业,如何能得以延续,自己的地位,如何能巩固。
诸葛瑾语塞,转头看了顾雍一眼,仿佛在说:如此重要的讯息,我江东竟然不知!可见斥候碌碌无为,也许合肥增兵,确有其事,只是调查未明罢了。
张突然开口说道:“诸葛亮之言,也是一面之词,难道他说荆州已经擒了曹仁、夏侯、徐晃等曹营诸将,我们也信?子敬!你也太信得过荆州了!刘备织席贩履之辈,若不是靠着坑蒙拐骗,如何能拿得下荆州,如今与我江东平起平坐,还结为联盟,简直土鸡变凤凰!”
太史慈在旁,听到张如此说,心中有气,冷冷说道:“英雄不问出处!大丈夫出身寒微,又有何不可?昔日汉高祖斩白蛇起义之前,也不过是一个亭长。兵仙韩信,也有胯下之辱的时候!难道他们二人的成就,便不如那些锦衣玉食,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纨绔么!”
鲁肃急忙伸手制止太史慈,转头望着张,淡淡说道:“恐怕诸公还不知道,江夏大捷,乃是我江东大都督周瑜和关羽配合作为,难道连大都督周瑜的话,也信不得了么?”
张昭低声说道:“然则也从来未见公瑾来书陈说此事。”
孙权忽然说道:“公瑾一心为国,并无私念。他不贪赏赐,不慕功名,所以并未提及此事。这些孔明昨夜已经说过。”
“孤的大都督,却需要让一个外人来替孤澄清。公瑾辛苦在外练兵,朝内却有诸多非议之词。孤之过也……”
孙权仰天叹息,只觉多有对不起周瑜之处,心中羞愧难安。
两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鲁肃心中着急,盼着孙权火速决断,立刻动兵。然而江东氏族担心柴桑用兵,地近他们的氏族,不但粮草花销需要他们承担,而且兵马的冲击,对于他们氏族的产业运营,也会造成不小的影响。所以执意反对,不肯动兵。
直到中午,两方依然难分高下,互相之间无法说服对方。
太史慈本是武将,见文臣之间口角不绝,唾沫乱飞,早就忍耐不了了,却又不得不强行隐忍。
“主公,孙伯符将军曾说:‘外事不决可问周瑜’,主公何不飞马传书,问计大都督?虽然麻烦,早要强过这毫无意义的争辩!”
太史慈心中对于鲁肃的观点极为认可,却又没法说服江东氏族,而且他也知道,江东氏族所考虑的,多是自己的利益。整个江东除了周瑜之外,无人能震慑得了这些老顽固。
孙权转身说道:“昨夜子时,孤已经私派八百里精骑,前往鄱阳请教公瑾去了。想必午后一早便能回来。且等下午再议!”
众臣各自散去,专等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