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完点了点头:“马超有勇无谋,绝非曹贼的对手。如今天下各处,真正可以与曹贼争锋者,唯有荆州刘皇叔,江东孙仲谋了!”
“曹操年事已高,应该等不到陛下所说‘以曹府代朝廷’的那一天了。如今他还要借助朝廷之力,平定四海,排除异己。”
献帝面露忧虑之色,叹息说道:“这也未必便是好事,我曾见他长子曹丕,眉目之间皆是狠厉之色,阴柔谲诈,不在乃父之下。我看此子更为可怕。若曹府之权到了他的手里,朕死无葬身之地。”
此刻,伏皇后正将伏完所带的食盒一层层取下,放在一张方桌上,铺满了六七个菜,还有一壶好酒,三只酒樽。
“妾听说江东孙权的父亲孙坚昔日在洛阳老宫的枯井里寻到了传国玉玺,便有私吞之意,已经是大逆不道。他的子孙,岂有忠君爱国之理?恐怕指望不上。”
刘协泫然泪滴,长身而起,站在高阶上,看着满园的野草藤葛,哀声说道:“朕幼小之时,便遭十常侍之乱,日夜担惊受怕,惶恐难安。之后遭遇董卓劫持,身不由己。好不容易曹操引兵,败了董卓,接朝廷东进,以为从此振兴。没想到曹贼凶悍之处,更胜董卓。我不知死于何地!”
“古今帝王,有谁如朕这般,过的尚不如一个普通的百姓!”
伏完见状,拉着伏皇后的手,泣涕跪于献帝的身后,叩拜说道:“令陛下受此大辱,全是我等臣子无能。伏完宁可万死,愿意效忠陛下。只是微臣职位卑微,又无兵权,心有余而力不足。哪怕能与曹贼共赴黄泉,若能拯救汉祚,匡扶社稷,也在所不惜。”
伏皇后收起眼泪,先扶着献帝坐下,又将父亲引到桌边。自己躬身服侍,替二人斟满了酒。
“天地之间,只你我三人在此,爱妃不必拘谨,也一同就坐便是。”
献帝眼睛看着伏皇后,满眼都是爱意。在这幽禁的深宫,无尽的岁月里,唯有伏皇后,是他唯一的安慰和精神寄托。
哪怕天下江山都没了,只要还有伏皇后与他长相厮守,相伴白头。
献帝举杯,与伏完,伏皇后共饮一杯,三人各怀心事,无限压抑,各自沉默不语,纵然满桌的山珍海味,也是无心下口。
伏皇后忽然说道:“刚刚父亲说天下只有荆州刘玄德,江东孙仲谋可以与曹贼争锋。既然江东孙氏不能报国,何不求救于荆州刘玄德?他既然是帝室之胄,陛下亲承的大汉皇叔,必有忠君之意。”
献帝摇头,唉声叹气:“荆州不过九郡之地,哪里有实力与曹贼抗衡,何况荆州之兵,能必得了马超的西凉铁骑吗?马超尚且不战而败,荆州若能自保,以属万幸,岂敢主动兴兵,征讨曹贼!”
伏完却不以为然,听到伏皇后所提,目光之中突然涌现出希望,霞光满面的说道:“非也!陛下可莫要小看了玄德公!”
献帝惊讶,不明白为何伏完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精神,愕然问道:“国丈之意若何?”
伏完站起身来,轻轻走到宫门至近之地,侧耳倾听,见无异响,这才回转过来,重新归坐,低声靠近献帝说道:“玄德新的一人,名曰诸葛闻德,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机。卧龙诸葛孔明,尚且尊他一声兄长,多承他的教诲。”
“上次曹贼挥兵六十五万,横扫荆襄,结果血战月余,损失近二十万兵马,连一个樊城都没有突破,便是诸葛闻德军师的功劳。”
“我儿说的有理,若玄德公肯于出面,纠合四方有识之士,会攻曹贼,大事未必不能成功!”
献帝震惊,他久在深宫,从未听说过诸葛闻德名讳,即便是卧龙之名,也是偶有耳闻而已。见伏完提到诸葛闻德,神色之中带着莫大的崇敬之意,忍不住问道:“诸葛闻德之能,与荀令君比如何?”
伏完摇了摇头,端起酒壶,伏皇后见了,急忙伸手要过酒壶,将献帝和父亲的酒樽补满,又将自己的也满上。
三人再次举杯,一饮而尽。献帝心中好奇,目光始终不离伏完的左右。
伏完略一沉吟,开口说道:“数年之前,汝南许劭曾邀请太尉杨彪在泰山之巅发布月旦评,品评天下谋臣军师。荀令君位居榜首,尚且盖压卧龙凤雏一席,郭奉孝排在第四位,贾诩第五,其后依次为沮授、鲁肃、荀攸和程昱,田丰位居末席。”
献帝原本精神略微一振,听到伏完之言,垂头说道:“前十之中,曹贼手下便占去半壁江山,如今虽然郭嘉早丧,但依旧有荀、贾诩、荀攸和程昱四位。纵然诸葛闻德智谋过人,恐怕也独木难支。何况曹贼雄踞中原,假借天子之命号令四方,实力要比荆州强大的多。”
伏完再次摇头,以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闷闷的“咚咚”声,仿佛战场杀伐之际,两阵对圆时的战鼓一般:“樊城之战,曹操手下五大谋士齐出,是为荀攸、贾诩、陈群、程昱、钟繇。却败于诸葛闻德谈笑之间。诸葛只以五万精骑,赵云一上将,便敢阻挡曹军六十五万。智谋较量,犹如碾压。荀作书,也曾画计,却凡逢诸葛,尽皆失效!”
155.第155章 许昌惊变
155.
伏完躬身,靠近献帝和伏皇后之间,更压低了声音说道:“坊间多有传闻,说曹操幼子曹冲之死,马腾自缢身亡,也是诸葛闻德计中之计!”
献帝大惊,失声说道:“诸葛远在荆州,岂能做计许昌?又且曹冲在曹府,马腾在朝廷,皆非等闲之辈!不可思议!”
伏完惊慌,面如土色,急忙制止,连连摆手:“噤声!小心隔墙有耳,徒生事端。”
献帝急忙用手盖住自己的嘴,数秒之后,方才轻轻放下手掌,喃喃说道:“若真如国丈所言,诸葛之智,怎上不得月旦评的谋士排名?”
伏完慨然叹息说道:“诸葛闻德横空出世,如天上散仙下凡,倏忽之间,名满华夏。若昔日他在,月旦评上当遥居第一。其他皆为碌碌之辈,岂敢与之相较!”
伏皇后虽是女流之辈,但自小熟读经史,见多识广,心思缜密,秀外慧中。听到父亲和献帝议论诸葛闻德,心里也是激荡难安,对这位神乎其神的诸葛军师充满了好奇。
“陛下,妾忽生奇想,不知当不当讲。”
献帝点头,手里抚弄着酒杯,不知道皇后有何妙策。
伏皇后低声说道:“陛下何不下一道密旨,着我父亲带出宫去,差人送到荆州,呈报给刘皇叔和诸葛闻德,命他号召人马,讨伐曹操,匡扶汉室?”
伏完压抑心中激动兴奋之情,赞声说道:“陛下,吾儿之言,可以从之。若诸葛闻德军师肯于相助,必能横扫曹贼,平定四海,汉室可隆也!”
献帝推杯而起,犹如身陷大海之中,忽然遇到了浮木。万丈深渊之间,偶然抓住了藤蔓,家国性命,只在此刻!
“朕即刻作书!你带出宫去,发往荆州!”
献帝起身往后便走,伏皇后也跟着站起,紧走两步,赶在献帝之前,替他准备笔墨纸砚。
伏完不便跟随前往,留在阶下静等,顺便望风,以免曹操心腹侍卫突然闯入,泄露机密。
不多时,献帝在前,伏皇后在后面,二人走了出来,献帝手里捏着一封书信,满脸皆是沮丧失落之色,比之刚刚进去的时候那副精气神,简直天壤之别。
“陛下,书信可准备好了么?若无他事,我现在便带出宫去,免得夜长梦多。”
献帝哀声叹气,沉默不语,只是不住的摇头。
伏皇后从献帝手里拿过书信,递给父亲,低声说道:“信虽然已经写好,但玉玺掌握在曹贼手里,此刻应该在荀令君的府中,陛下无法用印,圣旨难下……”
伏完猛然想起,果然如此!
大汉玉玺,起自先秦。
秦始皇屠灭六国,得和氏璧,以良匠刻为玉玺,李斯亲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于其上。
始皇帝二十八年,嬴政巡狩至洞庭湖上,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漫天似有无限恶兽飞驰而至,吞吐之间,船只飘摇将要颠覆。始皇帝震惊,李斯出谋,将玉玺投掷于洞庭湖中,风浪顿息,云开雾散。因此得脱险境,回归咸阳。但玉玺从此丢失,万般打捞,未能寻到。
至始皇帝三十六年,嬴政再次出宫巡狩到华阴县,有人持玉玺拦住车驾,对侍者说道:“将此归还祖龙。“说完人影不见。从此玉玺复归于大秦。
始皇帝死后,天下大乱。秦三世子婴诛杀赵高,将玉玺献给汉高祖刘邦,传承至东西两汉。东汉时,王莽篡逆,孝元皇太后用玉玺打王寻、苏献,崩了一角,后以黄金镶之。
十常侍动乱,玉玺又再丢失。
董卓入洛阳之后,暴虐成性,于是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董卓不能胜,劫持天子,流徙百姓,火烧洛阳宫殿,迁往西都长安。孙坚带兵扑灭宫中大火,在枯井宫女的尸体中发现了玉玺,藏匿在身,却死在荆州刘表之手。玉玺归于孙坚之子孙策。
后孙策起事,以玉玺为抵押向袁术借兵,玉玺复归袁术所有。
其后数年袁术被曹操所灭,玉玺终归于曹府。
曹操名为大汉丞相,但掌握玉玺,纵然是献帝想要下旨,也许先申请丞相府通过,若曹府不准,无法用印,圣旨便不得下。
相反曹操欲要下旨,则无需通知献帝,只管作书用印,然后以天子之名下发,畅通无阻。
献帝初听刘皇叔得遇奇才诸葛闻德,智谋盖压天下,横扫四海,心中激动万分,但此刻无法用印,无法下旨,满腔热情,顿化泡影,心中沮丧至极,唉声叹气,唏嘘不已。
伏皇后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无奈女流之辈,束手无策,眼光落在伏完身上,指望父亲能思得良策,拯救社稷。
伏完皱眉沉思,手里捏着圣旨,背负着双手,步下台阶,在阶下荒草之中来回迈着步子,任凭野草的汁液染绿了鞋袜裤脚。
“陛下,危急时刻,只好孤注一掷,搏命一回了!”
伏完忽然抬起头,看着献帝,双目圆睁,似乎已经下了十足的决心。
“如何行事?”
献帝微微一怔,低声问道。
伏完将书信折起,放入怀中,重新回到阶上石桌旁,号招献帝和伏皇后靠拢,然后说道:“我看荀令君虽然听命与曹贼,但其心未泯。曹贼在京的时候,他便多次为陛下争取待遇,庇护朝廷之臣。曹贼所以用他,不过是因为荀才大,曹贼离他不得。”
“我今先往荀令君府,以言语试探之。若他心向曹府,则我只以请安为名,不道破此事。若他心向朝廷,我再晓以大义,说服他给我圣旨用印,发往荆州。他日刘皇叔起事之时,他也可以引为内应,作用非凡!”
伏皇后惊骇,失声说道:“父亲,你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恐遭所害!荀跟随曹贼多年,纵有向汉之心,毕竟身在曹营,岂有反向相帮的道理!太危险了!”
献帝也说道:“国丈报国之心,朕已深知。但如此行事,机会渺茫,反而让国丈赌上性命,万一泄露,为害不浅。朕不能拿你伏氏一门性命作赌!”
伏完涕泪横流,跪在当地,失声痛哭,又恐声音太大,被宫外的侍从听到,只好用牙咬住袖口,牙齿流血,汩汩而出,整个衣袖皆侵染成了红色。
“臣世食汉禄,世受国恩,纵然万死,我心不悔。我女儿侍奉陛下,已有数年,为陛下诞下两子,也算圆满了。”
“若天命在我大汉,我此去一切顺利,曹贼覆灭可待,汉室振兴可期。若我命该如此,也算对得起大汉之恩。纵然身死,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祖宗了!”
伏皇后颜面而泣,泪湿衣襟。
献帝也流下眼泪,哀声说道:“不想我四百年大汉天下,如今满朝之中,只有国丈一人肯为国献身,不惧危险。祖宗保佑,皇天在上,朕盼一切顺利。”
伏完起身,拍打尘土,整理衣襟,再次检查了书信无误之后,再拜告辞献帝说道:“如今曹贼远在宛城,所有良将都随军而出,京师空虚,正好出城。事不宜迟,臣即刻出宫,前往荀令君府。陛下静候佳音。”
又转头对伏皇后说道:“吾儿侍奉陛下,早晚照顾好皇帝的饮食起居,勿要悲伤过度,有伤龙体。”
伏皇后流泪点头答应。
伏完匆匆告辞,离开皇宫,往荀令君府上而去。
……
往日曹操出征,多留曹休在家留守,维持治安,监视宫廷。曹休若不在,则曹丕负责京师军马治安。
如今曹休随军在宛城,带兵劫掠樊城的粮道,被诸葛明设计,为黄忠乱箭所杀。曹丕带领司马懿也出许昌,赶往樊城前线。许昌的治安,便由荀差派得力之人负责。
荀敦厚宽仁,百姓安居乐业,商户做买做卖,群臣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噩梦度日,整个许昌府中街上,都是一片祥和。
伏完出了宫廷,怀中揣着献帝写好的圣旨,命刘备纠合四方忠义之士,讨伐曹贼,匡扶汉室。
他心中思量着如何面见荀令君,如何试探他的真心才能不露痕迹。低头穿行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脚下加紧,飞速前进。
“闪开!”
正行之间,耳边忽然一阵马嘶,一声断喝!
伏完惊了一跳,身子一晃,差点跌倒。急忙抬头看时,吓得魂不附体,急忙闪身站在一边。
只见街心上,迎面而来百余匹战马,马上铁甲卫士一个个手执长矛短刀,杀气腾腾。
当前一匹乌骓马上,一员战将身穿皂衣,白布裹头,脸上横肉乱飞,一道斜线勒着一块圆形的黑布,遮住了一只眼睛。
手里提着一杆五十斤重的大铁枪,气势汹汹,正横眉怒目盯着伏完。
伏完初时震惊,并未认出此人是谁,但细看之下,更是害怕!
此人正是曹操面前第一心腹爱将,独眼将军夏侯!
他此刻应在宛城军中,如何突然回到了许昌?难道我和皇帝刚密谋的事,曹贼未卜先知,便差人来了?
伏完心里有事,面色为之一变。
他却不知,夏侯在军中还未出战,便被曹操误伤,倚天剑削去了半个头顶,成了名副其实的平顶侯。
曹丕到了军中之后,曹操担心许昌无心腹武将坐镇,恐怕生出事端,且荀不可全信,又不能不信。所以便让夏侯回许昌养伤,顺便监视宫廷,防止生变。
“急匆匆的,想要到哪里去!”
夏侯爆声喝道。
“奉荀令君之命,往内宫探视吾儿伏皇后,正欲回府。不想撞见将军。”
伏完镇定心神,半真不假的说道。
“你府在东城,为何却往西城去?若心里无鬼,何必如此惊慌!”
夏侯冷笑一声,目光如钢钉一般,盯住伏完不放。
他纵横沙场,杀人无数,浑身上下,皆带着摄人的杀气。伏完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在他气势威压之下,面色更是难以镇定。
“我不过想要往前面店中,采购些笔墨纸砚。并无他事。”
伏完低头不敢与夏侯直面相对,勉强争辩说道。
夏侯回望左右:“且搜他身,看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