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那个枯瘦的老者原本也是目视着许劭,等待着他讲出前五的五名智谋高深之士,突然见到这个中年男子现身在台下,不由的吃了一惊,手里扶着枣木拐杖,一步步后退,终于隐没在人潮之中。
“诸位!”
许劭沉思良久,这才整理衣冠,重新抬起眼皮,注视着天下的众人。
“许某所以今日在此公布月旦评,便是固守月旦评每月初一日必出,绝无拖延这一数十年以来的铁律。”
“但前五所以不敢公布者,只因这前五中,有四个都是伯仲之间,难以论断高下,还有一天智高人,更是犹若神灵,俯视众生!”
“我犹豫未决,若以其为人,则五绝第一的天智娇子,非他不可。若视其为神,则剩余八人可顺位向前一位,末尾程昱,也可列第八位了!”
许劭说话之间,满面恭敬的转过身子,向着西南,沉声说道:“这一场战,当决出四人高下!我在等一个结果!”
底下一人笑着低声打趣道:“纵然是丞相年轻之时,许公也可以用一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概括之。难道区区月旦评前五,也能令你犹豫不决,彷徨无地么?”
“丞相?”
许劭忽然转过头,正色看着底下的这人,冷若寒冰一般的说道:“丞相与这位天智相比,犹如腐萤之光对天地皓月,岂能相提并论?”
说话之间,又转头看着西南和东南,低声喃喃说道:“荆州与合肥,会让我明白谁才是第二到第五!”
“也会明白天智娇子,是勇力撼天下!”
“还是智谋定天下!”
他的目光中忽然生出了无限的恐怖,眼角的肌肉不住的牵动、抽搐!
勇力撼天下,曹丞相的百万人马,将尸骨无存,荆州外围将天愁地惨、血流成河。
智谋定天下?
卧龙凤雏、子房冢虎,看似龙争虎斗,实则皆为天智棋子,任由驱驰。月旦评的天下智者,皆为其所用矣!
“荀公,离开许都不到一月,不想你我能在此相遇!”
泰山脚下的一处寻常客栈里,刘晔和荀对面而坐,一张小方桌上,摆着一碗酱鹿肉,一碟花生米,还有两个精致的小凉菜。
方桌的一角,靠近刘晔的一侧,放着一坛本地特色的小酿酒。
刘晔轻轻给荀倒满了一碗酒,充满了惊喜和感慨的说道。
荀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面前酒碗里的浑浊酒体,说道:“去河北筹粮,我在许都也如坐针毡。丞相兵分两路,开销甚大,许都早已挖空,难以应付。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因此不忍强逼。何况近来许都太平无事,所以便抽空来一趟山东,青州之地也多有钱粮,若能筹集一二,略解困顿,也是好的。”
刘晔抱拳躬身,一脸感激之色:“荀令君对刘晔的爱惜之心,刘晔铭刻肺腑,感激不尽。河北之苦,也只有荀令君能够明白了!”
言下之意,随从丞相南征的五大谋士,未必不知道他筹粮的苦楚,但却无人为他进言,依旧是催促的信笺如雪片一般的发来。若不是荀在中间维持,他这个负责筹粮的官员,早就被丞相府查办了!
荀眉头紧皱,摇了摇头:“他们也有他们的苦楚。跟随丞相两次南征,损兵折将,却毫无建树,你若随军,也会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如今陈群告病回乡,他们便更不敢随意进言了。”
两人正说话之间,店里的伙计手里端着一盘热汤,恭敬的走过来放在桌上。
刘晔一边盛汤,一边说道:“冀州虽然富庶,但也仅此而已罢了。十年前丞相征伐袁绍的时候,百姓流走的极多,逃亡幽州凉州的不在少数,因此至今地多人少,难以全部利用。再加上丞相多年兴师,征调入伍的年轻人不在少数,所以耕种全部落在老弱妇孺身上,便更加吃力。当初丞相第一次南征,荀令君命我往河北筹粮,昔日之言,我历历在目。”
“如今不过半年之久,我所筹集的粮草,已经是十倍于初期预订之目标。冀州余粮早已挖空,然而丞相不待秋收下来新粮,反而在初春时候再次兴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总不能让荀令君你夹在中间作憋,所以只好来山东看看如何。没想到你我一般的心思,机缘凑巧,在此相遇。”
刘晔站起身来,恭敬的把盛好的汤放在荀的面前。
荀伸手接过,轻轻的搅动汤匙,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又拿起手巾擦了下嘴,说道:“丞相的战事,三五个月恐怕结束不了,你我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纵有万般困难,也要想办法克服。就算我真的上书给丞相诉苦,他也无能为力,战事一旦发动,想要停下来绝非易事。”
“而且他年事已高,天不假年。心里多少已经有了浮躁,岂能等到秋后?”
刘晔苦笑,摇头叹息:“我与荀令君同病相怜,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刚才你说道陈群告老还乡了?那军中粮草调度,由谁来负责?陈群虽然在五大谋士里排名最低,既无荀攸的智计百出,又没有贾诩的毒计决绝。但单论督粮分拨调度,无人比他做的更好。丞相在这个缺粮的节骨眼上,放他回去,岂不是雪上加霜么!”
“军中之事,我也并未尽知。但我同意你的观点!”
荀仰头看着刘晔,继续说道:“陈群与贾诩共管粮草。如今陈群退出,自然是贾诩一力承担。贾诩虽然智谋过人,甚至在月旦评里位列前五,但术业有专攻,他对于管粮完全是业余级别,岂能与陈群相提并论?”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我好不容易筹措点稻米,却偏偏丞相把巧妇支走,留下了个拙妇在身边,只怕有米之炊,也难搞的很呢!”
“月旦评?”
提到月旦评,刘晔的脸上略过一丝兴奋和好奇。
175.第175章 筹措粮草
175.
他和荀一样,原本是来山东筹粮的,恰逢如此盛会,而且还是对于天下谋士的月旦评,他们身为谋士,又岂能错过?
荀自不必说,上届月旦评,他便是天下谋士之主,位列榜首第一。如今十年已过,纵然他并无多少争强好胜之心,但也极想知道,,十年的时间里,天下又诞生了哪些后起之秀,他们这些老骨头,到底在如今的天下纷争中还有多少竞争之力。
刘晔却有不同,他并未入席五大谋士行列,成为曹操支走的第一人,往河北筹粮。但他内心之中,却并不屈服,以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纵然不能与荀攸贾诩相提并论,但至少能和程昱并驾齐驱,较之陈群钟繇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因此他也极为想知道,在上届月旦评上的人才凋零之后,自己是否有幸参与其中呢?
“恭喜荀令君再次入选月旦评天下九大谋士之首!”
刘晔举起酒碗,开怀一笑,长长吐出口气说道。
两人议论粮草的时候,都是些焦虑惶急的心情,此刻提到月旦评,刘晔的心情略微好转了些。
荀苦笑一声,端起酒碗和刘晔碰杯,一饮而尽。
“我算什么?你难道还未听出许劭的话中之话么?”
刘晔一怔,躬身行礼说道:“刘晔愚昧,还请荀令君指点。”
荀低头抚弄着面前的酒碗,缓缓的说道:“十年之前,官渡之战的前夕。许劭在黄河之滨评天下谋臣,我忝为第一。如今位列第四的郭奉孝已然身故,但后面众人的排位,却并没有靠前。由此可见,必然有一位绝世大才崛起,入主前五之中。”
刘晔面露惊异之色,点头喃喃说道:“荀令君不说,我倒是忘了。以如今天下谋士的名气而论,你所说的这位绝世大才,莫非是他……”
刘晔并未转身,用手里的筷子轻轻指了指西南荆州的方向。
荀急忙摇头,连连摆手说道:“不会!不会!”
“他乃彩凤,我等不过野鸡而已,岂能与我们伍?许劭口中的天智娇子,必是他了!”
刘晔颜色顿失,震惊不已:“诸葛闻德,真的如此厉害?连你也这么说他!”
荀抬头看着刘晔,面色平静,但语言之中,却带着一丝的震颤:“幸运,远离前方战事。永远记住,莫要与诸葛闻德起一较高下之心,否则你会死的很惨,尸骨无存!此人的恐怖之处,连神仙也怕!”
“我颍川荀氏一族,也算望族,开宗数百年,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智谋离谱的人!此人智绝近妖,令我思之极恐。几次为丞相划计,都被他一一识破,从容化解。如今连我都已经失去了与他争锋的勇气。”
刘晔点了点头,他本来确实不服,不信诸葛闻德之才。但听到连他最崇敬的荀令君都如此说,可见诸葛闻德的才智高到何种程度,心里不免少了几分嫉妒不服的念头。
“然则又不对了!”
刘晔忽然想起一事,睁眼盯着荀问道:“月旦评九大谋士,已有其四。前五之中,虽然失了郭嘉,但增加诸葛闻德,五大谋士已全,为何许劭却如此犹豫,纵然是天下催逼,也不敢排序?听他的意思,这前五的排名,还存在莫大的变数,尚需时日,才能定夺。”
“我刚才说,必有一绝世大才,横空出世。诸葛闻德早已名冠寰宇,且他自成一档,遥遥在上。其下方是我五人争其四!”
荀的脸上忽然挂满了忧愁之色,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的顶棚,目光空洞,喃喃说道:“我与诸葛亮、庞统、贾诩,和那位即将登场的大才,五人之中必将有一人退出。或许死亡,或许失意。确切的说,是诸葛亮、庞统、贾诩三人之中,必有一人退出月旦评了!”
刘晔低头冥思,良久之后,环顾四周五人,才低声说道:“荀令君总督后方,管理许昌,稳如泰山,不会有问题。你口中的那位绝世奇才,竟然是新登场,也固然没有立刻退出的可能。”
“因此只在诸葛亮、庞统、贾诩三人的身上。但我听说,庞统世居江东,而其祖籍乃是荆州。如今孙刘联盟抗拒丞相。丞相此次南征,若孙刘联盟成功,则诸葛亮和庞统皆死,抑或被俘。那么退出月旦评的当为两人。”
“而刚才荀令君说会有一人退出,难道这……”
“丞相会输么……”
刘晔瞬间面色苍白,汗流浃背。
若丞相被孙刘联盟击败,八十三万人马化为乌有,将是何等的惨事?
丞相无不报之仇,若是赢了,尚且好说。真的惨败的话,岂能甘休,必然再起兵马,兴师报仇,只恐中原的财力,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荀佝偻着身子,缓缓站起,双手抱住并不甚大的酒坛,给刘晔满酒。
刘晔急忙站起身子,想要接过酒坛,却被荀推开。
荀给刘晔和自己满过之后,把酒坛放在地上,站直了身子皱眉说道:“我虽然身子在这里,却极为担心合肥。”
刘晔说道:“听说自从张辽出事之后,丞相派徐晃和夏侯懋为左右主将,统领合肥兵马,伺机进犯江东。我方胜在兵马雄厚,可以两方作战。但江东却兵力寡弱,难以分兵迎敌,徐晃虽然与张辽比不了,但也是智勇双全,虽然夏侯懋并无真才实学,但江东猛将皆在鄱阳,东线也并无善战之将。我认为丞相此计有可取之处,未必会落败啊!”
荀端起酒碗:“我身在这里,心中所忧虑的,正是合肥!”
刘晔面色一变,低声凑近荀:“荀令君此话,有根据么?”
荀说道:“我已连发十二道粮饷前往合肥,但丞相的催粮文书,依然如雪花一般的发来。”
“现在谁也不知道合肥到底什么情况了,除了催粮,便是催粮!”
“如今兵马渐多,可是若无粮草,兵马越多,反而是无法增加实力,负担却会越来越重,败的越快……就算无人攻打,自己都会乱了阵脚啊!”
刘晔忽然跌足叹息,失惊说道:“你我皆为别人做嫁衣裳了!”
“恐怕你我筹集的粮草,颗粒不入合肥,全都落入了孙刘之手了!”
荀苦笑着点了点头:“恐怕咱们发往合肥的粮草,已经足够荆州之兵,一年内都衣食无忧了……”
二人默默无言,彼此心照不宣,连喝了三碗闷酒。
合肥虽然在自己的手里,但实际上,却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早已占据其中,甚至已经包围了合肥。
但这似乎又并不是江东兵马,而是诸葛闻德!
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诸葛闻德的可怕!
“要筹粮!”
“要快!”
荀忽然站立起来,手臂也打翻了刚满的酒碗。
“不论如何,先筹措粮草!”
176.第176章 粗鄙之人
176.
新野县。
曹丕的居所里。
自从曹丕用计,激将法让许褚斩杀了张辽的家属亲眷,绝了张辽的归来之路后,他的心态便放松了许多。
张辽既然已经不可能回来,则他那些足可致其死命的秘密短时间内就不会流落到父亲的耳中了。
“仲达,你说……”
“诸葛闻德真的不会直接写信,将我的秘密泄露出去么?”
曹丕转身,看着身边端坐的司马懿,低声问道。
“不会!绝不会!”
司马懿摆了摆手,十分果决的说道:“诸葛闻德如果沦落到靠泄露你的机密过活,那他便不是诸葛闻德了。也活不到今天!”
曹丕不解的问道:“那张辽的事……他若不是把信息透漏给张辽,我又岂能行此下策……”
提到张辽一家的惨死,曹丕不免还是有些羞愧内疚。毕竟张辽在日,对他还是极好的。
司马懿淡淡的一笑,阴鸷的目光看着曹丕,低声问道:“世子,何必自欺欺人呢?纵然没有诸葛闻德那封信,你便会放过张辽么?”
曹丕一愣,沉默良久之后阴阴的一笑:“我对仲达开诚布公。张辽在荆州呆了一月有余,他再回来,我会如坐针毡,只有他死了,我才会安心。所以诚如仲达所言,有没有诸葛闻德信,我都不会放过张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