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人身在门外,轻声说道。
“快让他进来!”
荀抬起头来,放下手里的毛笔,站起身子扶着桌案定了定神,这才迈步往门口走去。
“荀令君,夤夜招我前来,必有大事吩咐!”
刘晔快步而入,神色凝重。
“子扬,请坐。我找你来,有一件大事想要托付给你!”
荀令左右上茶,一边牵着刘晔的手,往里就走。
“荀令君,您请坐。我站着便好!焉敢就坐!”
刘晔看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再看看荀斑白的发髻,明明只有四旬,却操劳过度,叹息了一声说道。
论官阶,论年龄,论资历,刘晔都无法与荀相提并论,因此说不敢与荀平起平坐,也并非谦虚之言。
天下皆知,曹丞相手下,谋士如云。但归根其类,只有谋士荀,和其他谋士!
“子扬,丞相方针已定,不日即将兴兵五十六万,征伐荆州,荆州若下,必将引得胜之兵,再战江东,一统天下!”
荀也不勉强,回到书案之前坐下,从文件里取出一张纸,看着说道。
“丞相为天下计,终于出手了!我当鞠躬尽瘁,为丞相分忧!”
刘晔神情激动,保全望着丞相府的方向遥遥行礼,高声说道。
“然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五十六万大军,一个月的用度,便是六百万石。一旦战事开始,若粮草不继,军心大乱,不战自败……”
荀眉头紧皱,面现忧郁之色。
“如今许昌的府库之中,存粮寥寥,只能支应三两个月而已,捉襟见肘!”
刘晔点了点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荀令君未雨绸缪,思虑周全,考虑长远,令刘晔佩服无地。”
荀放下手里的纸张,从桌上拿过一只茶碗,缓缓的倒了一碗清茶,端起来递给刘晔。
刘晔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弓腰双手接住,轻轻喝了一口。
“我和丞相商议,想令你往北方幽凉并冀四州,筹措粮草一千万石,以资军用。不知意下如何?”
荀回到桌案前坐下,抬头看着刘晔,语态舒缓的问道。
不论多么严重或者紧急的事情,在荀的口里,从来都是有条不紊,从容镇定,使得与他交流的人,也能有一颗镇定从容的心。
“冀州乃是九州之首,天下富足之地,且在袁绍手里经营多年,并未遭受多么严重的战乱之苦。”
刘晔沉吟片刻,抬头说道:“北方四州,一千万石粮草。我必在三月之内,筹措完毕,随时听候荀令君和丞相的调派!”
看到刘晔胸有成竹的样子,荀长长吐出口气,如释重负:“有子扬你如此保证,我心可以安定了!”
“荀公,这场战争的规模和未战之前的威压,令我想起了昔日的官渡之战……”
刘晔神情紧张,面色严峻的低声说道。
虽然还没有兴兵,但只这战前的酝酿阶段,莫大的压迫感已经令他喘息不过来了。
“这一场战,比之官渡之战,恐怕还要艰苦艰难的多……”
荀佝偻着身子,放下手里的茶碗,缓缓的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窗前,拨开了窗棂。
一阵冷风吹入,令刘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昔日攻打袁绍,官渡一战既决胜负,也决生死。但袁绍势力虽大,人心涣散,三个儿子各怀机心。丞相有十胜,袁绍有十败,未战之前,我已能料定结局了!”
荀看着窗外,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深夜。
月色如水,冷风习习,吹着窗口一处树枝,发出呜呜如哭泣一般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那荆州之战呢?荀公又如何说?”
刘晔心里一阵紧张,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荀身后。
“刘备连战连捷,士气旺盛,上下一心,更有诸葛之谋,算定天下。可谓天时地利,尽在其手!”
“孙权坐拥江东,只那长江之险,便是不可逾越的地利之势!何况江东虎将如云,谋士成群,丝毫不能小觑。”
荀依旧背负着手,如一尊泥塑一般,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
“但丞相兵马人数,占据绝对优势。而且奉天子诏令,以征天下,名正言顺!我想此战,必能克成大功,建不世伟业!”
刘晔血脉贲张,明白只要战事催动,战争的机器运转起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而他,也倍感自身责任之重!
“如你所言,这一场战,我们唯一的优势,便是人多势众……”
“这必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大战!而粮草,便是重中之重!几十万大军的性命,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荀忽然转身,走到桌案前,从桌上将刘晔的任命文书拿起,递了过去。
“请荀令君放心,转告丞相,让他放心,我即刻启程,往北方四州去,一定完成筹措粮草的任务!”
刘晔如临大敌一般郑重的接过文书,正色说道。
“好!”
“我送你!愿你一路顺风,早日归来!”
荀言辞不多,但足以令刘晔感动不已。
两人再无多言,荀将刘晔送上马车,转身刚要回房。
“借问一声,这里可是荀令君的府上吗?”
不远处,一个信使骑着一头枯瘦如柴的劣马,一边往这边行走,一边不住的招手。
“我便是荀,你是何人?”
荀温言说道。
“我是荆州的信使,特来送书信给荀令君。”
信使急匆匆来到府前,翻身下马,在马鞍上的褡裢里翻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哦?我在荆州并无故旧朋友,也无门生晚辈,谁会给我写信?”
荀嘴里说着,心中大奇,难道是荆州氏族,给我来信?
“我家军师诸葛先生,特地差我呈报书信给荀令君。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使小人在此蹲守了一天一夜了,好不容易见到荀令君孤身一人,方才敢现身呈报。”
信使将书信递了过去,后退两步恭敬的说道。
趁着月色,荀见他脸上风尘仆仆,周身衣服凌乱,显然是长途驰骋,并未休整所致。
“远来辛苦,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还请上复诸葛卧龙军师,他日有缘,当面请教。”
荀此刻手里捏着大名鼎鼎的卧龙诸葛孔明的书信,一万个好奇。不知道诸葛卧龙不动声色,私下里差人送这封信到自己的府中,到底所为何事?
但他毕竟沉稳老练,不动声色的着令门下的管家赏了信使,掩门而去。
书房内,一盏孤灯。
万籁俱寂,夜深人静。
只有窗外的风,发出阵阵呜咽,偶尔有一缕风穿窗而过,侵袭内室,将烛光吹动,烛影摇摇。
荀神色凝重,更添几分好奇。
诸葛卧龙,到底为何给我私下写信?
莫非是要商谈什么机密的大事,还是透漏何等惊天的秘密?
我与他向无交情,且丞相伐兵在即,如今势成仇敌,叙谈情谊,当不可能!
荀缓缓的打开了信封。
寥寥数语,简简单单的几行字。
但荀还未看完,原本镇定自若,从来都是泰山崩而面色不变的神态,忽然变得惊慌无智!
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却在急剧的收缩。
“这……”
荀的嘴唇因为紧张而急剧的颤抖,颌下的微须也跟着乱动。
“这……这怎么可能?“
“我……我到底在干什么?”
荀忽然将新放在桌上,双眼迷离,犹如失魂落魄一般。
这曹操麾下的第一智者,仿佛被一封书信,几行文字,夺走了灵魂!
刹那之间,成了迷途的羔羊。
“我到底是谁?我在干什么……“
荀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双手扶着桌案,汗珠却大滴大滴的落下,砸在那张信纸上。犹如一滴滴落在尘埃的鲜血!
他微微转身,再一次来到窗口,打开了窗户,希望让冷风吹拂,令他心里冷静下来。
出道三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无法把持自称的情绪。
但冷风似乎无效,汗珠依旧滚滚不停。
不远处,斜楼上,一抹灯光,若有若无。
那是世子曹丕府邸的位置!
荀看着那明灭交替灯光,犹如人的生命。
生死之间,便是这么随意……
“或许丞相不会……然则世子……”
荀的眼中,忽然充满了惊惧。
他匆匆而回,抓起手里的书信,快步走到屋角的一处火盆处,将书信扔在通红的炭火之上。
纸张起火,将荀的脸也照的通红,只有那几处被汗滴浸湿的地方,依旧挣扎着,但最后还是被烘干烧成了灰烬。
荀轻轻吁了口气,站起身子,索性打开屋门,在院中,明月之下,来回渡着步子。
步子虽有节奏,但心已经完全凌乱……
诸葛卧龙!
你果然不愧是卧龙!
……
清晨,呼啸一夜的寒风终于停了下来。
旭日高升,散发着光和热。
荀攸军师府里,火盆依旧燃烧着,将整个大堂烘烤的犹如暖春。
荀攸、陈群、贾诩、钟繇、程昱无人相对而坐,此刻正品茶畅谈,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如今荆州斥候来报,荆州内,众氏族惶恐,刘备震怒!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