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如此愤怒,却只是让人打了二十板子……这着实有些轻。
林枫问道:“偷盗者是什么身份?”
萧蔓儿道:“一个十四岁的书童。”
“十四岁的书童?”
林枫眯了眯眼睛,古代的书童,往往都是欠了卖身契的,这种身份,在偷盗主家的东西被发现后,打死也不算多过分的事。
可陈倚天却轻拿轻放……林枫想了想,道:“可知他为何要偷盗玉佩?”
萧蔓儿点了点头:“我听说了一些,这个书童名叫郑三通,与其姐姐在四年前一起卖身给陈家,陈家对他们都很照顾,没有让他们做太辛苦太累的活。”
“一年前,郑三通从一个普通杂役,被选为了书童,还有了识字读书的机会,但他姐姐却在不久之后,因为一次意外坠崖身亡。”
“可是郑三通却认为那不是意外,他不知道怎么想的,竟认为是陈家杀的他姐姐,所以他心里一直怀有芥蒂,这一次看到陈家人那般疼爱小宝宝,内心想起他姐姐小时候对他的照顾,所以愤怒冲昏了脑海,便做出了偷盗玉佩的事,想着以后用玉佩伪装陈家人胡作非为,以打击陈家。”
听着萧蔓儿的话,林枫眉毛挑了挑,道:“若是依靠一块玉佩就能打击到陈家,那陈家也就不会是临水县第一家族了,这个郑三通还是太想当然了……不过他都那般愤怒了,却还只是偷走了玉佩,没有伤及陈家孩子,看来,还是个有底线的人?”
萧蔓儿点了点头。
林枫指尖微微磕着桌子,道:“他为何会认为是陈家杀的他姐姐,而不是意外?总要有些原因吧?”
萧蔓儿看向林枫,道:“下人们议论时,正好被我听到了……他说他姐姐出事的前几天,曾经对他说过一些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爹娘的话,当时他觉得莫名其妙,并不理解,但随着他姐姐出事,他才意识到,他姐姐肯定是察觉到了危险,才说出那些话的。”
“而在陈府里,能让他姐姐哪怕察觉到有危险,也无力反抗的,只有陈家人。”
林枫听着萧蔓儿的话,沉吟片刻,道:“你怎么想?”
萧蔓儿毫不犹豫,道:“不会是陈家所为。”
“哦?”林枫意外道:“为何这样说?”
萧蔓儿缓缓道:“郑三通的姐姐已经卖身给陈家为奴为婢,生死其实就已经相当于给了陈家,陈家若真想杀害郑三通的姐姐,完全没必要制造什么坠崖意外,随便给他姐姐安排一个莫须有的错误,就足以杖毙。”
林枫点了点头,萧蔓儿说的没错,一个大家族要弄死一个奴婢,甚至连理由都可以不用编,更别说还制造什么坠崖意外了……陈家和郑三通姐姐的身份差距,和人与蚂蚁的差距没什么区别,没见谁捏死蚂蚁还要伪造成一场意外的。
但问题又来了,陈倚天对这个郑三通着实是太仁慈了,而且郑三通的姐姐在出事前,还和郑三通说过那些如同交代后事的话,这一切,都有些奇怪……
林枫问道:“郑三通姐姐多大?”
萧蔓儿道:“比郑三通大三岁,死的时候十六岁。”
死的时候十六岁,若是活着,今年就是十七岁……十七岁的女子……
忽然间,林枫眸光一动,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林枫忙向萧蔓儿问道:“她坠崖后,尸首可曾被找到?”
萧蔓儿摇了摇头:“那悬崖很高,陈家去山脚时,已然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可他们在山脚仔细找过,却也只找到了一只鞋子,发现了一些血迹,但没有找到尸首,陈家怀疑是被野兽叼走了。”
“她为何会坠落悬崖,坠落山崖时有多少人看到?”林枫又问。
萧蔓儿想了想,道:“我听说……好像是陈家的人在赶路,中途在悬崖旁的路上休息,其他人有人去一侧树林里如厕,有人闭目休憩,而就在那时,他们听到了一声惨叫……”
“等他们听到声音前往悬崖边查看时,就发现那里只剩下一只鞋子,郑三通的姐姐已然不见踪影。”
林枫目光闪烁,追问道:“也就是说,其实并没有人亲眼看到郑三通姐姐坠落悬崖?”
萧蔓儿不知道林枫为何对这件事如此在意,但还是点头:“没错……不过他们去山脚下查看时,发现了血迹和另一只鞋子,足以证明郑三通姐姐就是不小心意外坠崖了。”
果然!
林枫眸中精芒闪烁,内心波澜陡然惊起。
他大脑飞速转动,诸多想法于脑海中骤然升起,他忽然回忆起周家灭门案发生的一些事。
突然,林枫看向萧蔓儿,道:“蔓儿,接下来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秘密的,不惊动任何人,帮我打听出郑三通姐姐的长相、身体特征,看看是否有明显的,不同于其他人,可以直接辨认他姐姐身份的特征……还有,她这几年在陈家的任务是什么,陈家待她具体如何?”
萧蔓儿听着林枫的话,脸色微微有了变化,她虽然不知道林枫为何要让她做这些,但毫无疑问……这很可能代表陈家有什么问题。
林枫见萧蔓儿花容微变,低声道:“我现在还是推测阶段,并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所以陈家未必真的有什么问题……不过陈家毕竟和萧家牵连甚多,最好查的清楚些为好。”
萧蔓儿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迅速就调整了过来,点头道:“我明白。”
林枫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道:“若是在调查时,你察觉到了危险,或者察觉到有某种力量在阻挠你,那就立即放弃……并且迅速来找我,不要再留在陈家。”
萧蔓儿见林枫关心自己,目光柔柔的向林枫点头:“我的背后是萧家,陈家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不会轻易对我动手,不过我会听你的,我会让护卫时刻跟随保护我,若真的觉得危险,会立即离开,不会勉强自己,让你担心。”
林枫笑了笑,刚要再说什么,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林枫与萧蔓儿见状,两人对视一眼,对刚刚的话题不再交谈,目光同时向外看去。
这时,他们就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身着华服,腰悬玉佩,整个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吊儿郎当走进了正厅内。
“林寺正,我听下人说你要见我?”
陈淼一进入,就拱起双手,向林枫说道。
他行礼完全符合礼制,有板有眼,一看就是世家专门训练出来的,可就是给林枫一种轻佻的没正形的感觉。
怪不得陈淼一到安阳县,夏浩瀚就去青楼招待他,这好像天生的纨绔气质,只有青楼才能安放陈淼那无处不外泄的轻佻。
还有……陈倚天刚刚才说,他们这种大家族,不会如暴发户一样将玉佩露在外面,显摆自己的身份,结果……转眼间,陈淼的玉佩就挂在腰间,甚至还做了一个黄金做的的外框,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林枫这一刻,终于明白萧蔓儿刚刚对陈淼的评价了,果然够奇葩,没被陈倚天打死,的确是亲孙子……他温和点头:“没打扰陈公子休息吧?”
陈淼手腕一转,折扇顿时展开,在这充满寒意的深秋夜晚,潇洒的扇着纸扇,露出自以为倜傥的笑容:“不仅没有,我还要感谢林寺正呢,倘若不是林寺正将我救出来,我现在还得和那些无趣的家伙一起写深刻的检讨呢。”
竟然真的有傻子觉得秋冬时候玩扇子是风流倜傥……林枫疑惑道:“检讨?”
陈淼看向林枫,眼中带着一抹幽怨:“在见到林寺正你将沉船打捞上来后,爷爷就让我们每个人都写出为何不如你的文章,还专门要求必须深刻,不深刻连饭都不让我们吃……这不,我现在午饭晚饭都没吃呢。”
一边说着,陈淼视线一边瞄向林枫身旁桌子上的糕点水果。
林枫眼不由跳了一下,自己这还成“别人家的孩子了”?他露出温和笑容,推了推桌子上的盘子,道:“若陈公子不嫌弃我刚刚吃了几块,不如也吃点?”
“多谢林寺正!”陈淼就等林枫这句话,完全没有推辞。
看着陈淼狼吞虎咽,林枫又一次深刻意识到萧蔓儿刚刚提起陈淼时的深意了。
他看向萧蔓儿,便见萧蔓儿正弯着眼眸掩嘴偷笑,林枫不由摇了摇头,他看着风卷残云的陈淼,道:“陈公子,你还记得夏浩瀚吗?”
正在狼吞虎咽的陈淼突然一顿,他嘴塞得满满的,意外看着林枫,张嘴刚要说些什么,便有糕点碎末向外掉。
林枫忙道:“你先咽下去再说。”
陈淼迅速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然后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后,这才满意的发出了一声喟叹:“还是吃饱了舒坦啊。”
说完,他忙看向林枫,道:“林寺正怎么突然问起夏浩瀚了?”
林枫双眼从提起夏浩瀚后,就一直观察着陈淼的反应,见陈淼询问,林枫说道:“本官正在调查一些事,凑巧牵扯到了夏浩瀚的案子,所以便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陈淼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林枫道:“看来陈公子对夏浩瀚还很记忆深刻?”
陈淼折扇一展,难得露出一抹忧伤:“毕竟说好一起嫖……咳咳。”
他看了一眼萧蔓儿,连忙咳嗖一声,道:“毕竟说好一起逍遥到天亮,结果他却中途去了西天,而我逍遥的钱还是他垫付的,这经历恐怕其他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有一次,我自然记忆深刻。”
别怀疑,这经历恐怕上下五千年还真的只有你遇到过……林枫点了点头,道:“说说当天的情况吧。”
陈淼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陈家和夏家有些私交,我和夏浩瀚很小就结识了,因为我们脾性相对,所以关系很好,每一年我们都会聚在一起潇洒。”
“我记得那是六年前的夏天,天太热了,我也跟着燥热不止,可爷爷不许我们在临水县青楼厮混,怕我们坏了陈家的名声,所以我就想到了我的好兄弟。”
陈淼说起这些事来,丝毫不脸红,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继续道:“而我的好兄弟不愧最懂我,我一来,甚至都没说缘由呢,他就二话不说,先带我喝酒,喝的我头昏脑涨,以为要等到后一天才能和姑娘们相聚,结果喝完酒,他愣是没等我醒酒,见我走不动路,甚至直接把我背到了春满楼。”
“到了春满楼后,立马给我安排了不少姑娘陪着,他则一个人坐在一旁喝酒,丝毫不和我抢姑娘们的风头……”
想到这里,陈淼不由感慨道:“真是好兄弟啊。”
萧蔓儿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找了个缘由便起身离开了。
林枫则认真听着陈淼的每一句话,任何一个字都不错漏,待陈淼说完,林枫道:“夏浩瀚性子如何?喜欢女色吗?”
陈淼一摆折扇,故作潇洒道:“我这么风流倜傥,他和我脾性相同,岂能差了?”
好,知道了……也是一个轻佻,喜欢女色的纨绔子弟。
林枫眸光微闪,道:“他和你一样喜欢女色,可案发当夜,他给你找了很多姑娘陪着,自己又出钱又出力,却独坐在一旁喝酒,不近女色……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这……”陈淼怔了一下,他皱眉想了想,道:“林寺正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奇怪,难道他深知不如我风流倜傥,怕姑娘们不关注他,怕丢脸,所以干脆不和我争?”
你哪来的自信……林枫深吸一口气,对陈淼的反应也不意外。
普通人对线索不敏感,即便发现了什么,也未必会在意,所以这就需要经验丰富的刑狱人员进行引导。
看来,异常在那时就已经出现了……林枫看向陈淼,引导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夏浩瀚与你见面后,情绪如何?是高兴?还是憋闷?是低落?还是愤懑?与你记忆中的样子,是否有不同?”
陈淼听着林枫的引导,大脑下意识按照林枫说的回忆了起来,片刻后,他皱眉道:“好像还真的有些和以往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林枫问道。
陈淼道:“以前他和我见面,都会和我吹嘘,说他得到了什么赏赐,说春满楼又有什么新的姑娘被他拿下……可是那一次他见到我,却完全没提这些,整个人显得有些安静。”
林枫沉思片刻,摸了摸下巴,道:“可知道他为何安静?他有没有与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陈淼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才摇头道:“他没和我说任何关于他的事,案发后我记得当地县衙也询问他家里,他家里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林枫引导道:“他和你喝了那么多酒,酒酣之后,就真的什么都没说过?你好好想一想,可以是抱怨,可以是愤怒,也可以是眉飞色舞的向你表达他遇到了什么好事。”
“这……”
陈淼在林枫引导下,不断去回想着当年的事,而就在这时,他突然道:“事情毕竟发生了六年了,很多话我也不记得了,但经你这么提醒,我确实想起,他和我喝的都有些醉时,向我很不甘的说过一句话。”
“什么?”林枫身体前倾,忙问道。
沉默看向林枫,道:“他说……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
林枫脑海迅速思索这句话会在什么情况下出现。
他说道:“他指的是谁?”
陈淼摇头:“不知道,他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就出去上茅房吐去了,再回来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些,我当时也昏昏沉沉的,对这句话都没在意,若不是林寺正你提醒我,我根本想不起这些。”
看来只能等到了安阳县后,才能具体调查夏浩瀚究竟对谁不甘嫉妒了……林枫微微点头,道:“继续吧,你们到了青楼后,又做了什么。”
陈淼说道:“就青楼那些事呗,天色渐黑,我们便各自选了个姑娘进入房间,之后第二天我从房间出来后,见他没在外面等我,还以为他仍旧在姑娘的被窝里呢,所以我就多等了一会儿。”
“而太阳都日上三竿了,其他客人都走了,他仍没出来,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去询问,这才得知昨夜我和他进入房间不久后,人家姑娘沐浴都没结束,他就离开了。”
陈淼收起折扇,看向林枫,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出现了意外,我还以为他抛下我了,所以我怒冲冲去夏府,想着找他算账,说好一起逍遥到天亮的,他怎么能弃兄弟而去。”
“可结果,我到了夏府后,才被告知他根本就没回去,而正当我疑惑,不知道他究竟去哪了时,衙门突然来人,说他死了……”
“后面的事,林寺正应该都知道了吧?”
林枫点了点头。
他脑海不断回想着陈淼的话,对陈淼所说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去思考,去辨别。
虽然陈淼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他说这些话时,神色没有任何躲闪,动作一如既往的骚包,并无说谎的迹象。
林枫沉思片刻,说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的房间?”
“亥时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