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我姐没说。”
“那你姐说什么了?”
“我姐什么都没说。”
满篇都是类似的对话,周默说的最多的两句话就是“不知道”和“我姐没说”。
怪不得周默能活到昨日……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但……有的时候,不知道,也能透漏出一些关键的信息来。
林枫眸光闪烁,嘴角微扬,他已经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林枫长出一口气,他将这几页供词交还给衙役,旋即找到了陆辰鹤,道:“陆长史,看来这里是发现不了什么了,我们也别在这耽搁时间了。”
“接下来……我想去看看赵德顺生前所在的牢房。”
陆辰鹤一听,当即点头:“好,本官这就带你去。”
……
刺史衙门大牢。
大牢内终日见不到阳光,空气里充满了潮湿阴冷的气息。
走在大牢内,牢房里传出的臭味都辣眼睛,使得林枫不得不捂着口鼻,暗道还是刑部的大牢体验感更好。
很快,他们到了一间狭窄的牢房前。
狱卒将牢房门打开,陆辰鹤道:“这就是赵德顺生前被关押的牢房。”
林枫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借助火把的光亮,他一眼就看到了墙壁上的鲜血,以及地面上漆黑的血迹。
陆辰鹤道:“大牢这地方,没人愿意收拾……所以这些血迹都留下了。”
林枫点头:“这是好事,否则我连现场都没机会看到了。”
说话同时,林枫来到了这滩血迹前,蹲下身来。
视线找了片刻,便发现了那个赵德顺死前留下的“吕”字。
唐时的吕字与后世不同,也是上下两个口,但两个口中间带着一撇,连接着两个口。
林枫看着这个吕字,眉头微蹙,他说道:“孙郎中,你觉不觉得这个吕字有些别扭?”
孙伏伽也凑了过来,道:“是不太美观,两个口的距离有些远,像是孩提刚练字时,掌握不好距离的分寸,但赵德顺当时是濒死状态,他写的不美观也正常吧?”
林枫点了点头:“也是,当时他都要死了,用尽全身力气写下这个字,还追求什么美观和书法标准?”
一边说着,林枫一边注视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看着这满地的血迹,看着赵德顺临死前留下的字,林枫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前身。
——同样都是以头撞墙。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穿越来了,显得前身好像没死成。
可赵德顺,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刻,他竟忽然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伤感。
如果这里面真的涉及了白虎组织,那赵德顺与前身的遭遇,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白虎组织的牺牲品罢了。
他不由摸了摸前额,这里的伤口现在还没好,有时还会隐隐作痛。
这种寻死的方法,真的很痛苦。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这些杂乱的思绪,分析着目前已知的诸多信息。
“周婉儿的死已经确定有第三者,那就说明赵德顺的死……很可能也是因为那个第三者。”
“可江贺成明明说赵德顺生前没见过任何外人。”
林枫转过身看向陆辰鹤,问道:“赵德顺死前一直都没见外人吗?”
陆辰鹤点头:“没错,赵德顺专门拜托江刺史,不允许任何家人来探望。”
林枫眉头微蹙。
第三者就在赵府,可赵府的人却没有来看望过赵德顺,赵德顺前几天还好好的,为何第三天突然寻死?
根据仵作的检查结果,没有任何外伤,也没中毒,看起来很像是自尽。
但赵德顺真的有必要自尽吗?
既然已经决定要顶罪了,反正都是死,为何非要自尽去死呢?
还有……赵德顺不见家人,这件事也有些奇怪。
即便要顶罪,也没有必要不见家人啊,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儿子有多挣扎绝望?他这样关心呵护自己的儿子,就没想过开解一下赵明路?万一赵明路想不通去自首呢?
更别说赵家那么大的家业,怎么都该交代一下后事吧?
林枫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这个牢房。
牢房不大,地面上有些杂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用。
阴暗潮湿,臭气熏天。
他看向那些杂草,道:“赵德顺死的时候,鼻子里有两根草……就是这些杂草?”
陆辰鹤忙点头:“正是。”
林枫眯了眯眼睛,漆黑的眸子里,充满着让人看不真切的情绪。
他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旋即转身,向外走去:“看来这里的确没什么线索,我们走吧。”
……
一刻钟后,热闹的州城街道上。
小贩们沿街叫卖,百姓们讨价还价。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大牢里的阴冷与潮湿。
林枫与赵明路一起同行,落后于众人。
一边走,林枫一边随口问道:“有没有清点过你爹的遗物,有没有缺少的东西?”
赵明路说道:“我在昨晚就从姑姑那里,把我爹生前喜欢的宝贝都夺回来了,我清点过,并未缺少任何东西。”
“姑姑比较抠门,宝贝也都是捂着,所以并未肆意挥霍。”
林枫微微点头,心中却是有着疑问。
赵德顺的东西都在,一件都没少。
那这是否意味着,那个贼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都这么长时间了,赵府肯定被那个贼翻个遍了,可他却仍旧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没找到?
是被赵德顺藏起来了?
林枫看向赵明路,道:“你父亲除了藏宝室外,有没有其他的藏宝贝的地方?比如暗格,密室之类的?”
赵明路有些茫然:“不知道啊,应该没有吧,我没听我爹说过。”
林枫眯着眼睛。
他想了想,道:“你觉得你爹是一个怎样的人?”
赵明路回想起自己的父亲,脸上便不由露出一丝伤怀与痛苦。
他声音里带着悲伤:“父亲长得有些胖,无论面对任何人,都会带着笑容,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事,是能让我父亲伤心的,所以无论是家人,还是外面的人,都很喜欢我父亲。”
笑容是做生意的第一利器!
林枫能理解赵德顺为何能将生意做的这么大了。
“可是……”
赵明路话音一转,声音低沉道:“父亲对任何人都带着笑容,唯独对我,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很少对我笑。”
林枫看向他。
只见赵明路仰着头,眼中有泪花闪烁:“但我却不怪父亲,因为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
“我娘亲去世的早,父亲又忙里忙外,很少有时间陪我,他是担心没人管着我,我会学坏。”
“所以他总是对我很严厉,他不让我接触生意上的事,说当商人是最没出息的事,商人一辈子都会被人瞧不起,他希望我读书,纵使我没机会参加科举,可只要我成为读书人,未来就有机会出人头地,至少不会被人用嫌恶的目光注视着。”
林枫点了点头,在士农工商的阶级观念下,商人的确地位最低,而且唐朝的科举制度,也禁止商人出身参加科举,这无异于将商人的地位再度进行打击。
但这没什么,不能参加科举也不是什么问题,便是才华横溢,名满天下的诗仙李白,也终生没有参加过科举,但这影响他受世人敬仰吗?所以赵德顺说的没错,让赵明路读书,终是有出人头地,受人敬仰的机会。
“我理解父亲,我也不希望父亲在外面那么忙碌还要为我分心,所以我即便再没有天赋,也拼命的读书。”
“哪怕在我多次找名家拜师受挫,次次被拒之门外时,我也未曾停下脚步。”
赵明路看向林枫,道:“我知道自己其实不是读书的料,但我不想让父亲失望啊,所以一次失败,我就两次,三次……终于在我都不记得失败了多少次后……”
他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的努力与坚持,打动了恩师,我终于有了名家为师了。”
林枫想起来时马车上,孙伏伽给他的介绍。
他说道:“大儒崔琰吗?”
赵明路点着头,提起他的恩师,他满脸都是尊敬:“恩师是商州城最有名的大儒了,我真的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拜到恩师名下,所以恩师能收下我当学生,对我而言,是莫大的激励。”
“我将此事告诉我父亲时,我还记得父亲当时有多高兴,他甚至在当夜直接喝多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喝过那么多酒了。”
林枫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老父亲对儿子有出息,并且有着一个十分光明的前景而高兴不已的画面。
这种画面,总是让人觉得很温馨。
但,温馨也不过刹那间。
赵明路说到这里,泪水便忍不住的从脸颊两侧滑落:“可我刚拜师没多久,父亲甚至都没听过恩师夸过我的文章……就,就发生了这些事。”
“他再也不可能听到恩师夸奖我的文章了,他再也无法看到我读书被人敬仰的样子了,我再也没法让他自豪了……”
说着,他不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枫轻轻拍了拍赵明路的肩膀,没有说话。
有些事,没法安慰,有些人也不用安慰。
经历了生死轮回的赵明路,林枫相信他自己能走出来。
过了一会儿,赵明路果真止住了泪水,他有些歉意的看向林枫:“恩公,我,我刚刚太激动了。”
林枫笑着:“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