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兴深深的呼出口气,他知道这件事儿的症结不在这些士卒。
而在父亲,在四弟的身上。
他连忙改变主意,“明日攻城,用人之际,就莫要斩首了,军杖二十,辕门处罚跪两个时辰,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感激涕零。
关兴继续说:“军令如山,军法无情,若再让我看到大战之前,还有人写信说什么泄气之语,我绝不姑息!”
关索军帐门口,也围了许许多多的将领。
关索性格更好,这些将领就吵吵嚷嚷的问关索,“二将军那边…就不能收回成命么?”
又一将领问:“明明四公子说了,打江夏是全胜,打襄樊是十死无生,为何…为何二将军就一定要固执己见呢?”
“唉”
随着唉的一声叹息,关索无奈的摇头,他想到的是昨日,该劝的他已经劝过了。
甚至,他还搬出了四哥。
也得亏是搬出了四哥,否则…关索怕是少不得挨那五十军棍的处置了。
“你们莫要问我了,父帅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除非…除非…”
说到最后关索迟疑了一下,可最后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将士们却连忙问:“除非什么?”
“除非…”关索无奈的叹息,“除非四哥他就在这儿,这种时候,也…也唯独他能劝了父亲!”
这一番话吟出,关索的眼眸朝南。
仿佛,他那期盼、恳切的眼瞳,穿过了这如磐的黑夜…越过了群山,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四哥关麟一般。
…
…
关羽正在阅读军报,周仓在他的身边低声道。
“二将军不再考虑下了么?”
关羽不可思议的望着周仓,“你也要学维之和那诸葛恪一般,站在云旗的那边反对关某么?”
冷冷的一句话。
周仓连忙拱手,“末将不敢!”
这时,关平进来禀报:“父帅,孩儿来请示,明早进军,攻取襄樊的计划…可有更改。”
关羽略微思索,旋即道:“襄阳在南,樊城在北,佯攻襄阳,全力进攻樊城…一旦取下樊城,襄阳不攻自破!”
关羽的话,关羽的语调一如既往…
根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关平微微咬唇,“可…”
他吟出了一个“可”字,俨然后面还有话。
“有话直说。”
“父亲还不知道吧,如今的军营中都传开了,说是四弟预言若攻襄樊则十死无生,死无葬身之地,将士们纷纷在写家书,要留遗言给家人,整个关家军士气几乎坠入谷底,这攻城…”
关平的话说到这儿,关羽脸色阴沉:“无稽之谈!坦之,你速去各营传令,就说本帅军令如山,明日一早照例进攻樊城,有违令者斩!”
就在关羽的声音传出之际。
“父帅!”
“二将军…”
关平与周仓异口同声,就在这时,“父帅”又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帐外传来,是关银屏,她也来了。
他们三人齐齐的跪向关羽,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可关羽却宛若什么都知道。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
关麟那臭小子纵是远在长沙郡,可他的话,他的行为,却依旧影响到关家军,影响到这里每个人的士气。
『他竟是在倒逼关某啊!』
而随着关平、周仓、关银屏的跪下。
原本面若冰霜的关羽,似乎,他那颗宛若被铁汁浇筑的心…出现了那么一丢丢的松动。
又或者说,这一抹松动正在呈决堤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乃至于,关羽发现…
不知何时,攻襄樊,还是攻江夏,已经不再是他关羽的选择题。
在关麟的干扰下,在关索、诸葛恪的间接传话下。
答案已经被删除了一道。
变成一道一个答案,一个选项的单选题!
『云旗啊云旗,说风浪越大,鱼越贵的是你,说不让打襄樊的也是你!』
『云旗,你让为父好生看不懂啊。』
…
…
…
襄阳城,东二十里。
与鱼梁洲隔江相望的汉水东岸,这里有一处“呼鹰台”。
顾名思义,这处呼鹰台是因为曾经的荆州牧刘表喜欢玩鹰,鹰飞的又高,故而特地搭建的,又名“景升台”。
此刻,赵俨跟着张辽慢慢登上了这空旷无人的飞鹰台上。
张辽不由得轻声唱起一首乐府歌。
“野鹰来,万山下,荒山无食鹰苦饥,飞来为尔系彩丝。”
“北原有兔老且白,年年养子秋食菽。我欲击之不可得,年深兔老鹰力弱……使鹰可呼亦凡曹,天阴月黑狐夜嗥”
随着张辽那五音并不健全的声音落下,赵俨提醒道:“当年刘表就喜欢登在这呼鹰台上唱这首《野鹰来曲》,倒是不曾想,他玩鹰,却最终被鹰给啄瞎了眼睛!”
赵俨口中的鹰自然便是刘备…
至于被刘备啄瞎了眼睛,则是…刘备通过扶持刘表长子刘琦的方式,顺理成章的接手了荆州的江夏半郡,在赤壁之战时,占据了一席之地。
“呵呵…”
倒是张辽,他十分畅意的笑着指向台下的一处湖泊。
因为枯水期的缘故,这处湖泊中的水位极低。
张辽道:“我听说这湖名唤檀溪湖,当年刘备来襄阳赴宴,蒯越、蔡瑁打算借此机会锄掉刘备,却不曾想,刘备出襄阳城西门逃往南漳!”
“便是经过这檀溪湖时,陷入泥沼,他的命本就丢在这儿了,却不想他坐下‘的卢马’以跃三丈,竟跳过了檀溪,逃出生天!”
提到这檀溪湖,提到马跃檀溪的故事。
张辽的语气中难免多出了几许惋惜…
是啊…
在张辽看来,若然刘备死在那“檀溪湖”的沼泽中。
刘表无疑就成为了…关、张二兄弟报仇的对象。
而云长为给大兄报仇,有极大的几率,会投归曹魏,征讨刘表,报仇雪恨!
若如此,他俩这一对山西老乡,一对挚友…
就能够并肩作战。
『遥想当年…』
张辽已经有些神往过去的味道。
只是可惜啊可惜…
终究这只是美好的愿景。
倒是赵俨,他听出了几许深意,淡淡的道。
“我听元让大将军传来的急件,子文(曹彰)公子已经带骑兵埋伏于樊城以北,又听得斥候的禀报,子健(曹植)公子调来汝南步兵埋伏于樊城以东,子桓公子稍晚一些,他与高览将军汇合,带许都郊外的驻军刚刚出发,明日正午应该能抵达城西…”
言及此处,赵俨顿了一下。
方才继续分析道:“倘若关羽去攻樊城,文远将军带着那一支战无不胜的并州兵堵住樊城以南,那关云长…除非也有‘的卢’马,否则…怕死跳不过这檀溪湖了!”
听到这儿,张辽摆摆手,“云长跨下的赤兔马乃丞相所赐,不比那的卢马逊色!”
“不过…当初孙权举国之力进犯合肥,便是丞相神算,一纸‘贼至,乃发’助张某扬名天下,击溃贼兵十万!此次云长若来,丞相所布下的亦是十面埋伏,就是有‘的卢马’、有‘赤兔马’又如何?他一样跳不出去,除非他长了翅膀!”
“而这一仗若能重创关家军,若能擒了云长,那荆州的局势彻底翻转,荆州的攻守就彻底变幻了!”
这…
赵俨没有张辽这般乐观,他的眉宇始终凝起,他叹了口气。
“刘表筑呼鹰台引来了鹰,就是不知道,文远将军站在这呼鹰台上,能否将关羽与关家军引来,不怕他们大举来犯,就怕这关羽与关家军不来呀!”
“除此之外…我也怕他不拘泥常理,不取樊城,反倒是取襄阳…那几位公子的埋伏可就白部署了。”
“他一定会来!也一定会攻樊城。”张辽的语气坚决。
赵俨连忙问:“为何?”
“呵呵…”张辽浅笑道:“因为丞相南下‘驰援’的消息势必已经传出…留给他云长的时间不多了,云长何其骄傲,他一定会取樊城!以此倒逼襄阳陷入绝境!”
嘶…
赵俨眼珠子一转,因为提到了曹操,赵俨难免多问一句:“下官还正疑惑,这此丞相回来的好快呀!”
“可不能太快咯。”张辽露出了一副看穿一切般的笑容,他感慨道:“丞相非凡人也,丞相的眼界…终是我等无法比拟,无力比拟!”
…
…
汉中,夜里的阳平关格外的冷寂。
站在阳平关隔嘉陵江向东北望去,一山突兀拔地而起,高约百余米,山顶平旷,气势雄浑,状如覆斗,这就是后世的“子龙山”!
也就是这“子龙山”,站在山顶居高临下,远可俯瞰全关、山川屋宇、道路林木尽收眼底。
留守在汉中的张与徐晃,如今正被虎贲军领到了这一处山峦。
其实,他俩本来也是心生疑惑,生怕这些虎贲军是被刘备、诸葛亮收买了…将他俩诱骗出关,乃至于派刀斧手埋伏在这无名山峦之中。
故而警惕再三,迟疑再三。
而当虎贲兵士亮出“曹操信物”时,两人这才消除了所有的疑窦,快步跟着虎贲兵士迈入无名山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