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
门外的关羽骤然的捂住胸口。
他感觉心在滴血,他就是再磊落、再光明,这一刻也…也有点儿扛不住了。
他心态进一步的崩溃了。
自打他离开曹营后,坊间各种传言尘嚣纸上,大多是赞誉的,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挂印封金”,什么“千里走单骑”,什么“过五关斩六将”…
似乎,这一切,都将他离开曹营的行为盖棺定论为“忠肝义胆”、“义薄云天”…
事实上,这些传言多半是准确的,但…这其中的确有这么一个巨大的漏洞。
那就是路线。
他关羽的确是个路痴,东岭关、洛阳城、汜水关、荥阳…不可否认,这四关是越走越远,是南辕北辙。
而直到荥阳,关羽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又转道滑州的黄河渡口。
到了黄河渡口才发现,大哥刘备跑去汝南了,结果又、又、又、又兜了一个大圈子赶往汝南,几百里的路程,愣是让他走了千里,直线的距离,让他画了一个圆!
终究是吃了没文化、没规划的亏!
当然,这些漏洞、黑点…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提及,可…这关麟!
揭亲爹的短,他是一点儿不留情面哪!
这是活脱脱的逆子啊!
“将军…”
周仓也意识到关羽的表情有些不对了…打算提醒将军进屋。
让四公子再这么口无遮拦的说下去,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让!他!说!”
尽管声音低微,可关羽一字一顿,反正已经这么多人听到了,索性,他今儿个倒要听听这逆子还要道出他多少“黑料”!
所谓万里长征,黑料不打烊!
“四哥…”
就在这时,关索的声音再度扬起,“怎么四哥关注的地方总是与别人不同?过五关斩六将,别人看到的都是咱爹的神武无双,义薄云天,可到你这儿,咱爹就成了路痴…就成了剑谱第一页,忘却心上人…就是不算咱爹的过五关斩六将,那他也是斩颜良、诛文丑,不至于这么不堪吧?”
“…”
听过关索的话,关麟像是泄气的皮球,长长的叹出口气,“五弟,你竟然提及斩颜良、诛文丑…这个,哎呀…说来就话长了。”
“这其中也有故事?”关索瞪大了眼睛。
他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俩不是一个爹一样…
他关索的爹是光明的,是英武的,可关麟的爹是黑暗的,是充满瑕疵的!
“咳咳…”此刻的关麟轻咳一声,“五弟当真要听。”
“听啊!”
“为兄先提醒你这里面的水很深…”
“有多深?”
“黄河那么深!”关麟顿了一下。
其实一些事儿他不该讲给五弟关索听的,这有损老爹的光辉形象,可不说吧,气氛烘托到这儿了。
那就说吧…
“当年,官渡之战前,袁绍派颜良与玄德伯父进攻延津,伯父其实已经听说咱爹在曹营了,特地嘱咐颜良,让他留意咱爹,还说咱爹面如红枣,须长二尺…结果…战场之上,咱爹骑着赤兔马,挥舞着一把大刀就砍过来了,从阵前直接砍到颜良所在的华盖伞下。”
“坊间总说,颜良没有防备…咱爹赤兔马又快,颜良刚刚提起刀,跨上马就被咱爹一刀劈了,可事实上…”
关麟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下可把关索的好奇心给调动起来了。
不止是关麟,就是门外的关平、周仓…还有那些侍卫,甚至包括关羽自己,好奇心也都起来了。
关羽琢磨着,不就是一个“插标卖首”的颜良么?
他咋不知道,这里面的水还深起来了?
“四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关索催促道。
关麟顿了一下,方才张口,“事实上,咱爹的赤兔马虽然快,但不至于从阵前杀到华盖伞下,颜良都没反应过来…打仗就不是过家家,颜良的兵也不是摆设…”
“所以嘛,颜良被咱爹一刀枭去首级的真相是…”
…
…
第5章 来自父亲的七匹狼
真相往往埋没于史书的蛛丝马迹之中。
真相有且只有一个!
此刻的关麟连连张口,已经有些眉飞色舞。
“说时迟,那时快,咱爹乘着赤兔马,就像是一朵红云一样由那山头就飘下去了,行如风,快如电,眨眼的功夫,就飞马来到了颜良的华盖伞前!”
“倒是颜良,他一愣神儿,本打算从咬宁环上摘大刀,可看到咱爹面如红枣,须长二尺,当即愣了一下,连带着手也僵住了,他心里嘀咕着,这不就是刘玄德提到的二弟么?”
“颜良张开嘴,刚刚开口‘可是…’,他本欲提及玄德嘱咐…劝咱爹临阵倒戈,哪曾想,话音未落,咱爹不讲武德,不问姓名,直接一刀将他颜良的脑袋割落!”
“你说说,这是咱爹神武无双么?这分明是咱爹不讲规矩?但凡咱爹听颜良说句话,保不齐在那‘延津城’直接就擒了曹贼!还犯得上千里走单骑么?”
讲到这儿,关麟“唉”的一声长长的叹出口气,继续道:“至于诛文丑,那跟咱爹有啥关系?那是曹军逃亡,文丑大军眼瞅着追上来了,曹操让人把贵重物品、金银细软洒满一地。”
“文丑军多是土匪出身,见到这些细软…纷纷下地去捡,军阵大乱,咱爹这才杀出…一刀劈了文丑,算是是捡了个现成的功劳。可这功劳,仔细想想,跟咱爹有啥关系?就是曹操栓条狗上战场,不一样能斩了那文丑么?”
呃…栓条狗上战场!
“咕咚”一声…
关索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
别人口中神武无双的父亲,怎么到四哥口中…一下子变得如此不堪!
栓条狗…过分了呀!
“四哥…”关索连忙道:“百善孝为先,四哥这样说咱爹…可不好!”
“可为兄说的是事实!不容置疑的事实!”
关麟豁然起身…他指着这屋内挂着的“关公像”不屑道:“咱爹身边多的是阿谀奉承之辈,咱爹又傲,自打吕布死后,看谁都是‘插标卖首’,他身边就缺为兄这样讲真话的人,让他知道…他过往的荣耀不过是因缘际会、机缘巧合,这…于他、于大汉百害而无一利!”
“五弟,你且看为兄这么有才、这么优秀?可为兄骄傲过么?没有!这才是一个人可贵之处,所谓‘满招损、谦受益’,为兄最是懂得谦虚,懂得收敛锋芒…而这恰恰是咱爹不具备的。”
“再说咱爹,他傲个锤子啊?真到以后,因为这个‘傲’字大意失了荆州,丢了性命,绝了复兴汉室的希望,那时候…再想起为兄的这番话,那才叫一个‘唏嘘’呢?”
关麟越说越是激动。
越说语气越高,说到后面,已经手舞足蹈起来。
关索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四哥,够了,够了…”
“四哥,你可千万别再说了,这要传到咱爹的耳中,怕是咱爹得…怕是家法都不够四哥受的?”
“我…”关麟还想说话。
“好了,四哥…我帮,我帮你还不成么?”关索妥协了…他彻底妥协了。
他发现,他再不妥协,怕是…他就没四哥了!
“四哥,你让我怎么跟爹说,我就怎么说…都依你还不成么?可你千万…千万不要把方才的这些话讲出去,咱爹从来不是个慈父啊!”
“唉,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给咱爹留一分薄面!”
似乎是目的达成,关麟大喜。
他连忙给关索斟满茶…“弟,喝茶,话说回来,为兄也得数落你几句…你这女人缘忒好了,不过,这样对身体不好…五弟你才十三岁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有一个朋友…”
关麟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说教了。
这边厢,似乎因为目的达成,他的心情不错。
可那边厢,关羽的脸已经彻底青了,这是比那顶带了十几年的绿帽子更青的颜色,简直青的发紫,青的发慌!
关平的双手下意识的握紧,手背上都是汗珠。
除了惊骇于四弟那语出惊人的话语外,他的心高高的悬起,他感觉这次…四弟一定会很惨,接近于“惨绝人寰”的那种!
周仓则张大了嘴巴…
几十年来他的信仰就是关公,可这一刻,因为关麟的话,他的信仰动摇了。
过五关斩六将?
斩颜良诛文丑?
真相真的如此离谱么?
他睁大了眼睛,虽然这不能动摇他对关羽的忠心,但多多少少,他的心情变得复杂了许多。
不过很快,他的目光直勾勾的望向关羽。
他想知道,这个时候,关公…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其实,不只是关公。
所有随行侍卫的心情都是高高的悬起,大家目光都盯着关羽…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关羽一定会打死这个儿子的,一定会的!
不为别的…
就因为骄傲!
关公的骄傲,那是如皓日耀辉一般,不容诋毁,不容置疑的骄傲,这是容不得半点灰烬的骄傲!
静谧…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此间,只剩下死一般的静谧。
屋舍的外围仿佛只剩下了冷风吹拂过的沙沙声,所有人都呆住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关羽的身上。
终于,关羽动了,他没有意料中的推门而入,也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转过身,绷着脸,踏步离去。
一边走,一边小声言道。
“父!之!过!”
“是父!之!过!”
待得回到寝居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