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又抛出了新的疑问…“可…父亲,若大规模的迁徒兵马,那势必会引起…”
“跟我来”
陆逊吩咐陆延一声,也向韩玄使了个眼色…
他们一起来到了中军处的另一处军帐,这是一处比陆逊军帐大上三倍的帐篷。
原本以为这是武库,是存放军械的地方,陆逊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此番,陆逊亲自掀开了门帘,其中,一个早已挖好的密道跃然于韩玄,跃然于陆延的眼前。
『这是…』
韩玄惊讶于陆逊竟然早就有此部署,甚至挖通了地道…
『好机敏的年轻人哪!如此机智,已经有种云旗公子的味道了…』
这一刻,他方才意识到,为何这陆逊是云旗公子志在必得的人!
是云旗公子不惜谋下如此大局,也要将其收入麾下的人!
陆延也惊骇于眼前的密道。
他不由得喃喃:
『父亲早就算到有这么一天了么?』
『不,是父亲从一开始起,就信不过那吴侯了么?』
刚刚想到这里,陆逊已经张口吩咐。
“如此涅石与火镰,今夜必有人火矢射烧我陆家军,传我军令,增设炉灶,布置草人,所有兵士则依次从此密道中秘密撤出,撤往韩老提到的那橘林之处…”
“父亲这是要…”陆延下意识的问道。
“为父要让三万弟兄们都看看,看看咱们这位吴侯是如何残忍的对我?如何残忍的对他们,如何残忍的对忠贞之士!”
这一刻的陆逊,他的眼瞳目眦欲裂,他的语气更添了几分冷冽。“也该让弟兄们都睁开眼睛看看,我等效忠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鼠辈”
是夜…月黑风高。
陆家军军寨中那一枚枚灶子正点燃火焰,米粥的香味儿化成袅袅炊烟冉冉升腾而起。
忽然…
毫无征兆的,密密麻麻,犹如蝗虫过境般的火矢,突然爆射入陆家军寨的粮仓,紧随而至的是滔天的火焰熊熊燃起,是窒息一般的空气。
伴随这突如其来的火焰,一团团浓烈的黑烟直冒出来。
巨大火焰的冲击下,碎屑与残片横飞,犹如利箭一般四射而出。
整个军寨,瞬间就被火焰席卷,炙热的烈焰四处乱窜,贴地的火舌舔舐着最近的物件,怪味刺鼻,浓烟扑面…
似乎,是因为担心吸到这毒烟,射出火矢的黑衣人迅速的撤离,根本不敢靠近…更无暇去关注,这里面人的惨状。
而从那冲天的火龙中与漫天的毒烟中,这些黑衣人能笃定,整个陆家军寨,不会有人生还。
没了,一切都没了…
一切都在这一把火中化为乌有!
而诚如他们所预料到的那般…
这般突然的火龙冲天,不会有人能逃出来。
他们在外围手持弓箭等了很久。
打算射杀那些侥幸逃出来的陆家兵士。
可没有,一个都没有!
终于,他们彼此互视。
有副将问道:“贾将军,如此,可以向吕将军复命了吧?”
孙权的护卫将领贾华望着那大火,他已经能感受到周围的炙热,是火镰引燃,爆发的剧烈火焰…这热浪已经朝他们逼来。
“再等等…不能有一只漏网之鱼。”贾华吩咐道。
先是这么一句,可不过多久,贾华都有些受不了那热浪,他当即吩咐道:“全军先往后退,避开这热浪”
口中这么说,他的心头在不住的感慨。
『如此,谁能活着出来?』
…
那边厢…
陆逊所处的橘林位于高处,他与数以万计的陆家军正抬头向南,望向那原本军寨方向的大火,望向那空气中的浓烟。
触目惊心…
若非切切实实的看到这一幕,任凭谁都不会想到,这是真的吧?
触目惊心!
简直就是触目惊心!
甚至,每个人都不由得后怕,他们会下意识的联想…
如果,如果他们不是通过密道逃出来的,现在的他们…会是?会是什么模样?一定会丢了性命吧?
“真的,起火了…”
陆延牙齿咬住嘴唇,不可思议的望向那军寨,他不知道,他本还在侥幸期待着什么。
可他清楚的是,当这场大火点燃,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期待已经不复存在。
有陆延这般心情的,又岂止是他一个呢?
不足三万的陆家军,每一个都双手握拳,一双双眼芒中是深深的悲怆,是短暂的茫然,是绝望下的愤怒…是同仇敌忾!
他们可以因为战力不计,被敌人打倒,可…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真正要他们性命的,比敌人,比那八百里外射出的神箭更残忍十倍的是自己人的背刺啊!
是那筹措军粮的吕蒙;
是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东吴国主,是那个慈眉善目的孙权孙仲谋啊!
硕大的橘林,这里的气氛斗然凝重,此间的寒意,便是那浸了万年的寒冰也不过如此吧?
终于,终于…
在良久的沉默中。
陆逊昂起了头,他也像是每一个士卒一般,经历了悲怆,经历了茫然,经历了愤怒,经历了同仇敌忾。
而这总总复杂的情绪,逼使他彻底爆发了一般。
“锃”的一声,陆逊拔出了佩剑,这剑名为“辟邪”,乃是孙权所铸六柄宝剑之一,早在当年陆逊衷心投诚于孙权,平定山越后,孙权便将此剑赐给了他!
“辟邪”宝剑,寓意驱除邪恶,偏邪不正,驳斥邪说。
“辟邪”还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神兽,《汉书西域传》中有载形似鹿,长尾,两角。
曾几何时,陆逊因为孙权赐下如此宝剑而荣耀备至,而忠心耿耿。
这些年,他为孙权做了多少不能呈于台面上的事儿。
这些年,孙权制衡江东的过程中,他陆逊又如何不遗余力!
是吴郡陆家成就了孙权,却也是孙权成就了吴郡陆家三房的陆逊,原本以为是彼此成就,是双向奔赴…可现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逊笑了,他望着这“辟邪”剑,他仰天大笑,状似癫狂。
身旁的儿子陆延惊觉父亲的神情不对,连忙张口。
“爹…爹…”
“为父无恙。”陆逊浅浅的回答一声,然后把脑袋转向韩玄这边,“韩老,我知这中间有你那位云旗公子的鬼魅伎俩,有他布下的重重明枪暗箭,可疏不间亲…若东吴君臣本就是铁板一块儿,他的阴谋伎俩如何能行之有效?”
“终究,是我输了…这次是我陆逊输了!却也是…也是那孙仲谋输了!”
说到最后,陆逊已经是咬牙切齿。
从意识到“交州”与关云旗有所关联后…
陆逊就细致的将这中间的一切悉数梳理了一番。
包括那批军械;
包括那关山石洞的械斗;
包括交州的天降神箭;
包括韩玄的登门…
呵呵…
其实,早在来交州之前,他便已经意识到,始终有一支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整个东吴时局的变换,在操纵着硕大的东吴棋盘。
可…这只手究竟来自哪里?
陆逊一无所知。
现在,他悟了…他彻底的悟了!
他知道,这支看不见的手,正是韩玄口中那位总是提起的“云旗公子”啊!
他更知道,他陆逊,交州,乃至于东吴,乃至于吕蒙、孙权,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可…这又怪得了谁呢?
若是没有孙茹的到来,没有孙家原本的恩怨,若是没有“鸿雁”再度浮出水面,若是没有步骘、陆绩的惨死,若没有君臣的猜忌…
若是没有他陆逊的兵败…他陆逊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呵呵,呵呵…
连连的哭笑声过后,陆逊闭上眼睛。
是啊,被人操纵的感觉并不好。
可被自己人,还是他陆逊忠心耿耿、推心置腹的主公背刺的感觉,才是更加糟糕!
十息,二十息…五十息,一百息!
冷然的气氛足足持续了百息。
当陆逊的眼芒再度睁开时…
茫然与无措彻底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怨恨与仇视。
他转过身望向数万陆家军,他大声喊道:“我陆逊,我们陆家军的兵勇,我们可以为了吴郡陆家的繁荣、存续忍气吞声,我们也可以为了我们的族人而接受卑微的活着,我们甚至可以因为忠诚而孤军深入、淤血拼杀,但是他们…”
“但是那孙权,他不能像虫子一样把我们随意踩死!将我们的尊严随意践踏!”
说到这儿,陆逊沉吟了一下,他的声音越发的高亢,越发的歇斯底里。
“我,我陆逊反了,我陆逊今日反了他孙权碧眼儿!我反了”
一众陆家军本也要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