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关羽,心态都有点崩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作为关羽的夫人,胡金定这些年承受了许多,她不争不抢,外人除了知道她是关兴、关麟、关银屏、关索的母亲外,几乎没有人了解她更多…
她极少抛头露面,也很少参与府内外的事物,就默默的操持着这个家,做一个贤内助!
直到现在…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她才不得不出面,她心里头始终担心着她的夫君哪!
关羽此刻已是气若游丝,只努力的张大了一些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他突想着什么,一面吸吮着药,一面极努力的嚅嗫着:“曹军没有打过来吧!”
“没有…”胡金定回答。“一切都好,南郡相安无事!”
关羽接着嚅嗫着:“那,没把我这副模样告诉云旗那…那臭小子吧?”
这一句话,关羽好像比第一个问题“曹军有没有打过来”更加关心!
胡金定看着关羽,她自然清楚,关羽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关府之中,这一对父子就像是冤家一般,时时刻刻的叫着劲儿呢。
儿子想证明,他爹是错的;
当爹的想证明,他永远是对的…
几次剑拔弩张,几次针锋相对,几次争的面红耳赤,胡金定虽然没有出面去劝和,但父子两人什么心情,她最是清楚了。
夫君关羽是傲气不可一世,是要强,是绝不认输!
可谁曾想,儿子关麟是执拗,是比他爹还要“要强”,是一定要逼着他爹认输!
每每想到此处,胡金定不由得“唉”的一声叹出一口长气。
胡金定是个坚强的女人…
可此刻,看着夫君如此模样,如此口吻,已经是忍不住双目泛红,眼泪哗啦啦的落下:“你要好起来,先不要担心这些…先喝下药,会没事儿的。”
她低声安慰,可她知道,这样…无异于已经回答了夫君的问题。
“维之那小子平素里就跟云旗关系最好,这些天又一次没有出现,想来我这副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去江夏告诉云旗了吧?”
关羽轻声言道…
说到这儿,仿佛巨大的虚弱感席卷全身,让他浑身上下有一种莫大的无力感。
可偏偏,关羽又想到了什么,他在积蓄力气,良久,才道:“我的病情我知道,这毒怕是不好解…就算治愈了,患上‘四六分’的可能性也极大…”
诚如关羽所言,古代打仗可不讲究那么多的江湖道义。
箭头上染毒,乃是再平常不过的手段。
比如“箭毒木”,别名是大名鼎鼎的“见血封喉”树,此树全身是毒,杆、枝、叶、花、果的白色汁液中,均有剧毒。
再比如“一枝蒿”,其茎磨成粉之后,就成了毒粉,这些都是能瞬间致命的毒药。
当然…
关羽没有瞬间致命,至少排除了这两种毒。
那么…就极有可能是“乌头”,此‘乌头’又名‘草乌’因为其外形与乌鸦头相似而得名。
而“乌头”之毒早在先秦时期就有准确记载…
《史记苏秦列传》中提到过,苏秦就介绍过‘臣闻饥人所以饥而不食乌喙者,为其愈充腹而与饿死同患也”
意思就是,此毒为慢性毒药,肚子饿时吃乌头,跟饿死是一样的结果。
还有后世某部电影《满城尽带XX甲》中,隐藏在王后汤药中的慢性毒药也是乌头!
由此可知,这乌头的慢毒极是有名。
诚如关羽如今的眩晕、恍惚…也正是乌头中毒的症状。
除了乌头外…
魏军的箭矢中沾过“金汁”的概率也极大。
金汁就是俗称的“粑粑”,射伤敌军的皮肤,“粑粑”中大量的细菌几乎百分之百会让对方的伤口感染,继而染上“四六风”…在不久之后不治而亡!
这也是为何在守城的过程中,曹魏守军总是会把“粑粑”混在滚烫的热水里,居高临下泼洒在敌兵的身上。
原理相同,开水烫破皮肤,“粑粑”中大量的细菌负责让士兵感染发炎,这是一剂绝命的慢性毒药!
除此之外,夹竹桃、番石榴…等等毒物的汁液,均可以制作毒箭…
而现在,难就难在…不好确定关羽所中的是哪种毒药,也就不好对症下药。
更无法确定毒箭中是不是还沾有“粑粑”…
如果有的话,那“四六风”是没跑了,这对于关羽,才是必死的局面。
“不会有事的…”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关羽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口道:“我若死了,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云旗,他是有些聪明,有些机智,但做事不管不顾,不遵礼法,全凭自己喜好,你是他的母亲,我若有个闪失,你要多劝他,多拉着他,让他不要那么的锋芒毕露,让他做事三思而后行!”
提及了关麟,关羽仿佛一下子想起了许多有关他的事儿。
可越是想…越是否定了他自己的想法,“也罢…也罢,别劝了,他和寻常的孩子不一样,至少他能一夕间让曹军十万葬送,可他爹却…却在如此大优的局损兵折将,一些时候,作为他的父亲,我是不想承认的,可在一些方面,他的确是青出于蓝,他的确是把他爹给比下去了!”
谁曾想,关羽要强了一辈子,在此刻,在他最虚弱的一刻,竟真的向儿子认输!
这等言语…放在平时,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想象。
关羽的话还在继续,“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折,君子之泽…就替我提醒他,让他千万小心,莫要步了爹的后尘…至于荆州,在大兄与孔明派遣新的将军坐镇于此之前,权且让云旗统管整个荆州…不对…不对…”
关羽是真的恍惚了,头颅处仿佛始终是晕厥的,这让他想到一出就说一出,像是完全没有条理,完全没有经过大脑。
“你别说话了,先修养身子…”胡金定咬着牙,眼泪“啪嗒啪嗒”就往外溢。
“怕是大兄与孔明派来的将军镇不住荆州啊…”关羽继续道,语气苦涩,哪怕是这种时候,他还在为复兴汉室的大业费心劳神,还在想他在荆州的继承人。
“这些荆州的兵士要么是追随了我多年的,要么是投靠云旗的,除非孔明与大兄亲自来?否则谁…谁震慑的住荆州?不行…不行…”
关羽突然艰难的挺起身子,可如此牵动伤口,让他的伤口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扶我起来,我要寄信一封给大兄,荆州这里…荆州这里,自…自有吾儿云旗继承吾之遗志,吾儿云旗定能重塑关家军之英勇,兵锋直指宛洛…实现那…那隆中对的展望,不负…不负大兄所托”
胡金定扶着关羽起身,巨大的毒性让关羽根本就无法下地,胡金定忙把笔纸拿来,她淡淡的说,“你来说,我…我替你写…”
胡金定太心疼了,却也知道,她之所以会看上眼前的这个汉子,不就是因为他的忠义为先,他的至之生死于不顾吗?
唔…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牵动了伤口,还是牵动了胳膊处的毒性。
关羽“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血中还带着几许黑泽。
这下胡金定慌了,连忙呼喊,“杜大夫,杜大夫…”
…
关羽的寝居外乱作一团,大量婢女、医者端着水,捧着手巾混乱地穿梭着…
关兴、关银屏、马良等人焦灼的望眼欲穿。
糜芳匆匆的赶了过来,焦急的问:“怎么了?云长他怎么了?不是毒性能止住么?怎么我听说突然吐血了?还是黑血?”
说这话的时候…
周仓刚刚从屋内走出来,他的一双眼睛低垂的厉害,面色沉重,阴沉至极。
关羽的夫人胡金定还在屋内…替杜度打着下手…
“周叔…我爹…我爹他怎么样?”
关银屏连忙上前,一张因为梨花带雨的哭泣而红扑扑的面颊上写满了担忧。
周仓摇了摇头,“之前,杜医官判断这毒攻不到身体,只是在胳膊中,不至于致命…但没想到,这毒比想象中的要更厉害,极有可能是‘乌头’沾在二将军的骨头上,按照他的说法,除非…除非能把这毒的根源,骨头处的毒素悉数给刮干净,辅以烈火祛毒,否则…怕是病情还会进一步的恶化。”
这…
周仓的话让众人不解了。
糜芳性子直,直接问:“那还愣着干嘛?刮毒…那就刮呀…让杜医官刮就是了,这还等什么?”
“可关键是…”周仓也无奈了,“关键是杜医官不会刮骨疗毒啊…”
“不就是拿刀往骨头上刮?”糜芳也是情绪激动,直接大喊道…
可这话喊出,糜芳就琢磨出点儿不对劲儿了。
好像,真不是随便拿刀往骨头上刮那么简单…这不是砍人,是救人哪!
一下子,整个寝居外陷入了落针可闻的静谧。
也难怪,张仲景是内科大夫,治疗伤寒那是他的强项,可这等刮骨…这属于外科手术的范畴,不是他行医的方向啊!
他的弟子王叔和、杜度、韦汛…就更别提了。
“那…那谁能刮骨?仲景神医能么?”终于,马良张口了,他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怕是不能。”周仓如实道:“按照杜医官的话,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众人齐声问。
“除非华佗在世,唉…唉…”粗重的呼吸中,周仓悲怆的摇头。
这下,所有人的面颊都变得更沉重了。
唯独马良反应最快,“快,速速张贴告示,遍寻能刮骨疗毒的神医,六百里加急,将这告示传往荆州各个州郡,也传往巴蜀去…无论是上天入海,也…也要找到能刮骨疗毒的神医!”
罕见的,究是一贯镇定如马良,此刻也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紧张与担忧之中。
整个江陵城的上空,仿佛顷刻间就布满了一道道厚重的阴霾!
…
…
关麟的马队已经抵达江陵城了。
因为是关家四公子,他的马队直接从军营中穿过,走最近的路赶往关家府邸。
恰恰是穿过军营…
关麟注意到,这里到处是哀嚎与喊叫声,到处都是医署中的医者,到处都是受伤的将士,都是鲜血,都是药的味道。
甚至,还有一柄柄烙铁在火炉中烧的殷红。
一些伤口较大的兵士自发的提起烙铁,将那红通的部位烙在自己的伤口处。
他们倒不是中毒,而是发现魏军的兵器上都淬着“金汁”,若不用烙铁焚烧伤口,那一定会引起“四六风”,不久后不治而亡。
这一幕幕凄苦的画面,让关麟直觉得触目惊心。
“这么惨烈么?”
张星彩跟随关麟一道回来,在她的眼眶里,几乎整个军营,超过半数的兵士都负着伤,而诸如“烙铁”烙印伤口这般治疗的残忍手法,让人看的无比心疼!
触目惊心!
“是好惨!惨到…不忍直视!”关麟是咬牙切齿般吟出这一番话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关家军败的这么惨。
他更能感觉出来,如今的关家军军营空了不少,那是数不尽的勇士再也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