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接过信笺,扫视了一遍,不由得嘴角咧开,他笑了。
一边笑,他一边将信笺递给贾诩,颇为欣欣然的感慨道:“这孙仲谋果然上当了,他真的派人擒了这凌统,哈哈哈,文和没有看错他,孤也没有看错他!”
曹操说话的功夫,贾诩也把信看完了,他微微颔首,“世人言丞相生性多疑,可丞相的多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孙仲谋与丞相截然不同,他是因为‘疑’而恐惧,因为‘疑’而患得患失?他与丞相差得太远了!”
贾诩的这一番隐晦的恭维并没有让曹操露出喜色,曹操轻抚了下那已然斑白的鬓发,声音沙哑的感慨道:“可他比孤要更年轻啊!年轻总是允许能犯一些错误的。”
是啊,曹操与孙权他爹孙坚是一代人。
孙权比他小二十七岁了。
二十七年的阅历…曹操收获了多少阅历与成长。
但孙权…无疑,现在的他,稚嫩的他,这个年龄的他还能有更多的可能!
曹操感慨孙权,这是一个“下山的神”在看到“上山的人”犯错误时,发自内心的感慨。
就在这时。
曹操突然起身,他张了张口,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沉默着面朝向墙壁,有些感慨岁月流逝,感慨岁月不饶人。
他本想说的是…这边的战乱不平定,他如何能安心“称王”?
如何能把“汉”向“魏”过度的手续悉数“办理”得当?
如何留给后代一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随时取汉儿而代之的机会!
现在的曹操,他最迫切要的是办“房本过户”的手续了,不是在这里继续追求一统。
他没有过多的精力耗在这里,他需要时间去做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儿。
当然,终究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只是…
一时间,因为曹操那复杂的表情,整个书房内的气氛也变得冷峻了几分。
许褚凝着眉适时的补充了一句:“禀丞相,文远将军又在府门前,求见丞相…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贾诩也趁机转移话题,“文远将军还真是执着啊,这是第八次了…距离丞相提及的十次还差两次。”
“不等了!”曹操突然一甩长袖,“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何况,如今的时机已然成熟。”
贾诩眼珠子一定:“丞相打算现在就用文远将军?”
“文和。”曹操笑道:“你是聪明人,若是孤现在启用文远,那襄樊这边就有主心骨了,孙权那边也必定对凌统更加猜忌,那凌统也就必死无疑…”
说到这儿,曹操背着手,“如此也算是替那些肥水大营,被烧死的我大魏将士们报仇雪恨了!”
这话脱口,曹操迈着龙骧虎步就走出书房。
步履厚重且铿锵
贾诩不由得深深的咽了口吐沫,他懂曹操的意思,曹操这是一箭双雕。
这边用那华佗的女弟子激张文远生擒关羽;
那边则完全顺着孙权的心思在引导,引导他一步步的陷入这“借刀杀人”的泥潭。
这一刻,贾诩又一次深深的被曹操的攻心术所折服。
话说回来,在攻心术上,曹操这辈子只吃过一次亏。
就是那片刘备耕种的青梅与韭菜地里;
就是那次“青梅煮酒论英雄”…
曹操的攻心术输给了更善于藏心术的刘玄德,那才是两个高手的过招。
一时间,贾诩神思良久…
“诚然哪…”望着曹操与许褚疾步离去的背影,贾诩感慨道:“诚然…曹公与刘备都不再年轻,可孙仲谋比他俩…至少现在,还差的太远了!”
…
…
重建中的洛阳城,向北不远处有一个“孟津”港。
这里是各地运送石料、木材等一系列筑城之物往洛阳的一处水道,白日里人头涌动,摩肩擦踵,喧闹声不绝于耳,甚是喧闹。
此刻夜深,喧闹声渐隐,取而代之的是一列列士兵的脚步声与铠甲的摩挲声。
火把照亮了幽深绵长的民巷,夏侯的儿子夏侯背着手走过来对领头的亲兵说道:“父亲说要秘密进行,动作快点儿,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引得议论纷纷!”
亲兵笑道:“又不是头一回了,少将军放心。”
说着转身一挥手,士兵们如狼似虎的冲进了民巷。
夏侯站在巷口,很快便听见巷中传来哭喊叫骂声。
区别于以往得胜时,士兵对周围百姓财务与妇女的劫掠,这一次竟意外抓的是“男人”,是“壮丁”!
不多时,已经又士兵们从屋内拖出男丁,有的只裹着一块儿布,有的一丝不挂,拼命的喊救命!
有的才刚满十五岁,种地谋生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遇到这种“飞来横祸”。
有的媳妇追了出来,连连叫骂…可看到门外的火把,看到那么多兵士,又怯弱的躲了进去,生怕自己也被带走。
要知道,劫掠走,带入军营中的女人是极其悲惨的。
突然…
巷子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驰马急入,一鞭子撂翻了那名带头劫掠的夏侯亲兵。
“都给我住手。”
这驾马之人大声呼喝一声。
亲兵挨了一鞭子,正要发作,可看清来人是四公子曹植后,连忙躬身赔笑,“原来是平原侯?”
曹植满脸怒色的下马,“们在干什么?朗朗乾坤,洛阳附近,这是公然劫掠么?我大魏没有王法了么?”
说话间,曹植瞟过那劫掠的男人,不由得更是凝着眉,他压低声音,“真有你的,脸都不要了么?以往劫掠的还是女人与钱粮,现在倒好…连男人都不放过了么?你们好重的口味啊!”
亲兵小声说:“平原侯冤枉我们了,我们也是…也是奉命行事。”
曹植冷笑,“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等奇怪的命令?抓这些一丝不苟的男丁,你们要干嘛?劳军么?这又是何人才能下达如此慌缪的命令?”
他再度环望左右,冷冷得道:“还不给我滚!”
士兵们面面相觑,为难的看着曹植。
突然,巷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夏侯大步走了过来,“原来是子健,我还以为是谁呢?”
俨然,夏侯与曹植的关系不错。
夏侯是夏侯的次子,他的夫人是曹操的长女,大名鼎鼎的清河公主。
当然如果按照历史的话…
后来这个曹操的宝贝闺女清河公主与小叔子设计谋害亲夫,这就是另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了。
此刻,曹植看到夏侯也很惊讶,“子林?你不是在邺城大将军那边么?怎生来这司隶?还有,你这是作甚?”
“看来,是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惹到子健了。”
夏侯笑着走到曹植的身旁,不以为意。
曹植愤愤的说,“子林,今晚的事儿就当我没看到,你快带着你的兵离开吧?劫掠男人,这等事儿若是传出去,我大魏宗室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离开?怎么离开?”夏侯把嘴巴贴到曹植的耳边:“这是我爹下令吩咐这么做的…”
“那也不能!”
不等曹植把话吟出,夏侯那细微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爹这么做,也是你爹秘密吩咐的…前线无兵,曹丞相让每郡征募出一千以上的兵士,每县征募五百以上的兵士,这司隶乃中原腹地,支援襄樊最是迅捷,一千、五百哪里够,我定下的都是三千与一千!他们征召不到,那我就亲自出马帮他们征召!”
啊…
曹植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仁慈善良的他只是下意识的反问:
“他们都是大魏的子民哪?”
夏侯语气铿锵:“等那关家父子攻破了襄樊,直接北上取了宛洛,那时候…他们就不是大魏的子民了!就是那关家父子的矛与盾!”
“可…”
“没有什么可是的。”夏侯将曹植拉到一边,“我知道子健你宽仁,可现在不是宽仁的时候,襄樊局势间不容发,危如累卵,你也不想你修筑的洛阳城,到时候沦为那一对关家父子的行宫吧?”
夏侯的话直说的曹植面红耳赤,他已经意识到这是抓壮丁的行为,更意识到这是竭泽而渔…
他更想要阻止这一场“慌缪”的行径,可…可偏偏因为父亲的命令,因为襄樊的局势,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子健哪…”夏侯最后拍了拍曹植的肩膀,“或许未来咱们大魏有慈爱宽仁的一天,但绝对不是现在,子健你只要不做傻事儿!挺过去现在,那未来我第一个支持你宽厚仁慈!”
说着话,夏侯一挥手,朝那些军士道:“继续,十五岁往上,四十岁以下男丁者悉数充军,给予家人足量军饷抚恤,告诉他们,若谁敢散播出消息,引得坊间议论,一家全村连坐,三族之内,格杀勿论!”
为了隐蔽,为了不泄露出“抓男丁”充军的消息,也为了襄樊战场打出一个突然袭击。
夏侯向这群村民下了最后的通牒。
他不忘大声喊着问:“亭长?这一方亭长可在?”
“小的在…小的在!”
“看你也才三十出头,就不抓你去充军了。”夏侯用上位者的眼神凝视着这小小的亭长,“本将军再说一遍,谁若是走漏了风声,你们全村,你们这一亭全部格杀勿论,株连三族!可听懂了?”
“懂…懂…”这亭长磕头如捣蒜。
夏侯则大声吩咐,“继续,继续”
这一刻,曹植无奈的看着夏侯趁着黑夜将这群无辜的“男人”强征入伍。
他双手握拳,可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除了筑城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公子…”一旁,随行的丁仪问曹植,“公子,还去往平阴城采买石料、木雕么?”
“不去了”
随着曹植的一声吩咐,他翻身上马,“驾”…伴随着他的声音,马儿“得得得”的发出一声嘶鸣,然后就是“嗒嗒嗒”的马蹄声。
一人一马往洛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刻,曹植宛若受到了无限的委屈。
他最想见的是杨修杨德祖,可偏偏杨修被关入牢狱,他见不到。
那么现在,他…他还想见到的只剩下李藐先生了。
他该怎么做?
他能怎么做?
素来标榜仁孝善良的他,到底该如何抉择?
他太迫切的需要李藐先生,为他指点迷津
…
…
因为关羽的绝北道,整个樊城被彻底水陆封锁,曹仁及五万兵士俨然成为了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