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关银屏、关索走了进来,他俩也是听说父亲睡梦中惊叫,这才赶来。
两人环侍于关羽的床前。
“父亲无恙吧…”
“许是…”
关银屏的话还好,关索的话才开了个头,直接被关羽打断,直接转移了话题。“我等在襄阳,意在北伐,却也需防范着江东鼠辈,某命赵累去沿江修的烽火台,他可已经去征募民夫修筑了!”
“已经在征召民夫了…”关银屏回答道。
关索却不合时宜的又问:“修筑烽火台,这事儿…要不要问下四哥的意见。”
这…
又一次提到关麟,这让关羽的心情无法遏制的悸动。
说起来,他并不嫉妒关麟。
哪怕如今关麟在整个荆州,在荆州军队中威望冲天,隐隐已经有超越他关羽的架势。
关羽巴不得他的儿子出色…出色到让他仰望的程度。
可关羽不甘的是,他觉得关麟这儿子不理解他。
他又何曾想要杀自己的儿子呢?
他是关兴的父亲不假,可他也是关家军的主帅啊…
若没有人头,没有鲜血?那如何让死去的一万余关家兵士瞑目?何以让活着的关家兵士重新点燃起斗志与热血,关家军的军纪…何意深耕于这些兵士的心头!
军纪,许多时候比军魂还要重要!
这是一支军队成为铁军必须经历的啊。
想到这儿,关羽微微摆手,“不用问他,云旗想通了,还是会回来的,这襄阳是他打下来的,他不会不管…”
没有傲气,没有盛气凌人…甚至语气还有些低沉、和缓。
这是关羽对关麟的态度…
却不是他对军纪的态度,在军纪上,关羽不能认错,也不容认错,他要执拗下去,他必须执拗下去。
“二将军休息吧,我等就先退出去了…”
周仓看关羽面色不好,于是主动请辞。
关银屏与关索也主动退了出去。
就在关索出门的档口。
“维之,你留下”关羽喊停了关索。
关索又转身,迎上关羽的目光。
“父亲…”
周仓与关银屏最后深深的凝望了关索一眼,两人匆匆的退了出去。
一时间,这军帐只留下关羽与关索两人。
“父亲是有什么事儿么?”关索主动问。
关羽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语气也变的一丝不苟:“那汉水流域的水利图,你还留着?”
啊…
关索一惊。
关羽则从怀中取出一封“汉水”流域开凿、挖掘的图纸。
他淡淡的说,“这是黄夫人交给为父的,其中标注的十分清楚,按照这图纸施工,足以在涨水期时引汉水倒灌襄樊,这不一直是云旗想要做的么?为父知道…这图纸,也定是云旗托黄夫人交给为父的!”
说到这儿,关羽顿了一下。
“云旗虽然去江夏了,可挖掘堤坝,构筑蓄水池,这事儿…咱们还是要做,明日你便与为父一道去做此事,七月份的汉水倒灌,为父要送给你四哥一份大功!”
这…
关索听到的,好像与父亲关羽提到的字面上的不一样。
『送给四哥一份大功么?』
『不,这是父亲向四哥道歉才对吧?是让四哥给他一个…台阶下么?』
心念于此,关索咬着牙,再望向关羽的目光,都变得多出了几许意味深长。
他重重的点头,口中喃喃:
“为…为我四哥…”
关羽补上一句,“也…也为你二哥!”
提到这一句时,他的面颊一下子变得黯默,仿佛整个人被抽离了魂魄一般,脸色暗沉如水。
关羽是关家军的统领;
关羽也是一个寻常的父亲哪!
…
…
江夏,安陆城的官署中。
王粲吹笛,阮弹筝,蒋干击节,伴随着悠扬的丝竹声。
一干美艳女子柔媚的朝着关麟翩翩起舞。
“芳是香所为,治容不敢当。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法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唱到最后,真的有江夏的柔美女子坐在了关麟的膝头,朝着关麟做出诱惑的姿势,关麟喂给她一盅酒,这柔美女子咬住杯子一饮而尽,王粲、阮、蒋干哄然拍手叫好。
这时,麋路小心地溜过来,递上礼单说:“公子,门外排到一百五十人了,有的人在寒风中都冻晕了过去。”
关麟不耐烦的说,“煞风景…挑出十个礼品最丰厚的进府等着,其它的都让回去,莫要天天堵在这官署门口。”
关麟这话脱口。
麋路本要退下。
却听得“砰”的一声,却见得张星彩推门而入,她不可思议的望着关麟,也望着眼前的一切。
过了半天,她才张口:“云旗…你…你在干嘛?”
张星彩这略显咆哮的声音,吓退了那坐在关麟膝上的江夏女子,所有人退到一边。
王粲、阮、蒋干一起合奏的那琴瑟和鸣也停了下来,一切的美好都像是戛然而止。
关麟却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别停啊,接着奏乐,接着舞”
这声音传出,可面对气冲冲的张星彩,谁也不敢再奏乐,再舞蹈…
“云旗?你到底怎么了?”
张星彩惊愕的望着关麟,“娘说…传言中,你来到江夏后夜夜笙歌,我还不信,可…可今日一看…你…你…唉…唉呀…”
爱之深,恨之切…
张星彩咬着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
之前,关麟因为关羽斩关兴的事儿,一怒之下带兵离开襄阳。
这…张星彩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兄弟情深。
可…日日有传言传到襄阳,关麟来到江夏的这十日,是什么也没做,尽载歌载舞了…简直逍遥、快活似神仙。
这…
就算是生二伯得气,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啊!
张星彩听到后,也顾不得母亲夏侯涓的阻拦,第一时间就驾马赶到这里,果然…眼见为实,比她想的还要纸醉金迷。
“怎么?”
倒是关麟,看到张星彩后,眉头微微一簇,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再度舒展。
面对张星彩的咄咄逼人,关麟只是一摊手,“怎么?我不就听听歌曲,看看舞蹈?还要我怎样?”
关麟说话间,目光中还带着几许锐利,“我关麟也打了半年仗了吧,就不能享受享受?”
关麟豁然起身,越说语气越是激动。
“为我爹,为我这家,为关家军,为荆州,我哪一日不是任劳任怨?既当爹又当娘,可结果呢?敌人没把我二哥杀死,我二哥却死在了我爹的手里?我这么任劳任怨,这么苦心孤诣的谋算?到底是为了什么?星彩姐,你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就该…眼睁睁的看着我爹把我二哥给杀了,血流了一地?”
“虎毒尚不食子,哼,那一日我爹敢杀我二哥,我看…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杀我弟,杀我大哥,杀我三姐,最后我都要死在他的刀下。”
这…
关麟的话让张星彩无法反驳。
那件事儿,她的确愿意站在关麟的这边,可如果是二伯的话,为了军纪…他做的也没错!
这就是最痛苦的…其实,大家都没有错!
“云旗,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你会毁了的,你爹会伤心的,荆州也会毁掉的…”张星彩还在劝…
关麟却猛地提起一壶酒,“有这样一个爹,我特么也是醉了,我累了,我就想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快乐的过下去,我想通了,我不跟他玩了,我宁愿‘老死在这花酒间,也绝不去鞠躬我爹那车马前!’我连我兄弟都保不住,这复兴汉室跟我有锤子关系!谁爱复兴谁复兴去!”
说罢,关麟将酒对准嘴巴,一饮而尽。
张星彩无比心疼的看着关麟,心头却是百转交集。
突然,她心一横,她一把夺下关麟的酒,“云旗,你不是想喝酒么?你不是想老死这花酒间么?好…我陪你…我张星彩陪着你!”
说着话,张星彩将这半壶酒对准自己的嘴巴,猛地倒灌而下。
一壶过后,张星彩还不过瘾,她恍惚着,轻吟着:
“再来,再来…”
没有人给她酒,她就提起桌案上的酒,再度一饮而尽。
一边喝,还一边吆喝,“你们都没听到,云旗让你们接着奏乐,接着舞…你们倒是奏乐啊,舞啊,都没听到他的吩咐么”
听着张星彩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关麟。
直到关麟施以颜色,这才琴乐依旧,舞蹈再起。
唯独不同的,是关麟的怀中多出了一个醉意连连,却依旧喊着、嚷着饮酒的英姿干练的女人。
终于,整整两个时辰…
酒喝的差不多了,屋子里的舞者也都退下了,王粲、阮、蒋干依旧在奏乐,直到关麟起身,将早已醉倒的张星彩平躺着安放在竹席上。
哪怕是醉了,张星彩尤自喃喃。
“云旗,你不要这样…云旗,你不能这样!”
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然后问。“咱们这边纸醉金迷的消息,都放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