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不在意犯人到底是谁,也像是不在乎这一切是否发生一样,只是进行着、处理着属于自己的任务。
邻骏一愣,继而疯狂大笑:“证据?当然有!”
他从怀中取出一道血书,血书上写着罪状以及签着各种姓名:“我不敢让证人出来,只怕被们杀人灭口。”
“但此乃他亲笔所书,若要证据,这便是证据!”
邻居呲牙笑着,他再度向商鞅以及陈野发动了进宫:“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是否能够证明太子诋毁新法?”
“若是不能,大可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询问他!他随时可以听从诸位的召唤前来!”
陈野看着那血书绢帛,脸上划过一抹思索之色后,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商鞅上前来,看着邻骏:“你恨的是老夫,是么?”
“所以你想让老夫死。”
商鞅的声音中带着些干涸,像是嗓子许久没有喝水却被十个大日照耀龟裂一般。
“你为何这么恨老夫?”
“我想知道。”
商鞅低着自己高贵的头颅,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那个,身上衣不蔽体但却显得十分傲慢,脸上有些脏兮兮,甚至因为方才的狰狞而显得有些恶心的人。
他想知道答案。
是自己的变法阻碍了老贵族获得利益的道路,这个人恰好是老贵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邻骏失声笑道:“为何恨你?”
此时的他好像是陷入了癫狂一样,忘记了自己在秦王面前,只是疯癫的笑着说道:“商贼!我年迈的父亲只因不经意间触犯了你所定下的新法,便被你以儆效尤诛杀!”
“可怜我那年迈的母亲,虽然没有被连坐,但却因为日日伤心,十天哭瞎了自己的眼睛,为了不连累我找了个树挂了脖子!”
邻骏的声音随着他所说的话越发的狰狞,他的手在地面上抓着,几乎是要将青砖地面给抓出一道痕迹来。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不断的流出,将他的拇指浸染成了血红色。
而邻骏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只是一句无心之失,便害得我家破人亡!”
“新法难道没有问题么?”
他的眼睛盯着商鞅:“你真的觉着自己的新法没有问题么?你觉着自己的新法能够让国民安居乐业么?你觉着我们能够好好的生存么?”
“不能!”
“你的改革大多数都在管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你的眼光从来没有放到过普通的国人身上!”
“你只知道用严峻的想法使我们慑服!但你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律法是否过于严苛!”
邻骏抬起头,他已经没有泪水可以落下了,因为他的泪水早已经在前面的几天中落尽了。
在得知自己的母亲因为怕拖累自己,而找了根绳子上吊死了之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度的崩溃、自责、以及内疚中。
因为那个不经意间说出诋毁新法之言的人,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
他的父亲是替他死的!
在他的父亲死了之后,他的母亲虽然没有说什么,甚至最后还留书一封希望他能够好好的生活,但他却知道,他的母亲在怪他!
怪他让自己的父亲死掉!
邻骏的声音哽咽而又无力,他整个人都显得颓然。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那里的商鞅,嘴角挑起来一个诡异的弧度,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愤怒、在哭泣,在无助:“那么,公平公正的、坚持新法的左庶长,觉着秦律是最高信仰的陈司寇。”
“如今有证据在,有人检举太子诋毁新法、”
“你们会如何做?”
“是会按照处理我们这些普通国民一样,处理那位未来的太子殿下,还是说将这个事情不了了之,把我诛杀在这大殿之中呢?”
邻骏此时没有再继续跪伏,他只是缓缓的站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挺拔无比。
“敢问君上,您又准备如何处理呢?”
邻骏的话落在大殿中,空旷的大殿一直在回荡着邻骏那充斥着嘲讽的问话。
而他所问的三个人都愣愣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一样。
是啊。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呢?
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商鞅,此时也有些怯懦退后了。
“该如何呢?”
第35章 法者,天地之序也【二更,求收藏追读
但商鞅的怯懦并不是因为惧怕太子,也并不是因为不敢审判太子。
事实上,对于太子所做的事情他其实真的很想试一试。
但如今的问题在于,太子的老师由公子虔变成了陈野,而陈野是他的徒弟,当然了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也不会在意。
更大的问题在于什么呢?
在于太子如今已经摆明了态度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当中,已经高高挂起不管这些事儿了,这对于新法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是胆子大,且想变法谁都不怕,但没有必要凭空招惹一个不好惹的敌人。
更何况,这所有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陷阱。
哪怕邻骏所说的事情是真的,但这件事情如今揭露出来一定是针对他和陈野、以及太子的陷阱。
该如何处理这个陷阱,这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不只是商鞅,就连秦孝公都有些沉默了,事实上在新法开始的时候、在商鞅高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时候他并不在意。
哪怕是现在他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太子若是真的诋毁新法了,那他便以国君的身份赦免也就是了,国君难道没有这点特权么?
只不过这样一来会给日后的那些老贵族留下一个借口,但只要他不同意,这个漏洞也没什么用。
针对一两个人而设定的特权通道,这算是特权么?
邻骏只是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依旧诡异而又狡诈。
他看着大殿内众人的神色变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就是想要看到这一幕,看到这些虚伪的当权者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
什么所谓的坚持【秦律】,【秦律】不可违背,什么所谓的【公平廉直】【刚正不阿】,不过都是这些人在虚伪的演戏罢了。
只要触碰到这些人自己的利益,他们暴露的比谁都快。
邻骏缓缓的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空气流动,随时准备迎接自己死亡的那一刻。
正如之前所说的,他做好了准备,随时牺牲的准备。
是的。
牺牲。
邻骏认为自己的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牺牲】的一种,是为了给秦国那些普通的国民、受到压迫的国民一个反抗的精神,是具备意义的。
人为了意义而死,什么时候都不算是白死。
牺牲者高于一切。
“咚”
“咚”
“咚”
邻骏感受着自己的心脏跳跃声,下一刻却睁开了眼睛,因为他听到一阵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似乎有人进来了。
这个时候谁会来?
除却陈野之外,其他人都看向大殿外。
陈野则是对此有所猜测,当看到那个正在一步步而来的身影时候,他的脸上带着一抹了然的神色。
太子来了。
这是陈野所猜测到的,也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商鞅见此心中就更愕然,这个时候太子来做什么?若是太子不来,此事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但如今太子来了,那么这个事情便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要么太子认罪,要么新法的尊严被挑衅。
这几乎是成了一道不可选择的题目。
陈野则是微微垂着眼眸,不再言语,太子来了,那么说明太子最终选择了他给太子指出的那一条明路。
而这对于秦国也好,对于商鞅也好,对于太子自己也好,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如今的困难似乎迎刃而解了。
他只需要静静的看着太子的表演,就可以了。
嬴驷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大殿内的一切,他扫视周围,目光最后落在了站在一旁闭目养神不敢与他对视的黑嘉身上。
嘴角挑起来一抹冷笑后,将黑嘉以及老贵族这些人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嬴驷从来不是什么宽容大量的人,他想要针对一个人有许多的办法,如今没有发难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罢了。
走到大殿中央,他跪伏在地上,声音中带着沉重:“儿臣拜见君父。”
秦孝公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嬴驷神色复杂:“不必多礼,起来吧。”
他问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嬴驷只是抿嘴,而后声音严肃:“儿臣听闻,有人检举儿臣,说儿臣诋毁新法、触犯了秦律,如今检举者已然来了,儿臣这个被检举者如何能够躲在一旁呢?”
他的话语干脆利落,不由得让商鞅、邻骏都感觉到有些不对。
太子想干什么?
这时候装傻难道不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么?为何非要将这个事情挑开?
挑开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没有人知道。
秦孝公声音有些肃穆,他似乎猜到了太子想要做什么,他的声音中不无警告的说道:“太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么?”
“还是说,你承认此检举者所说的是事实?”
秦孝公的话几乎就差明说了,让太子否认这个事情,他会尽量的将这个事情给掩盖过去。
然而嬴驷像是没有听懂秦孝公的话一样,只是说道:“君父,三个月前,儿臣老师尚且是公孙贾的时候,与老贵族们有所交谈,期间的确是曾口出狂言,对新法有所诋毁。”
他坦诚的就像是日光下的大地一般透明。
还没等秦孝公着急,嬴驷便就说道:“儿臣知道,若是儿臣死活不承认,此事也就过去了。”
“但儿子并不愿如此。”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感慨:“无论是废除贵族的世袭特权,还是施行军功制度,这对于秦国来说都是顶好的事情,是不可以停止的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