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府。
陈野正端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些许微笑,整个人看起来十足十的风范。
他的对面坐着商鞅。
商鞅此时也是一身官服,脸上带着严肃之意。
今日他终于不能够躲陈野了,反而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因为他要找陈野这个司寇商议关于新法的事情。
第二次的新法变法若是想要推行,便要在秦律上再动一动,让秦律配合新法,这才是新法执行起来最省事儿的办法。
商鞅微微皱眉:“你为何不赞同直接以秦律为本,推行郡县、废除井田制的事情?”
“难道将此事写在秦律中不好么?”
商鞅有些不解,他认为之前太子的一系列行为让秦律变得威严无比,此时将新法的一部分内容加入到秦律中,可以让国民更加畏惧。
唯有畏惧,才能够顺利执行。
陈野微微摇头,他看着商鞅,心中对于商鞅的看法一点都不赞同。
事实上,别看陈野整天扯着嗓子说依法治国,但这个【法】和法家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他和法家的主张也是在有相似之处的同时,相差几乎如天南与海北。
陈野叹了口气说道:“大良造,秦律之所以威严,一方面是因为太子的缘故,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秦律中所记载的【法】大多数【基础法】的缘故。”
“此时将郡县、井田等法都归纳进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些具体的细则呢?”
他看着商鞅反问道:“总不能让民众们自己去猜吧?”
“那样岂不是又有很多冤案?”
第46章 “低头”
商鞅神色迷茫,律法需要说的那么清晰么?
而且,就算是要写的很清晰,难道就不能也写在秦律之中?
他这样想着,自然也就是这样问了出来,而陈野则是微微摇头,看着商鞅,声音十分冷静。
“大良造,律法的确是为了约束国民,但国民若是不能够对律法有清晰的了解,如何能够惧怕呢?”
“我们制定律法的目的难道是为了惩戒国民么?”
“不,我们制定律法是为了让人不要触犯这一点,尽量避免这个事情的发生。”
“因此,与其让国民们一点点的摸索,不如我们直接将所有的内容写的清清楚楚,告诉国民,怎么做就是触犯了律法,触犯了律法后有什么样子的后果。”
陈野略微思考,举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
“如之前的诋毁新法。”
“便可以将其写的清楚明白一些,比如什么程度的言语算是诋毁,这样程度的诋毁处以什么刑法,之后程度的是什么刑法。”
这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像是后世总常说的一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战国先秦时代的律法其实非常简陋,有些时候,执行律法的时候往往都是根据当时判断律法之人的经验,从而来做出判断的。
这并不能说不好,但至少对于律法的严格执行来说并不是好事。
商鞅低着头,微微皱眉的思索。
这话似乎说的有道理,但他抬起头反问道:“那为何不能都归总于秦律中?”
陈野看着商鞅道:“大良造,不同的事物适应不同的法律,若是将所有的法律都归于秦律中,那么秦律该膨胀到什么程度?”
他指着身旁庞大的竹简说道:“如今,秦律已然如此之多了。”
“我的想法是,趁着如今大良造要推行变法的间隙,正巧了将一些明显是细小分类的律法给分离出来,秦律的主干当中只留下最基础的部分。”
“其余的法律不能与秦律相悖,若有不同,则以秦律为主。”
陈野看着商鞅,语气中带着些暗示:“如此一来,即便日后新法、或者其他的法有了什么问题,也不会影响到秦律,以后的秦国关于律法之说,便是以秦律为尊。”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商鞅立刻意识到了陈野话里面的暗示,这好像的确是一个好的选择
毕竟他不敢确保,等到下一任的国君、下下一任的国君上任后是否要废除新法,有些新法可以废除,有些新法则是商鞅的心血。
他想建立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这对于任何一个法家的弟子来说都是一根永远想要吃掉的肉。
“你说的对。”
商鞅立刻对陈野表示了支持:“我会慎重考虑,而后在朝堂上提出来此事的。”
他笑着说道:“今日多有打扰,还请司寇不要怪罪啊。”
陈野连忙道:“大良造客气了。”
“如今大良造奉了国君之令改革,我等能做的也仅仅是配合罢了。”
他笑着说道:“大良造不嫌弃我在胡乱的提出意见,已经是小子的荣幸了。”
两人之间的交谈虽然依旧友善,但身旁的小吏也好、官员也好,都能够听出来其中隐藏着的陌生和疏离。
这不是一个弟子和一个老师之间应该有的对话。
于是,在商鞅刚离开司寇衙门没多久的时候,一则关于陈野与商鞅之间的消息便再次传到了一些人的案边。
公子虔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之色:“哦?”
“你是说陈野与商鞅之间的关系有所改变?”
那小厮点了点头:“我家先生说,在他听来,司寇与大良造之间的交谈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亲昵无间,反而像极了陌生人之间的友善。”
“他们之间定然是发生了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公子虔微微点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心中则是在思索着关于这两人之间的事情。
有些疏离不是装就能够装出来的,之前他也在怀疑过,为何陈野和商鞅之间好像有一段时间没了联系。
今日得知商鞅前往司寇衙门的时候,他还觉着是自己之前想错了。
而现在看来,去司寇衙门,而不是陈野的府邸,这其中的冷淡想必已经是可以轻松地看出来了。
这表明了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了一丁点的私情。
只剩下了公对公的政务。
公子虔虽然依旧想要强行保持着淡定,但终究还是大笑出声。
这对于他来说、对于老贵族们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事,这说明商鞅再次变得和之前一样,孤立无援。
秦孝公八年,夏。
开始第二次变法的商鞅似乎变得更加的冷酷无情,许多对他有意见的老贵族都被他以诋毁新法的名义下狱,要么仗刑之后低头,要么继续触犯新法,而被劓刑、死刑。
在上次与陈野谈话之后,商鞅非常迅速的推出了两部法。
【私田法】、【县法】。
两部法中非常清晰明了、非常详细的记载了商鞅准备怎么做,也十分清晰的表明了在这两部法之下,什么程度就属于触犯了新法,属于要被处理的。
这对于一些国民来说,自然是好事。
上一次的变法中,因为秦律中某些论述过于“学术”,也就是过于书面语了,并不是所有的国民都能够看懂并且理解其中的意思,所以有不少的处罚新法的人不是故意的。
但在上一次的秦律中,并没有【故意】与【非故意】的划分。
触犯了新法就是触犯了,就要按照新法去执行、去断罪,而现在非故意的情况下,虽然依旧要处罚,但只要能够证明的确是非故意的,那么便可以用【罚金】替代罪责。
当然,罚金也不是人人都交的起的。
而且那些老贵族们也不会【非故意】的触犯新法。
但这个举动落在那些老贵族的眼睛中,似乎是商鞅对他们发动了妥协,想要通过这一点与他们谈判。
于是,有些老贵族便飘了。
觉着自己又行了。
而商鞅的举动,则是让这些人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
对这些人,商鞅只有一个字。
“杀!”
第47章 浪潮席卷下
商鞅的行动很快就让所有老贵族们再次认清了一个事实,商鞅这个贼子绝对不会妥协。
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在新法的浪潮下,似乎他们只能够等死,但这些老贵族们势必不会等死。
哪怕是在最后的关头,他们也想要保住自己的部分财富。
因此,在准备最后的殊死一搏之前,一部分老贵族开始提前做失败后的准备。
这才是一个家族想要传承下去,应该要做到的。
陈府
陈野坐在自己的院子中,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棋盘,眼神幽幽。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像极了如今的天下大势,但其实更加相似的是如今秦国的局势。
从一开始,陈野的目的就很明确。
他并不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尤其是现如今他想要完成建立起一个传承千年世家的前提下。
拜商鞅为师也好,决定最后关头救下商鞅,改变历史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拐角也好,都是他拿起棋子,放在棋盘上的准备。
而如今,新法的浪潮席卷天下。
他也要开始正式的以身入局了。
一个国家中唯一可以不用以身入局的人,大概便是高高在上的国君了,因为这是对于一个国君的硬性要求。
国君并不是棋盘上的棋子,他是一个操控棋盘的棋手。
一个棋盘之上,有且仅有这样子一个不必以身入局的人。
陈野站起身子看着外面湛蓝色的天空,幽幽的叹了口气:“等到那些人开始殊死一搏的时候,大概就是我要以身入局,将这一场政治旋涡搅弄的更复杂的时候了。”
他之前一直想要置身事外的样子,是装出来的,是给秦国的那些老贵族们、新贵族们看的。
唯有他们完全不将他当做威胁,才不会考虑到这样子一个人出现,最后获利的可能性。
陈野转过身子,看向距离并不算遥远的大良造府邸。
商鞅的新法变革比起来历史中的变法提前了四年,但这减少的四年时间并不会让事情发生任何性质的改变。
秦国依旧会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强盛起来。
他走到院落中的一颗树前,看着头顶枝繁叶茂的树冠,微微一笑:“但秦国的强大,一定会引起其他国家的忌惮。”
“魏惠王从来就不是什么昏庸的君主,在看到秦国的势力强大之时,他绝对不会束手旁观。”
“而赵国虽然想要攻打下来卫国的土地,但同属于赵氏,他们太清楚秦国的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