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北伐失败,二十万流民之死,褚裒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满朝文武并非不明白其中的真相,但王龛已经做了俘虏,而褚裒是太后的父亲,也就只能欺负身为俘虏的王龛不能来到建康自辩清白,于是将罪过统统推到他的头上。
褚太后当然清楚其中原委,但为了保住父亲的名誉,也不愿父亲一直生活在自责与懊悔之中,她只得顺应众人之请,命大臣代为拟诏,细数王龛之罪,同时又派遣使者往广陵慰问褚裒的病情。
议过王龛之罪,便是有关桓熙的捷报。
此前桓熙在出师前的奏表上,曾提过,要克复长安,迎太后还于旧都。
如今桓熙果真拿下了长安城,可褚太后却不愿意寄人篱下。
她询问众臣道:
“若征虏将军(桓熙)奏请迁都,朕又该如何回复?”
留在建康,符合众臣的利益,他们同样不愿意回去长安,哪怕那是晋国名义上的旧都。
会稽王司马昱进言道:
“中宗皇帝(司马睿)建策南渡,兴亡继绝,大晋迁都建康已历五世。
“如今江东人心安定,冒然迁都,恐伤万民之心,且关中破败,岂可应允,还请陛下回绝。”
话音刚落,群臣纷纷进谏:
“恳请陛下罢弃迁都之议。”
满朝文武大臣,谁也不想离开建康,前往长安看桓氏的眼色过日子。
褚太后顺水推舟,应下群臣之请,又道:
“征虏将军上表为将佐请功,还需众卿家与朕一同商议封赏事宜。”
殷浩闻言出列,进言道: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征虏将军兵少,之所以能够占据长安,是因为有征讨大都督(褚裒)牵制赵人。
“如今褚公已然退回广陵,征虏将军在关中独木难支,能否守住长安,尚未可知,岂能急于封赏。
“还请陛下静待关中局势发展,等大局已定,再来讨论封赏,时犹未晚。”
褚太后闻言一喜,这么说来,桓熙北伐,也有自己父亲牵制赵人的一份功劳,当即遵照殷浩所言行事,暂缓对桓熙及其将佐的封赏,静待局势发展。
与公卿大臣们的态度截然不同,建康百姓听闻桓熙光复长安,无不奔走相告。
相较于裒损兵折将,致使二十万北方汉人含恨而死,桓熙收复长安实在提振人心。
乌衣巷,谢府。
时年七岁的谢玄迈着欢快的步伐回到家中,直奔谢道韫的闺房。
还未进门,就兴高采烈的喊道:
“阿姊,外面都在议论,桓家兄长.”
说话声戛然而止,谢玄一进门就瞧见了父亲谢奕。
谢奕自从离开桓温幕府,就回到了建康,自觉与桓温作为儿女亲家,处境尴尬,因此拒绝朝廷征召,一直赋闲在家。
见父亲瞪着自己,谢玄耷拉着脑袋,低下头来。
谢奕训斥道:
“遇事这般急躁,成何体统。”
说罢,谢奕起身离开。
谢玄眼见父亲走了,才长舒一口气,凑到阿姊面前,将桓熙收复长安的好消息告知她。
谢道韫其实早就从谢奕口中得知此事,方才谢奕正是在告诫她息交绝游,闭门不出。
如今桓熙风头一时无两,莫要再让她与桓熙的婚姻给宗族惹来麻烦。
不同于谢家的谨慎,桓温夫妇可就没那么多的顾忌。
江陵,临贺公府。
桓温正接见一名宾客,席间说起桓熙北伐,桓温抚着胡须,故作叹息道:
“若非朝廷用人不当,阻拦老夫北伐,如今,我已经灭亡羯赵,在邺城摆酒庆功。
“唉!老夫未能出兵,遂使小儿辈成名。”
话是这般说,但终究是藏不住心中的得意,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至于司马兴男,她如今正在去往建康的途中,儿子有了这等成就,做母亲的,自然得回去探亲访友,留在江陵,又能与谁说道此事。
第54章 内乱将起
桓熙是在回师长安的途中得知二十万汉族百姓死难,他为此愤慨不已,在向建康报捷的同时,写下一封奏表,恳请朝廷追究褚裒的罪责。
权翼虽然生长在陇右,但也曾听闻褚裒的名声,知道对方素来被江南士族所重,劝说道:
“褚裒是太后的父亲,虽有罪责,太后又怎会问罪其父,主公声讨褚裒,只怕于事无补,又惹得江东士人生怨。”
桓熙明白,权翼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他却反过来说服权翼道:
“我也钦佩褚裒的德行,可二十万无辜百姓惨遭杀戮,总得有人出面为他们抱不平。
“江东士人本就不与桓氏同心,我又何必在乎他们如何作想,他日东出争夺中原,但凡有一二百姓能够记得我曾为北方流民发声,也不枉我今日呈上这封奏表。”
权翼尽到了自己谋士的职责,将事情的负面影响告诉了桓熙,如今桓熙在权衡利弊之后,执意上表声讨褚裒之罪,他自然也不会继续阻拦。
正如桓熙所言,今日为二十万死难百姓发声,又何尝不是在向北方流民表明自己的态度。
桓熙回到长安的时候,关中平原,即京兆、扶风、冯翊、始平四郡已经完全由晋军占据,在王猛的治理下,秩序得已恢复。
京兆、扶风、冯翊又称三辅之地,而始平郡由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所置,位于扶风与京兆郡之间。
雍州七郡,桓熙已得其四,尚余安定、北地、新平三郡仍在后赵官员手中。
在接连夺取潼关、蒲坂、武关,阻绝了由关东入侵的道路之后,收复三郡,全取雍州,自然也成了桓熙下一步的目标。
只是他并没有急于出兵攻打,还在等待邺城的消息,若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引发蝴蝶效应,使得邺城并未发生动乱,后赵在褚裒退兵后,必然会试图进攻关中,收复失地。
因而,桓熙一面向安定、北地、兴平三郡派遣密探,接触当地士族,一面静候关东消息。
与此同时,桓温一封书信也送来了长安。
桓温写信时,还不知道桓熙已经收取武关、蒲坂等地,在信的前半部分叮嘱他尽快抢占这些险隘,阻绝东面之敌。
同时又告诉桓熙,自己已经派遣三万精兵移师襄阳,随时可以支援关中。
父亲的关心,让桓熙很是感动,只是看到信的末尾,桓熙脸色发生了变化。
桓温在末尾隐晦的提及,自己如今年纪大了,能够享受快乐的日子也不多了,希望桓熙能够写信劝一劝司马兴男,免得司马兴男背负妒妇的骂名。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桓熙给司马兴男做做工作,能够允许自己纳妾。
对于桓温来说,他已经不指望司马兴男能够良心发现,只能求助于深受司马兴男宠爱的桓熙。
桓熙念及桓温不易,本想答应,可仔细一想,这老小子有废长立幼,废嫡立庶的前科,怎能让他逞心如意。
当即提笔回信一封,其中一句写道:
‘孩儿听闻,沉湎酒色,其寿不永,父亲有匡扶天下之志,岂能耽于酒色。
‘不如父亲戒色,孩儿戒酒,则大事可成,霸业可兴。’
随即又为母亲写下一封家书,在信中例举古人宠妾灭妻的案例,希望司马兴男能够防微杜渐,对桓温严加看管,免得他在外偷吃,被女色掏空了身体。
放下毛笔,桓熙看着两封家书,深切感慨于自己果真是个孝子,这般关心老父亲的身体,不是孝道的体现,又是什么。
想必父亲定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至于桓温所言的三万荆州将士,桓熙并未请求父亲派兵北上。
首先自然是他如今手头兵力充足,在收编降卒之后,桓熙麾下已经有了战兵二万五千人,同时,新近收复的三辅豪杰,也带着自家私兵部曲对桓熙唯命是从。
桓熙不确定邺城的内乱是否会如期爆发,但石遵与石闵之间的矛盾也的确正向白热化发展。
若是三万荆州军北上,桓温的势力必然会深入到关中,二人虽说是父子,但桓熙还是希望能有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基业。
倘若形势危急,再请荆州军经由武关北上也不迟。
况且荆州军留在襄阳,同样也能起到牵制赵军的作用。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桓熙北伐,后赵丢失雍州四郡之后,盘踞陇南的仇池国同样不甘寂寞,国主杨初派兵进攻后赵秦州。
此时梁州正有朱序统率州郡兵坐镇,又有周抚应桓熙之请,移师益、梁州界,替他震摄后方,因此杨初不敢发兵攻打汉中,继而转向孤悬于外的后赵秦州之地。
此时秦州正由后赵大将王擢坐镇,王擢为匈奴人,镇守陇右多年,也是一员骁勇,只不过同麻秋屡屡败于谢艾之手。
但他打不过谢艾,莫非还不是杨初的对手。
仇池军队遭到王擢的迎头痛击,只得龟缩回到陇南,不敢再生妄想。
后赵,邺城。
王朗先于麻秋回到邺城,得知关中可能失陷,后赵群臣无不大惊失色。
然而,有前燕在幽州虎视眈眈,石遵也不敢举倾国之力西进,只得耐心等候具体消息。
不久,麻秋劫持石苞返回邺城。
石苞虽有叛心,但终究并未反叛,因而石遵没有将其治罪,而是留在朝中听用。
得知桓熙已经占据了蒲坂,石遵紧急派遣麻秋、王朗还是统率两万精骑西进,先将蒲坂夺回。
至于是否渡河,收复关中,石遵允许二人视情况而定。
此时,邺城之中,集结有侍中、太傅、义阳王石鉴,大司马,乐平王石苞,大将军、汝阴王石琨等宗室权贵。
而朝政却落在了石闵一人之手,石闵自恃战功,不将诸王放在眼中,诸王与石闵关系越发恶劣。
同时,由于石遵当初许诺自己为太子,此后又食言改立石斌之子石衍,石闵因此对石遵心怀怨恨。
一场后赵统治阶级内部的权力斗争不可避免的即将发生。
第55章 邺城政变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十一月,正值隆冬时节,邺城白雪皑皑,显得纯净无暇。
后赵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入宫面圣,劝谏石遵道:
“石闵专权,隐有不臣之心,望陛下夺其兵权,方能使社稷转危为安。”
石遵也心生悔意,当初就不该以石闵都督内外诸军事,如今自己与他关系破裂,一旦石闵反叛,又该如何制他。
“卿等所言甚是,朕当传召诸王入宫,与他们共商大事。”
石遵打着拜谒郑太后的幌子,将义阳王石鉴、乐平王石苞、汝阳王石琨、淮南王石昭等人尽数唤至太后寝宫,与他们密谋诛杀石闵。
诸王怨恨石闵专权,纷纷出言支持,唯独旁听他们密谋的郑太后拂袖怒道:
“当日李城起兵,如果没有棘奴(石闵乳名)出力,哪有我们母子今日的荣光!
“纵使他居功自傲,也罪不至死,应当宽纵他,岂能妄杀大将!”
郑太后名为郑樱桃,石遵废杀石世之母刘太后,尊自己的生母郑樱桃为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