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竟不知,伯衡会与刘府君如此投契。”
曹操饮尽杯中酒,似是随口感慨。
种平默默抿了一口酒水,不知是不是未发酵好的缘故,这酒远比不上戏志才自制的好酒,隐隐带着丝酸苦味道。
“若是叫志才知道,恐怕要生出许多不满意,伯衡以为呢?”
曹操调侃着远在许都的戏志才,目光却移到背后钉在墙上的徐州地图上。
“志才应当是无暇顾及这样微不足道之事了。”
种平沉声抬头,他也注意到了那张地图。
以曹操如今势如破竹的姿态,徐州已算是他的掌中之物,可以肆意赏玩。
刘备下意识想要开口,起身前偏头望了眼种平,随即放松肌肉,改成自酌自饮。
种平这才站起来,一字一顿向曹操禀告:“曹公,吕布联合张邈陈宫反叛,兖州危急,望曹公早做决断。”
营帐中霎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很明显,这个消息对于在座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重磅炸弹。
饶是曹操,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也是在怀疑这是不是种平为了让他退兵而编造的谎言。
张邈!陈宫!
这两个名字对曹操实在是太重了,以至于他下意识想要为这二人想理由开脱。
那种不可置信,愤怒,怀疑,恼恨的复杂情绪只短暂地出现在曹操眼中,一闪而过。
他很快“平静”下来,扶着桌案,将声音压得很低:“……什么时候?”
种平被曹操这反应弄得有些无措,他还以为曹操定然会出言质疑……
这般容易就信了他?
种平不知道这到底是曹操还对他保持着曾经的信任,还是时移势易,如今的曹操对于张邈和陈宫的反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呢?
“算来当是……曹公入徐州不久。”
种平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意识到曹操问这话,旁人大约会以为是在问,张邈等叛军是何时袭击兖州的。
他却回答成了张邈陈宫同吕布勾结的时间。
种平同曹操对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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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莫非王臣
二人的视线交汇一触即分,种平压下心头的那点异样,低头掩饰般再度抿了口酒水。
“兖州之事……”
曹操眯起眼睛,他从种平短短一句中,已经得出些不利于种平的信息:
比如,不论种平是在何种情况下知晓吕布偷袭兖州之事,他最终选择的是弃兖州而救徐州。
若是换作他人,怎么也会推诿解释几句,种平却说的坦然,想来也知道他这选择意味的是什么。
曹操看着种平,他既爱种平这样的一腔孤勇,赤子之心,又无法不生出芥蒂,去猜疑试探。
尤其是今日之后。
他从前不是不知道种平有“识人之明”,但那时种平只是偶尔能以奇怪的角度出发,“碰巧”忖度出他人的意图。
是以曹操不以为异,并未正视此事。
直到种平说出那个回答。
曹操意识到,自己的这位“侄儿”,对他似乎有些过于了解,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已经同他生出这样的“默契”。
这的确是引人注意的一件事,曹操很清楚,在种平面前,他大多时候充当的是个“慈爱”叔父的角色,而非内修政治,外修武备的一方太守。
那种平为何会对他如此熟悉?
曹操不会自恋的以为自己在天下有多大的名声,那种平的态度就很令人深思……
他不由自主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种平的场景,那张稚嫩的脸上,出现的第一个表情是什么?
激动?不安?敬仰?
都不该是那时候对方该产生的情绪啊。
曹操若有所思,余光轻轻划过埋头喝酒的种平。
种平莫名觉得后背发凉,赶忙又咽下口酒液。
“曹公。”
出乎几人意料,刘备主动站了出来,打破了这有些古怪的氛围。
“曹公可闻范文子旧论?”
“过由大,而怨由细,故以惠诛怨,以忍去过。细无怨而大不过,而后可以武。”
“今陛下责陶使君放纵黄巾之咎,曹公假节钺,奉天子诏而讨徐州,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刑外乎不臣,而忍于小民,岂为伐逆哉?且备亦知御宄以德,御奸以刑。曹公攻徐州,多杀人民,除鲠而避强,可谓刑乎?”
“徐州非王土?百姓非王臣?曹公之刑,备不敢从。”
“汝何人?在此大放厥词?!”夏侯眉头一皱,腰间利刃出鞘。
他不是不知道刘备到底是什么人,相反正是因为他清楚刘备只是一个小小的平原令,才会显得如此激动。
刘备虽是劝阻曹操之语,其中却带着淡淡的讥讽之意,夏侯怎么会听不出?
在夏侯眼中,刘备实在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既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又抓不准此时的时机。
兖州遭吕布偷袭,他们这些人正是着急上火之时。
自家主公客套客套让你坐了客座,你还真把自己当做客了?
“元让。”
夏侯都做好了把刘备叉出去的准备,却被曹操出声喝止。
“这……嗨呀!”
夏侯愤愤收刀入鞘,重新站回曹操身后。
握紧酒觞的关羽同怒瞪双目的张飞对视一眼,也都复坐好,只是离刘备愈发近了些。
张飞低声咕哝几句,种平离他不远,听出是对夏侯连带上曹操的不满。
他其实也有些惊讶于刘备的“头铁”,敢当着曹操面直接说他屠城做得不对,还若有若无地讽刺曹操“奉天子”这事……
该说真不愧是昭烈帝吗?
种平自认为是没有这样的勇气,只能叹为观止。
“平入图县时曾与吕布麾下郝萌一战,得知吕布等人已占据濮阳,严格把控消息,因此未为周遭城县所知……”
种平眼见帐中氛围愈加僵硬,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身。
“虽遣人急入许都报信,可……”
种平有些犹豫,组织着话语。
“依平所见,纵然有张邈陈宫配合吕布作乱,这般轻易攻克城池,隔绝内外,其中恐怕……少不了兖州士族……”
他当初擒下郝萌,与太史慈在对方面前做了出戏,为了便是降低吕布对于兖州重视程度。
种平曾经也算是与吕布有过“深交”,这人身上的自大刚愎,他还是了解的。
虽然放了郝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是他的确分不出兵去押解郝萌回许都和处理对方麾下那些士卒……
但的确是有离间和助长吕布气焰的意思在其中。
试想郝萌入陈留后,是否会将自己被种平擒获的消息如实告知吕布?
若是说,那他要如何解释自己被种平完好无缺放回去的事实?
种平认为郝萌遮掩他被俘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众口难调,何况他追击郝萌前,放了他麾下不少人逃窜出去。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郝萌会编造自己逃离的场景,将种平主动释放他,改为是自己急中生智,逃出生天。
那他大抵会放大种平那时说出的托词:兖州缺兵少将,畏惧吕布兵锋。
种平考虑过,有陈宫在吕布身侧,吕布听信郝萌的吹捧的可能性会有多少。
换作其他人,他估计是不会觉得这样微不足道的干扰会起什么作用的,最多也就是做个广散网的尝试。
但……
他要设计的对象是吕布。
“真是吃里扒外!”
张飞小声嘀咕一句。
种平没忍住和刘备同时将目光投到张飞身上。
不知为何,种平总觉得张飞下一句就是“干得漂亮”……
曹操沉默良久,没有接着关注兖州如何,反倒是询问起了刘备。
“刘为国姓,玄德亦是皇室贵胄?”
种平一时间拿不准曹操这是什么意思,碍于立场,也不好干涉,只能也装作副好奇模样。
“那当然,俺大哥乃是中山靖王之后!”
张飞按耐不住,粗着嗓子回应。
这一天在席上,酒没喝几杯,气却受了不少,他早就有些坐不住,方才又被夏侯轻辱,明摆着是看不上刘备官职低微。
张飞也不愿忍气吞声,见曹操问刘备是否是帝室后裔,瞟了眼夏侯,当下就将刘备身份脱口而出。
“哦?”
曹操明显来了兴趣。
“玄德既为帝胄,何故屈居平原,为一小相?”
种平不由自主开始脑补后世那些阴谋论。
难道现在曹操就看出皇叔非同寻常,想要从身份上否定皇叔?断绝皇叔成长的可能?
如今刘协可就在曹操手上,想要让宗正篡改族谱……并非是做不到的事啊。
“啊。”
刘备眉间闪过一丝郁色,却答得坦荡。
“备涿郡起兵剿戮黄巾,大小三十余战,颇有微功,得除安喜县尉。因督邮无理,强索贿赂,备不愿为,怒鞭督邮,弃官而走……起起伏伏数年,方安于平原。”
曹操听完,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继续道:“操尚记得,讨董之时,玄德与左右二将,共战吕布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