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就到了?
他抬头一看,这条街对面被一片第舍占领。
柱壁雕镂,加以朱漆,实木大门上雕刻着空心纹,绘以仙灵彩云,端的是气派非凡,贵气逼人。
不愧是曹老板,这审美简直一流啊,不过这文……与司徒府中的殊为相似,想来权贵之家,大多如此。
种平欣赏着门上的文,不由得联想起初次拜访王允时的情形,心中生出些哀凉之感,默默立在门前,过了片刻方才跨入其中。
“小先生请随昂来。”
曹昂眼看到了自家府邸,自告奋勇为种平做这个领路人。
他无比丝滑地取代了曹操的位置,率先走进府内,完全没在意曹操再次黑沉下去的脸色。
种平略略颔首,只当是曹昂要领自己下去休息,抬起脚转而站到对方后面,跟着就往里走。
曹昂美滋滋地走在最前面,挠了挠头。
奇怪,怎么感觉后背一阵刺挠。
曹昂也没多想,他边走边给种平介绍着府内布局。
种平正担心自己要是住进曹操府中,平日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女眷,岂非失礼?
此时自然是无比专注,将曹昂口中提到的各处地点记在心中,二人一个说一个听,硬是把曹操留在了门口。
曹操:突然感觉这儿子不要也不是不行。
“小先生,这边就是书房,平日里父亲都在这处理公务……”
种平穿过长廊,应声往曹昂所指之处望去,第一眼倒是没注意到书房在何处。
反而见到不远的偏院中绿意葱茏,极为清幽,内心颇为属意。
曹昂虽然举动言语给人一种粗枝大叶的模样,对于自己在意之人却是极为细心,自然察觉出种平心绪。
“这偏院平日无人居住,偶尔父亲兴之所至,倒是会同志才先生一道在院中赏景……此处幽雅别致,昂观之甚适合小先生居住,小先生意下如何?”
“我二人年纪相近,直接以字相称即可。”
种平被曹昂一口一个“小先生”叫得怪不自在的,无奈一笑。
“哈哈,小先生果然潇洒自如,不受俗礼所拘!”
曹昂先是大笑,随后肃声道,“小先生将为昂师,昂再不注意礼节,也不可怠慢先生。”
种平一愣。
怪不得曹老板对曹昂这么宠爱,就拿曹昂对情绪收控自如这一点来说,这是极肖其父啊!
曹昂并未停留太久,他吩咐好仆役整理出房间,又关照种平多多休息,随即退了出去。
其实他倒想留下来同种平再好好聊会儿天,然而种平的确是有些困乏,加之身上的伤还没好全,精神不济。
曹昂听出他尾音不经意透出的一丝沙哑,退出种平房间后随手唤来一个婢女,让她交代厨房先做一碗米浆给种平送去。
婢女领命,正要离开,却又曹昂唤住,殷殷叮嘱:“若是回来时小先生已睡下,便不必再送,恐怕不新鲜。先在一旁伺候着,待先生将醒,再吩咐厨房另做,可明白?”
“诺。”
种平不知道外间曹昂对自己的关心。
他躺在床上,虽然困到眼睛发酸,但脑海之中思绪纷杂。
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只得大睁着双目,盯着窗户发呆。
这屋子并不大,约莫跟种平的大学宿舍差不多体量。
墙壁被不知道什么涂料涂成淡淡的黄色,正与窗外柔嫩的青叶相称。
窗棂雕镂着棱形小格,不曾蒙窗纱,因此种平能看到半枝桃,斜斜探入窗内。
风一吹,那桃便轻飘飘地晃动。
阳光被分割成许多个方形小块洒在床上,种平百无聊赖伸出手去接,手指穿过阳光,却恰巧接住片落下的桃瓣。
他有些疑惑的偏头去看,但见檐前老树一株,浓荫覆窗,人面俱绿。
“谁?”
种平连忙起身察看,上次被绑属实是给他搞出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他随手抓起一旁的铜灯卡在门栓之上,确认外人无法进入自己的房间后,方又移步到窗前。
窗外之人被种平这声喝问惊动,慌乱抬首。
眼波明,黛眉轻,绿云高绾,簪簇小蜻蜓,桃吹满襟。
“郎君。”
那女子半是羞怯半是恭敬地垂下头,露出雪做的一段脖颈,细细摘下衣服上的桃瓣,躬身行礼。
种平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之间竟是手足无措,好半天才想起让对方起来。
根据对方服饰,种平也猜出这女子应当是曹昂给他安排的婢女,他轻轻咳嗽两声:“汝是何人?”
“婢子檀女。”婢女微微屈膝,声若环佩相碰,泉水凌凌。
“檀女?”种平琢磨着古装剧里婢女不是都叫“秋月”“香儿”之类的吗?
这“檀女”,听起来就非同凡响啊,难道说是曹老板给取的名?
也不对啊,曹老板有这么闲?
檀女察言观色,知道种平是在困惑自己名字,却只是抿唇,不做回答,转而询问:“郎君有何吩咐?”
种平拿不准檀女的身份,想了想,打开门让对方先进来,不必隔着窗户交谈。
“嗯,我有些口渴,劳烦告知厨房在何处。”
檀女闻言颇有些讶异,站在原地犹疑不定。
种平很是疑惑:我寻思自己好像没问什么不对劲的问题吧?怎么一副惊讶的表情?
不过,近前看,这女子乌发如檀,眉若淡墨,想来便是“檀女”之名的由来了。
“郎君直接吩咐婢子便是,郎君且稍待。”
檀女被种平这副茫然的样子逗得想笑,忙掩住唇,心想这小郎君果真同长相一般,是个天仙般的人物,竟是一点俗物都不通的。
哪里有去别人家做客,不要人服侍,自己找水喝的?
种平困惑无比,坐在床上等待檀女取水回来,忍不住又怀念起牛福。
牛叔可不会像这檀女一样做谜语人,我不就问个厨房,到底哪里好笑了?
还是老爹有先见之明,从小就不给我派仆役,一个人待在小院子多快活……
说起来,古装剧果然信不得,从牛叔到檀女,大多说话文雅,一看就常受熏陶。
压根不是电视剧里呈现的那中满口土话的仆役形象嘛。
不多时,檀女便从门后转进来,端着一碗米浆,准备伺候种平饮用。
种平看檀女抬起手,直接就把她手上的米浆接过来,一口灌下去。
呼~
真舒爽啊。
“多谢。”
种平心满意足躺回床上,这下倒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独留在僵在原地的檀女。
檀女得了这声谢,心中复杂,不知作何感想。
她慢慢收回桌案上的碗,沉默许久,忍不住望了眼床上的种平:
小郎君肆意潇洒,真神仙中人!
主要也就是种平颜值抗造,但凡换个丑点的人……
这么不通礼数的一套搞下来,檀女再好的心性,也承受不住。
更何况,檀女本就非一般仆役,自小接受训练。
如今被曹昂赐名,前来服侍种平,对于自己所要伺候的对象,檀女自然别有一番温柔小意。
种平睡梦之间,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在棵繁盛的紫丁香下,手攀着枝条,正欲折。
突然天上掉下筒巨大无比的竹简,直直砸在自己头上,种平惊出一身冷汗,猛地从床上坐起。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种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捂住脸醒神。
透过手指可以看见屋内的灯火,种平心知自己这是睡了有段时间,想来此时应当已是夜半十分。
“伯衡休息得如何?可是初来乍到,有些不适?”
种平被这声音又惊了一次,他很快反应过来出声的曹操,掀开被子就欲下地。
曹操手疾眼快按住种平,笑道:“我已扰了伯衡清梦,更深露重,怎能再让伯衡受寒气侵袭?”
种平被曹操按着,动弹不得,只能苦笑:“恕平无礼。”
“叔父,渠社一事,平心中已有章略,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若是可以,平希望能至田间察看地形,深入村落进行了解。”
“哦?”曹操品味着种平那两句诗,“伯衡竟也长于诗句?”
种平有些心虚,其实他引用了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
这句诗的本意是从书本上得来的知识毕竟不够完善,要透彻地认识事物还必须亲自实践。
虽然元兴元年(公元105年),汉和帝下令推广蔡伦的造纸法,使得纸张在朝廷内外使用。
但是这纸还是在官署之中用得较多,主要是减免竹简书写使用带来的不便。
为何种平不直接将“纸上得来终觉浅”改为“帛上得来”呢,因为他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古文。
东晋王隐的《晋书》中有言:“古之素帛,依书长短,随事裁绢,枚数重沓,即名幡纸。”
南朝宋的范哗也曾在《后汉书》中说:“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
由是可以看出,“纸”也能作为布帛的代名词,故而种平敢直接用原句,而不加以修改。
种平引用这句话,自然是下半句的意义大于上半句,在此情景之下。此句的含义就被种平歪成了:
“写在布帛之上的策略,还是过于淡薄浅显,唯有亲身实践过后方知道效用。”
对不起了放翁先生,这20的声望实在不够注经的。
想要开宗立派去传扬我那些“大逆不道”的思想,还是唯有抄诗扬名这一途啊。
种平在心底默默向陆游道歉,他已经定下了自己的发展路线:
先借着曹操打出诗名,随后想法子救出种辑和蔡邕。
只要跟在蔡邕身后共同注解完《东观汉记》,这经学的资历也就够了。
虽然离著书立说还远着,但再学上个两三年,也能挂上个名儒的头衔。
后面就可以沉下心去写书注经,给曹操献策以谋取系统奖励,多攒些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