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到治国之时,朱元璋便有意无意的说道:“咱现在地盘又扩大了十多倍,百姓多了近百万,这么大的摊子,光靠这些将帅是不行的。”
“还要靠先生这些贤士呀。”
说着,还拱手敬重:“这叫什么来着?”
“吏治!对,吏治!”
一旁的李善长笑着说道:“上位明鉴,打天下靠将才,治天下靠贤士。古人早就说过了,成大事者,既需尚武,更需养士。”
“文武皆备,方可富民强政。”
朱元璋认同的点点头,顺着李善长的话调转话头,叹了口气道:“可咱手下如今是将帅无数,唯独缺少这治政的贤才,如今麾下这么多的地盘,却连个主政之人都没有。对了!咱听说这浙江有四大名士?”
说到这里,似乎讲到了李善长的擅长之处,当即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道:“金华宋濂,丽水叶琛,龙泉章溢、青田刘基。”
“这四人当中,名气最大,才气最盛的是青田的刘基。”
听着李善长的话,朱元璋心里激动,却忍着叹口气,说道:“咱把这些人哪,都笼络到金陵来,帮着咱们成就大业!”
“特别是那刘基,对了,先生您认识他吗?”
李善长缓缓一笑,道:“刘基,字伯温,祖上是浙江青田旺族,本人是至顺年间的进士,官居处州,他从小博览群书,通古博今,才华横溢。”
说到这里,无奈的又笑道:“却又傲然不逊啊。”
李善长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对于朱元璋想要招揽之心,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提前将这话说出。
可朱元璋却不想这么善罢甘休,道:“以先生的尊贵,难道还请不到个刘伯温?”
李善长无奈的摇摇头。
“只怕是请不动哦。”
朱元璋刨根问底,追问道:“为何?”
李善长长叹一声。
“上位,你可知道刘伯温最恨什么人吗?”
“啥人?”
李善长:“他最恨各地的农民义军,这其中恐怕也包括上位了。”
“义军当中,他又尤为痛恨在他家乡闹事的方国珍等辈。这个刘伯温呐,就死心塌地的捍卫君臣纲承,与咱们义军是势不两立,在他眼里,什么明教,什么红巾军,统统都是妖孽是毛贼,只会背祖乱常祸国殃民。”
“决成不了什么大气。还有,他曾经奉朝廷之命,自筹粮饷兵丁,组织过一支青田乡军,自称保卫浙东家园。”
“他的那支乡军呐,还剿杀过不少的义军弟兄们,所以义军大帅方国珍,对他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一旁听着李善长无奈之言的朱元璋,却压根没有被李善长影响,说道:“这么说,刘伯温此人不是个书呆子,是个文武全才啊!跟咱恩公一样!”
兴趣十足道:“这个人有点意思。”
而一旁的李善长却不解了:“怎么上位还夸他呢。”
朱元璋却道:“这么好的人才,要看用在什么地方,这次咱一定要将他请过来。就算请不到,绑也要将他给绑过来!当初咱在请恩公时,不也.......”
话说到兴头上的朱元璋,一下就没忍住,不过很快便想到这事不能提,急忙憨笑一声,然后脸色郑重的说道:“不管怎么说,这刘伯温是个人才,无论用什么办法,咱都要将他给请来,这么好个人才,咱要是不用,别人可就用了!”
而李善长只能无奈的劝说道:“上位啊,方国珍与他势不两立,赏银万两也要拿到他那颗人头.....”
可还不等他说完,朱元璋便立马说道:“那是方国珍之辈,咱是朱元璋啊!方国珍是他的死敌,又不是咱朱元璋,咱朱元璋还可能成为他的朋友呢。”
李善长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些:“上位呀,你不了解这些文人,他们一贯是自命清高,眼中无人,即使上位看得起刘伯温,可他刘伯温却未必看的起上位啊。”
这话一出口,李善长顿感不妙,急忙说道:“在下失言,还请上位恕罪。”
可朱元璋却心中冷笑,淡淡的说道:“先生没有失言,说的很有道理,因为先生也是个文人嘛,是吧。”
李善长瞧着朱元璋脸上的表情,心中惶恐。
朱元璋又道:“咱倒是还听说过一句话,文人相轻,什么江南的文人,瞧不起江北的文人,京城的文人瞧不起外地的文人,哈哈哈哈,是吧,先生?”
朱元璋脸上捧着笑,可李善长却知道,这笑只是表面的。
他心中胆怯的同时,只能是解释道:“上位,真不是善长心胸狭窄,嫉贤妒能.......”
朱元璋见此,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脸上表情一变,又摆出一副亲近的样子,说道:“得得得,咱说错话了,先生你千万别往歪处想。”
瞧着自己说什么也没办法改变朱元璋心思,李善长只好说道:“既然如此,这样,我亲自替上位修书一封,请上位派专人礼聘刘伯温前来金陵,如何?”
朱元璋在李善长说这话的时候,便已经是急不可耐了,见李善长终于说出这话,忙一拍手,道:“咱就等着先生这句话呢!”
“先生你想,以咱朱元璋的真诚,还有先生的笔墨,我就不信,请不来一个区区的刘伯温!”
见着朱元璋心思已定,李善长也就不再多言,点了点头。
..........................
浙东青田县。
一队元兵匆匆而过,越过百姓,朝着一处偏僻的乡间竹屋而去。
在来到那竹屋门前,为首的元军军官正要用力去拍那屋门,却不曾想,木门却自动打开了。
举着手的元将一脸惊讶。
他朝着院内看去。
只见一名身材瘦弱,身穿深色布衣的男人盘坐在院中。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缓缓开口道:“罪臣刘基,拜见来使。”
元将疑惑的看着这男人,问道:“刘大人,你早知道我们会前来拿你?”
地上的刘基面无表情道:“罪臣估计,就这几天吧。”
见此,元将虽然心中惊讶,却也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刘大人请吧。”
刘伯温缓缓起身,回到屋中换好官服,与元将一同离去。
浙东官府外。
刘伯温瞧瞧这四周的元军士兵,没有多想,径直走了进去。
可进了门后,却依旧没有看到有人招呼他,便自己顺着府内大道而入。
当他来到一处庭院时,只见那空旷的院子里,只有中间摆放着一把椅子。
左右一瞧,见四下依旧无人,刘伯温嘴角微翘,像是明白什么,坦然的来到那院子中央的椅子旁,用袍袖轻轻一拂上面的灰尘,堂而皇之的坐了下来。
神态淡然,开始闭目养神。
此刻院子一侧的屋内,脱脱帖木儿看着面前的圣旨,满脸无奈之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院子中的刘伯温闲来无事,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饼出来,想要吃点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正要起身,身后便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
“戴罪之徒,还敢如此潇洒,这是省府衙门,不是饭馆子。”
闻言,刘伯温缓缓将手中的饼又重新放好,用油纸包裹,起身对着身后的脱脱帖木儿,说道:“罪臣刘伯温,见过大人。”
见着刘伯温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脱脱帖木儿也没有真的生气,说道:“你接着吃吧,吃完了说话。”
刘伯温闻言一笑,再次将那烧饼拿出,说道:“大人见笑了,这青田烧饼名满天下,罪臣从小就爱吃这一口,出门必带一个。”
似乎想起什么,便说道:“大人,微臣听说您不是返回京城了嘛?怎么又在这里了?”
脱脱帖木儿叹了口气,道:“跟你一样,我现在也是待罪之臣。”
“自从在淮西兵败之后,我被朝廷罢官免职,贬到了浙东府做招抚使来了。”
脱脱说的轻松,可刘伯温是何等精明的人。
手中动作一停,皱眉道:“招抚使?难道说朝廷又变换了平贼方略,变剿为抚了?”
脱脱叹声道:“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虽然我极力劝阻,却也无济于事。”
“朝廷不但改变了平贼方略,还将以前剿贼有功的文武通通贬斥,换上了另一批主张招抚的大臣主政。”
“他们呐,比咱们聪明伶俐,他们善向贼子降恩献媚,喜欢跟贼子挤眉弄眼。”
刘伯温神色难看的说道:“想来如今这招抚方略已经被贼子们所得知,此刻只怕正在得意忘形!他们会跟招抚的官员们漫天要价,什么粮饷、官职、重地、军械、什么都要!你朝廷给的起吗?”
“即使给了,招抚所耗能小于剿贼所耗嘛?”
“即使真的贼兵们承恩受抚了,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官军,这样的官军又能维持几日??”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能不会再次揭竿而起嘛?对他们而言,降复叛,叛复降,降降叛叛,叛叛降降,这就是贼子的天性!也是他们生存的需要,如此说来,与其说朝廷是在招抚,还不如说是在养贼。”
对于朝廷的方略,刘伯温丝毫不顾及朝廷的权威,痛贬一通。
而脱脱代表的到底是朝廷,听着刘伯温的话,当即喝道:“放肆!”
刘伯温瞧了瞧脱脱,长长一叹。
一旁的脱脱也明白刘伯温说的有理,也是随之一叹,道:“刘伯温。”
“你虽然话语如刀,但句句都对,本官的心都被你给捣碎了。”
“本官世代受朝廷厚恩,忠诚不二,朝廷要做什么,属下只能极力遵行。否则,本官岂不是也像叛贼了嘛?”
“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来浙江,就是来招抚方国珍的,方贼已经答应归顺朝廷了,皇上与各位秉政大臣闻讯如释重负。”
“高兴啊.....”
脱脱满脸不屑的一声长叹。
说完,他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个方贼他除了要一纸委任状外,还要一颗人头才肯弃甲下山。”
说到这里,脱脱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刘伯温。
刘伯温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直言道:“大人所说的这颗人头,应该就是这颗吧?”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脱脱一笑:“正是。”
“刘伯温,方贼为何对你恨之入骨,他恨你甚至超过了恨我们?”
刘伯温坦然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你们官军剿贼无方,而我所招募的乡军,他们各个知晓贼性,曾经把他们剿的无处藏身,他们自然要对我恨之入骨了。”
脱脱平静道:“为了让方国珍俯首归降,只好委屈你了。”
此刻纵然他刘伯温料尽诸事,却不曾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自己一心效忠朝廷,最后却要因为自己剿贼有功,将自己的脑袋献给贼兵。
心中瞬间悲凉。
甚至眼中都隐隐有些泪光。
“我对朝廷是忠心耿耿,而朝廷对我是忠而见弃!”
“好,好啊!”
“现在朝廷要拿着我的脑袋去慰贼,去献媚,这样的朝廷,还能苟延几日!”
说罢,刘伯温双手一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