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回家后也劝说了几句,薛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忽略了女儿的想法,懊悔不已。
不过随即想到荣国府老太太的地位与人脉,拍手道:“你瞧瞧,我怎么就把老太太给忘了呢。明日我就去荣国府拜访老太太,请她给你妹妹相看个好的……”
……
宝钗的亲事暂且不提,贾琮在第二日就来到了四方馆。
负责管理四方馆的是他的老熟人,已经升任礼部主客清吏司郎中的聂朝仪。
听闻贾琮要去见瓦剌可汗夷澜,忙让人去安排会客事宜。
贾琮在聂朝义的陪同下慢悠悠逛着四方馆,随意的问道:“夷澜这几日都在干什么?”
“回伯爷,说来也是奇怪,这夷澜自从在京城逛了几次后,整个人都变了……”
聂朝仪也形容不出来夷澜的变化,思索半天才说道:“下官觉得夷澜好似没了刚来京城时的戒备与锋芒,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
嗯?
贾琮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之前都去过哪里?”
“东西坊市、国子监、养济院等等……对了,他还特意请了薛将军带他去了一趟城外,说是想要见识一下大夏的普通农人,看看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聂朝仪的回答让贾琮陷入了深思,他摸不清夷澜的心思,不过心中有了一种设想,这种设想的可能性让人有些不敢置信。
“算了,不猜了,先去听听夷澜怎么说吧。”
当贾琮看到夷澜时,夷澜的变化的确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夷澜能被阿罗太看中,将其推到瓦剌可汗的位置上,自然是有着很多优点。
比如草原人最看重的勇武。
贾琮与夷澜之间有过好几次冲突,在贾琮的印象中,这位瓦剌可汗就像是一柄利刃、一匹饿狼,锋芒毕露、勇武骇人。
但如今的夷澜换上了一身汉人的锦衣华服,站在贾琮面前,就像是一位温和的员外……
“永丰伯不必惊讶,本汗这也算是入乡随俗。总不能外出时还穿着瓦剌的衣袍,被人当耍猴人盯着看吧。”
夷澜一点都不像是俘虏,做了个别扭的揖礼,与贾琮对望而坐。
贾琮收起了惊讶,端起了凉茶喝了一口,疑惑的问道:“可汗请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夷澜面带希冀,神情紧张的问道:“本汗听闻让大夏万民饱腹的土豆与玉米都是永丰伯培育的,不知此物在草原可否种植?”
“能或者不能,可汗打听这个做什么?”
夷澜的问题让贾琮更加疑惑了,难道他还想让大夏将土豆与玉米送给瓦剌种植?傻子才会做资敌的事。
贾琮似笑非笑,盯着神色复杂的夷澜看了半天,见其嘴巴一张一合却无声响,便默默的喝茶看戏。
不想一口茶还未咽下去,就听夷澜突然来了一句:“若瓦剌成为大夏的州府郡县,皇帝陛下能不能将瓦剌百姓当成汉人一样,在瓦剌种植土豆、玉米这等神物?”
噗~
贾琮口中的茶水喷得老远,哪怕夷澜的脸上都是被喷的茶水,他只是用手帕擦了擦,静静的看着贾琮,等待他的回复。
“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夷澜表现的很平和,摇了摇头:“不碍事,永丰伯还未回答本汗的问题。”
贾琮实在想不通夷澜为何会突然会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问道:“可汗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永丰伯是想问本汗为何会想让瓦剌彻底并入天朝?”
夷澜见贾琮点头,长叹道:“实际上在路过河南时,本汗就已经在琢磨了这个事情了。永丰伯出身荣国府,应该知道草原上的规矩。强者生,弱者死。每年到了冬日,草原上就会出现缺粮的事。每每到了这个时候,老弱就会被赶出营地,是生是死皆凭天意……”
这种事何止是在草原,除了向来以孝治国的中原王朝,周边藩国哪一个没有类似的规矩。
倭国弃老于山上,冬日缺粮时就将其老父老母背到山中丢弃。
南疆还有瓦罐坟,六十岁后,子孙将其放置于坟地,每过一日送饭后,砌一块墓砖,直至封坟。
便是中原王朝,盛时还好,乱世时也有不少类似的情况。
“永丰伯,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长生天既然让我当了瓦剌的大汗,我就要为瓦剌的百姓考虑。天朝有了土豆与玉米这样的神物,瓦剌也好,鞑靼也罢,都不可能是天朝的对手。”
夷澜一说起土豆与玉米,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绰罗斯家族不会将瓦剌的百姓当人,阿罗太只会考虑绰罗斯家族的荣华财富。可我不一样,我是瓦剌人的大汗,我不想让瓦剌的百姓死在没有丝毫希望的战争中。”
“我想让瓦剌人也能像你们汉人一样,不在为了粮食杀死自己的父母,抛弃自己的儿女。”
“我亲眼看到了关中、河南、京畿的普通百姓端着大大的碗,大口大口的吃着饭。我也想让瓦剌的百姓能做到一日三餐,与家人围坐在一起放开了肚皮吃饭。”
“永丰伯,你不用怀疑我的用心。你没有经历过亲手将自己的奶娘送给野狼、亲自下令抛弃族中老弱的事,你不会明白本汗去年冬日一夜又一夜的噩梦是多么的可怕。”
“上阵杀敌,本汗砍多少敌人的头颅都不会怕。但那些族人死在我的命令下,每一张脸出现在我的梦中,都会令我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夷澜一口气说了好多,每一句都好像用尽力气,直到最后如同嘶吼,让他涨红了脸。
礼部官员与护卫听到堂中的嘶吼后,推开了房门。
贾琮摆了摆手,令其退下。
“夷澜,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但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
贾琮站起身来,郑重而言:“你是瓦剌的可汗,你是该好好为瓦剌的百姓考虑考虑了。大夏铁骑肯定会再入草原,瓦剌百姓是生是死实际上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夷澜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苦笑起来。
说到底孛儿只斤家族也曾统治过脚下的土地,汉人也好,瓦剌人也罢,谁能让百姓填饱肚子,谁就是他们的王。
昭武年间太上皇打败了瓦剌成了瓦剌人的天可汗,那短短的三十年,反倒是瓦剌百姓日子过得最好的时候。
至少每年的冬日,天可汗都会赐予瓦剌大量的粮食,让更多的瓦剌百姓活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瓦剌的百姓每每说到昭武皇帝时,都会崇敬的高呼万岁。哪怕两国再次敌对,瓦剌人也不会说天可汗的不好。
“永丰伯,你是知道的,瓦剌汗庭的大权不在我的手上……”
“这不重要!”
贾琮摇了摇头:“可汗若真想让瓦剌的百姓成为天可汗陛下真正的子民,只需要上书朝廷,以瓦剌可汗的名义正式请求朝廷,回归祖国。”
“祖国?”
夷澜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
贾琮点了点头:“祖宗开辟、族人世代相传之地,即为祖国。你可知,瓦剌也好、鞑靼也罢,自古以来便是天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夷澜懵了,他读书少,但总觉得贾琮这话哪里不对,却也说不出来。
贾琮言辞凿凿的说道:“《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说,‘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还有《列子周穆王》,书云‘东极之北隅有国,日不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余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实,不知火食。’再说《淮南子》,其中有说‘北方之极,自九泽,穷夏晦之极,北至令正之谷。有冻寒、积冰雪雹霰,漂润群水之野,颛项玄冥之所司者’……”
“夷澜,这几本先贤古籍皆有北地的记载,可见上古时我们的祖先就在极北之地游历。更不用说,自先汉以来,草原上的百姓就已经认了汉皇为天下之主。只不过每逢战乱,割据再起罢了。”
夷澜被贾琮的掉书袋说的晕晕乎乎的,心中感叹对方不愧是六元文魁的弟子。
虽说还不清楚贾琮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至少让他信了三分不止。
贾琮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夷澜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先贤自上古时就已经将草原记入古籍,千年前汉皇就成了草原百姓的天子,难道瓦剌回归祖国,不该是天经地义吗?”
夷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回神想要摇头却见贾琮正盯着自己的眼睛,于是乎打了个寒颤。
“对对对,永丰伯说的对,瓦剌自古以来就是天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该回归祖国,与汉人同享天可汗陛下的无上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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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乡试不是有手就行?
瓦剌可汗“入京朝拜”天可汗,礼部自然不可能将其当做一般的使臣对待。
夷澜一家入住四方馆后,礼部专门将四方馆北侧的亭台楼阁都清了出来,作为未来顺义郡王的临时住处。
贾琮亲自送夷澜回去,站在院落的大门外语重心长的说道:“夷澜,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跟你说句心里话,此事若成,你将被载入史册,成为瓦剌百姓的万家生佛。”
万家生佛?
夷澜回到暂住的庭院时,蓝启朵正带着一双儿女读书。
瓦剌是前朝分出去的其中一国,汉学早就融入了他们的生活。汗庭贵族无不以学习汉学为荣,蓝启朵身份绰罗斯家族的贵女,才学自然不差。
夷澜站在远处看着妻子儿女此时温馨的一幕,回忆着以往充满了杀伐与争斗的日子,不由恍惚起来。
或许这一次是他三十多年来,所做出的最明智的决定……
“大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父汗~”
“父汗~”
一双儿女有些怯生生的,夷澜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跟蓝启朵的婚姻本就是利益结合,对这双儿女之前的关心基本可以说是没有。
反倒是从凉州往京城的这一路上,一家子才算是同甘共苦,有了珍贵的亲情。
蓝启朵不像瓦剌女子,温婉端庄,颇具汉人女子的品质。她帮夷澜褪下外衣,送来凉茶。
一双儿女去院中玩耍,蓝启朵才希冀的问道:“大汗,永丰伯怎么说的?”
夷澜躺在了树荫下的竹榻上,眼神恍惚的望着天空缓缓飘荡的白云,幽幽问道:“朵朵,你说,我这么做真的对吗?”
“大汗不是说南朝强盛,瓦剌难以抵抗吗?与其以卵击石白白牺牲,还不如成为南朝的一部分。当年先祖入主中原,咱们与汉人早就有了血脉融合,又何必分瓦剌、大夏呢?”
蓝启朵的母亲是汉人,自幼被其母教授经史,对华夷之分颇有见解。
见夷澜已有动摇,于是抬出了法统继承的说法。
“古人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夏继承了大元的法统,瓦剌与鞑靼不过是大元灭亡后分裂出来的一部分。后世史官编纂史书,瓦剌的历代可汗都不过是寥寥一笔带过。既然咱们瓦剌在昭武年就认了天可汗陛下为主,又何必再造无畏的杀孽?”
夷澜对什么法统不法统的并不怎么看重,但蓝启朵口中的天可汗陛下让他有些动容。
昭武皇帝是个伟大的君主,五次征北打得瓦剌与鞑靼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却能在打败了草原群雄之后善待草原上的百姓。
那三十年,恐怕是草原百姓过得最幸福的时刻,至少绝大部分百姓冬日里都不会饿死。
“是啊,天可汗陛下真是一位令人崇敬的帝王,可如今的南朝皇帝,我有些信不过……”
夷澜突然坐起身来,握住了蓝启朵的双手,有些激动:“朵朵,我想去拜见天可汗陛下,也只有天可汗陛下才能让我放心。”
……
“朕乃天子,一言九鼎,这夷澜竟然不相信朕!”
皇帝老爷有些气闷,看着龙禁卫密探送来的密奏差点诏夷澜来勤政殿揪住他的衣襟问凭什么。
贾琮忍住笑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草原人向来崇拜强者,圣人当年可是五征漠北打得他们生活不能自理,草原群雄无比拜服于圣人的王霸之气。再加上昭武年对草原的王化之策,圣人在草原的威望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的确是前无古人,这还是大哥当年制定的策略,可惜……”
当年圣人在前面拿刀架在瓦剌贵族的脖子上问他服不服,先太子拿着粮食在后面招抚草原的百姓,让大夏在草原上的威望一度压过了瓦剌与鞑靼的汗庭。
可惜王化之策因为昭武末年的夺嫡之争中断了,若不然哪会有后来的两部反水之事。
皇帝老爷很想重启当年的计划,可惜老爷子已经拿不动刀了,他自认没有老爹的武力值,太子还是个雏鸟,唉!
夏守忠小心翼翼的问道:“皇爷,那夷澜的请求……”
“你去问问父皇,父皇要是愿意见,你就让礼部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