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则带领整合后的一万人越过冥水,出现在叛军后方不到三十里处。
九月十八,收到消息的刘弘下令全军出击,开始反攻围困嘉峪关长达数月的叛军。
前后夹击之下,失去粮草补给的十五万叛军被总计七万余的朝廷大军直接击溃,负责指挥联军的高昌王鞠玲泰在乱军中中箭而亡。
其余西域高层或死或逃,十五万叛军被阵斩三万,被俘五万余……
按说这场叛军至此已经被平的差不多了,刘弘已经打算按照惯例张榜安民,实行王化之道了。
不想王子腾以平西大将军的名义,命令驻扎河西的八万后备军越过嘉峪关,分兵追击逃亡的叛军。
最令人震惊的是,以往谨慎行事的王子腾,不顾众人反对,下令杀俘。
五万西域被俘的叛军全部枭首,于沙洲城外立京观。
随后将一应军务政务扔给了太子刘弘,自己带着人以风卷残云之势,自沙洲开始,一路往西连屠西域鄯善、车迟、哈密三国。
按照刘弘奏报所言,王子腾几乎是三日灭一国。
城中军民但有反抗者,杀无赦。三国之君臣百姓除了投降之人,皆被王子腾斩杀殆尽。
按照刘弘收到的消息,至少有一半的人被王子腾屠了。
“我艹,王子腾疯了!”
贾琮实在没忍住爆出来一声粗口,他连想都不用想,这件事将在朝中掀起难以压制的风暴。
无论大夏君臣内心中如何的霸道,面上的仁义必须维持住。这是千百年来天朝维持朝贡体系的基础,仁义二字,暂时还抛弃不得。
坑杀俘虏、屠城灭国,上一个这么干的是谁来着?结局是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但这么干的,结局没一个好的。
贾琮偷偷看了一眼高坐主位的刘恒,皇帝老爷面沉如水,始终保持着沉默。
帐中的几位重臣还没从奏报内容缓过劲来,大太监夏守忠已经在浑身微微颤抖,紧抿嘴唇。
天爷爷,王子腾这回干的事,直接颠覆了历朝历代针对羁縻地区的统治基础。
一个弄不好,四方羁縻州府、各藩属国会群情激愤……
“陛下,臣念完了。”
贾琮恭敬的将奏疏呈放桌案上,小声提醒已经保持沉默许久的皇帝老爷。
大佬不发话,帐中压力好大啊!
刘恒只嗯了一声,继续保持沉默。
最终还是内阁次辅夏令行先开了口:“老臣以为,陛下当立即下旨诏令王子腾停止屠城,再杀下去,西域就没人了。”
“来不及了,太子殿下的奏疏是九月二十四从沙洲送出,算算时间,西域十六国已经被王子腾屠了一半了。”
英国公张岳虽未曾去过西域,但也清楚西域所谓的十六国大多不过一座城池的规模。
人口最多的也就是高昌,不过几十万人。
面对王子腾带着的朝廷精锐,这会估计已经把十六国灭掉了大半。
等皇帝的旨意万里送至西域,再送去军前……黄菜都凉了!
夏令行的眉头紧皱,无奈说道:“是啊,太迟了。为今之计,朝廷只能尽快派兵前往西域重新驻扎,并调派官员,强行撤藩设郡,实行王化之道。”
他意有所指的补充道:“陛下最好下一道旨意,削去王子腾一应官职,命人押解回京治罪,还那些无辜枉死的西域百姓一个公道。”
这个无辜枉死……我的阁老大人,哪里来的无辜枉死?就是真无辜,咱们也不能承认啊!
皇帝老爷没有点头,反而看向了一旁吃瓜的贾琮:“贾琮,你觉得呢?”
啊?
“臣觉得,王大将军干的事实际上没有多大的错……”
嗯?
贾琮的回答让帐中君臣都有些意外,贾、林、王三家的矛盾几人一清二楚。
这回竟然没有落井下石?
“臣以为,西域诸国既然敢反叛天朝,就该有承受天朝怒火的准备。要不然死在西域的汉家百姓,死在平叛之战中的大夏将士,岂不是白白死了?”
贾琮向众人拱手道:“诸君似乎忘了西域反叛时,那些无辜惨死在叛军刀下的百姓商客,他们有什么罪?仅仅因为他们是汉人?我也不说西域十六国治下的百姓都是有罪之人,不过想来王大将军所杀之人,应该都是拿着武器抵抗朝廷大军之人吧。”
“既然拿着刀对抗王师,那就不无辜!”
“至少王师不会屠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杀有罪之人,王大将军有什么错?”
当初西域跟随西宁军叛乱,原本在西域行商居住的汉家百姓可以说是第一批受害之人。
他们有什么错?仅仅因为手中有粮有钱,就成了西域叛军的刀下亡魂。
而且那些西域十六国治下的百姓,也有许多人眼馋汉人的财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宛若地狱,这是当初逃到河西的人亲口给贾琮形容的西域景象。
贾琮是挺恨王子腾的,但他不该死在这种奇葩的理由下。
若今日王子腾因此而亡,他日贾家的人带兵出征,是不是也会因为类似奇葩的原因被押解回京治罪?
至于说坑杀俘虏……
大夏军法中,从来没有一条规定说不准杀俘的,至少明面上没有!
贾琮冲刘恒拜下:“臣以为,王子腾唯一的罪是无诏灭藩。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西域距离京城太远了,些许瑕疵,陛下下诏申饬就是了,没道理打了胜仗还要被治罪……”
“嗯。”
刘恒看向帐中几人,张岳正冲着贾琮微笑点头,夏令行皱眉不说话,沈椎、文廉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先将王子腾诏回京城,张卿、夏卿……”
“老臣在。”
“都督府议一议,挑个合适的人去接替王子腾。内阁草拟一份撤藩设郡的策略,该派人的派人,该筹集粮草的筹集粮草。赶在年前,中枢正式接管西域。”
刘恒似乎早有定计,一道道口谕下达:“至于其他羁縻州与藩国,让龙禁卫最近盯紧了,敢有不臣,灭之!”
贾琮随几人走出皇帐时,天已大亮。
老公爷张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说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敢想敢说,小贾琮,大夏军方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您老还真是看得起我,实际上晚辈刚刚也被王大将军的操作给吓住了。”
太他娘的疯狂了!
屠城灭国,坑杀俘虏,擅杀藩国国主……
随便一个罪名都足够削爵罢官、下狱严处了,也就是赶上了大夏正筹谋撤藩设郡,强大中央集权的时候。
但凡往前几年,皇帝就是想保他都保不住。
张岳抬手指了指皇帐,在贾琮耳边说道:“王子腾哪敢这么做?这是……的想法,明白吧。”
贾琮哪里不明白,他点了点头,小声回道:“那也要王大将军能领会,敢这么做啊,至少晚辈做不到这么疯狂。”
“你也不错,今日能放下仇恨说句公道话。”
张岳将目光转向不远处边走边小声讨论的夏令行三人,无奈笑道:“老夫也知道他们没有私心,可文武之别就是这么奇妙,他们便是不那么想,也得那么做。可这么一来,对咱们武人太不公平了!”
贾琮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文臣与武将之间的鸿沟就是无意间越发的拉大。
战争哪有什么仁慈可谈,可偏偏政治上离开了仁慈根本行不通。
这是一道无解的棋,除非棋盘上只剩大夏的声音,真正做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西域叛乱平定的消息很快就在铁网山传遍了,按说如此大捷,营地早就该欢声一片。
可主帅王子腾的作为却令文武百官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一个个都将目光投向皇帐,想要看清楚皇帝老爷的态度。
不过除了有限的几位重臣外,谁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反倒是邢夫人在跟家里的丫头小子说起此事时,歪打正着来了句:“王子腾怕是要被闲赋了……”
“太太怎么知道?”
邢夫人诧异的看着问她的贾琮:“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王子腾可是连接平定西宁与西域两场叛乱,这么大的功劳,杀几个人算什么?便是真要为了平息众怒,也不可能真拿他治罪,要不然今后谁为陛下卖命?功过相抵,最多去了实职给个散阶闲赋就已经很不错了。”
宝玉的表情极其复杂,王子腾是他的亲舅舅,对他极好。不过一想到自己的舅舅杀了那么多人……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舅舅怎么会杀这么多人?打赢了不该施行王化,安抚地方吗?”
黛玉想起了贾琮之前跟她说的西域惨案,面色一白,随后神情坚毅起来。
她摇了摇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手中拿着刀剑,那就是敌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若不将反叛之人杀光,西域永远不可能平静,更别提什么王化之道了。”
“林妹妹,你怎么也这么说?”
宝玉惊讶的看着喊打喊杀的黛玉,根本不能把此时的她与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看到落都要流泪的身影重合起来。
黛玉悠悠说了一句:“王化之道的前提就是安稳,要不然官员们来衙门都出不去,还怎么宣扬仁义?”
邢夫人不懂这些,她只是依靠这些年看过听过的事作出基本的判断。
不过她到底是荣国府的媳妇,心中下意识的觉得黛玉说的是对的。
武将家的儿媳妇,就该是这个样子。
反倒是迎春、探春与湘云差了一些,到底是养在深闺久了,见识上比不得行过万里路的黛玉。
至于啃着肉干的小惜春……算了,还是个小孩子,估计这些她压根都听不懂。
似乎是为了映照邢夫人的判断,与传召王子腾回京的圣旨一道送去西域的,还有皇帝对王子腾的处置。
平西大将军、宁远县侯王子腾平叛有功,但擅杀藩国国主,不经圣谕允准灭国除藩,致使西域人心惶惶,有悖于天朝王道仁义。
念其大功于国,免去其平西大将军衔,免去其九省统制一职,降爵一等。诏令其以兵部尚书衔回京筹建大夏武备学院,为国育才。
此消息传出,铁网山哗然一片。
文官们觉得这几日他们的弹劾得到了皇帝的回应,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至少让皇帝削了王子腾的侯爵爵位,罢了他的实职。
不过武将这边也没有觉得皇帝处置不公,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王家这一回彻底摆脱了困境,起死回生了。
圣旨送出的当日,皇帝借了元春的名义给王子腾的夫人传了口谕,让其派人去锦州,接王子腾的外室母子回京。
贾琮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麻了,皇帝老爷太损了。
这是奖励王子腾还是想要王家后宅不宁?好家伙,王家人的命保住了没错,可王家从此绝对要家宅不宁,弄不好还要弄出个庶子崛起、妻妾争锋的戏码来。
……
瓦剌可汗……不对,现在是大夏安北都护府大都督、顺义郡王夷澜,在围猎正式开始的第二日就来找贾琮了。
昨日西域的事在铁网山传开后,夷澜的后背都在发凉。
好险,瓦剌差点就成了第二个西域了。
“有话就说,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害怕!”
贾琮打了个寒颤,夷澜这才收起了幽怨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鼓起了勇气问道:“永丰伯,你给我透个底,万一阿罗太不愿意归附大夏,起兵抵抗王师,瓦剌……安北都护府会不会也被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