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林如海倒是坦荡表态,君子坦荡荡,他会上书请罪,至于会是什么结果,自有皇帝做主。
而贾琏则是警觉的提醒道:“二叔、姑父,我总觉得此案爆发的太巧合了,便是周阁老亲自主审,这案子查的也太快了些。就像是有人在给周阁老送证据,一查一个准。”
贾政下意识的回说:“是挺奇怪的,不过那到底是国朝首辅,又有陛下的龙禁卫协助,查的快也在意料之中……”
“其实……这案子今日才起了个头,真正的雷还未爆发呢。”
贾琮走到窗前,探头吩咐亲兵守好院子不许任何人靠近。随后才回到屋中,跟三人仔细说了下张岳吩咐他的事。
事情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复杂,贪墨案看似很大,但就是真正算起来,在朝的官员中又能牵连多少人?
顶天了找个背锅侠平息物议罢了,难道还真把户部、兵部尚书撤了?
但这件事哪里是什么贪墨案,人家的目标更不是一两个六部尚书,真正的目标乃是国朝首辅。
“不对!按照老公爷的说法,有人早就在一年前开始布局……”
林如海突然一拍大腿:“幸好啊幸好,幸好今日就爆发了,幸好有老公爷提前察觉替周阁老抹除了威胁。要不然这事就麻烦了,弄不好这些年的努力就会白白浪费了。”
嗯?
贾政、贾琏、贾琮三人皆是一脸懵逼,今日这事还是好事?
“你们想想,若是今日没有提前爆出抚恤银贪墨案,再拖个一两年,对朝廷不满的人会有多少?特别是京营,要知道京营将士的来源绝大部分是京畿良家子。”
林如海幽幽补充了一句:“积压越久,爆发时的威力就越大,到时候别说是国朝宰执,就是帝王都得下罪己诏。”
贾琮第一个反应过来了,猛地惊呼道:“有人在图谋京营!”
其余二人也是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好胆,竟敢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埋了颗这么大的雷。
林如海摇了摇头:“应该不止,他们的图谋应该要更大一些。看似是抚恤银的贪墨案,这背后肯定是一环套一环的,只不过现如今还没露出来……”
有些事林如海现在还参不透,如今所知之信息还是太少了,他只是直觉性的感觉不大对劲。
“姑父,您说会不会是有人在打周阁老的位子?”
听到贾琮的询问,林如海点了点头:“不无可能……咦?内阁首辅……会是谁呢?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总感觉不大对劲啊!”
此事之复杂,荣国府四个人坐在书房讨论到了半夜都没理清其中的情况。
实际上不止是荣国府,第二日一大早去上朝的所有人都顶着黑眼圈。
倒是英国公张岳精神抖擞,看起来老爷子对此没有丝毫的担心,这让贾琮很好奇。
大朝会上激烈的争吵没有影响到贾琮,别看他位高爵显,可满朝文武包括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都没有把他当个大人看。
这种都快动摇整个中枢威望的大事,没人会让一个孩子掺和进来。
贾琮也乐得轻松,偷偷挪到张岳旁边:“老公爷,问您一件事……”
闭目假寐的张岳眼皮稍微抬了抬:“嗯?若是昨日的事,下朝再说。”
“哦!”
贾琮懂了,此地不宜谈及此事。
“如今京畿沸腾,民间物议非非,军心不稳,臣以为,首辅身为中枢宰执,当为此负责……”
“负什么责?如何负责?大相公不是已经在查了吗?难道让大相公退位让贤,好让你这个老杂毛上?你也配?”
“本官在与诸公商议国政,与你这匹夫何干?”
“呵,就你?还商议国政。真当老子听不出你的那点心思?呸,不要脸!”
“粗鄙,本官不与你这粗鄙之人计较……”
“老杂毛,你敢瞪我?老子捶死你这酸儒!”
“粗鄙武夫,来啊,老夫怕你不成!”
嘭、哐当、哗啦、嘶啦……
果然,不要对国朝的大朝会抱太高的期望。
国朝的大事基本上都是勤政殿小朝解决的,类似于前世常委会那种,皇帝召集内阁、六部五寺的主官在勤政殿集中议政,比大朝会有用多了。
大朝会是干什么的?干架,干架,还是他娘的干架。
最多是皇帝用来看一看朝堂的风向,看一看官员对某件事的态度,好做出简单的决定方向。
今日的风向很奇怪,文官这边对周炯的态度冷冰冰甚至持反对态度,大有逼迫这位内阁首辅下台的趋势。
反倒是武将这边跟前几日的态度截然相反,在文臣一方有人提出要周炯为此负责时,武将这边就立马有人站出来维护。
甚至寻了个奇葩的理由,大打出手,搅乱了大朝会,让那人的计划还未正式开始就夭折了。
皇帝拂袖而去,诏命中枢重臣于勤政殿议事。
张岳这才睁开了眼睛,悠悠然跟贾琮说道:“戏演完了,走吧。”
……
勤政殿一旁的偏殿中,张岳直截了当的说道:“那对祖孙是老夫让人护着来京城的,堵门的事,也是老夫让人指点他们的。”
“昨日回去后,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方才张将军来了那么一出,我才猜到一二。”
贾琮抬手比了个大拇指,哭笑不得的说道:“老爷子,您这一招,绝了!”
张岳却摇了摇头,微笑说道:“逼不得已之举罢了,再拖下去,谁都不会好过。”
“您细说说,是有人在打京营的主意还是……”
张岳惊讶的看向贾琮,不错啊,这都猜到了。
“哦?你猜出来的?”
贾琮摇了摇头:“不敢确定,昨夜我姑父说,应该不只是为了京营,恐怕背后之人的图谋比这个更大。”
“林如海果然了得,你祖父的眼光是真的好!”
张岳赞了一声后继续说道:“你试着将如今牵涉进来的人和事串起来,好好琢磨琢磨,看看其中有什么联系。”
经过这么一提醒,贾琮陷入了沉思。
这案子的开头很明确,有人贪墨将士的抚恤银子,而且数额巨大,隐隐有动摇军心之患。
但随着涉案人员增多,地方官员、士绅,甚至是已经致仕的前内阁辅臣都涉案了……
“前内阁辅臣、地方官府……这么多的人陷进去了,这是有人想要让朝廷失去威信,想要百姓不再相信朝廷?嘶!”
张岳的脸上也显露出了一丝凝重,他能发现此事还是偶然间巡视京营时,听人说起这次抚恤银过少。
一查之下,拔出萝卜带出泥,贪墨抚恤银的事竟然早在元二年就已经出现了。
那时候还是魏庆和主政,贪墨之事虽有但不多。
毕竟魏庆和的威望太高了,手中的权力更是大的离谱,没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京营下手,贪墨的事主要还是在山东、山西、河南三省卫所中。
但魏庆和病逝之后,周炯接替其首辅之位。有人试探了一两次后,发现周炯对中枢的掌控差魏庆和远矣,威望也就那么一回事。
于是乎,京营的抚恤银子也就趴上了蛭虫,开始吸血。
特别是看似相对保守的周炯在登上高位后,逐渐显露出他的政治抱负时,不少人就坐不住了。
“谁都没想到,相比理政温和的魏老头,周炯才是真正的变法派。这两年针对土地、赋税的改革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再加上前些日子你与林家丫头提出的义务教育,那简直是在挖他们的祖坟。”
张岳呵呵一笑:“他们觉得自己被周炯骗了,故而开始了反击,甚至在你的老师徐晋南下后,南北勾结,开始冲整个中枢下手。贾小三,真正的战争要开始了!”
老公爷是武将之首,正儿八经的武将门面。
他跟贾琮说这些那是因为,贾琮是下下一代的武将顶梁柱。
“文武之争是历朝历代都避免不了的,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君王也是乐见其成。”
张岳跟贾琮细说其中的深意,谆谆教导:“记住了,争归争,绝不允许有人借此破坏陛下、朝廷的威望。咱们这些武勋跟世家不同,大夏没了他们可以继续当新朝的官,武勋却不能,明白吗?”
“明白!”
这个道理贾琮太清楚了,武勋是皇室天然的合作伙伴,大夏若是没了,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武勋贵戚,大部分、绝大部分的武勋会为大夏陪葬。
周炯是想打压武将没错,可他也是走的光明正大的争斗路子,大家可以摆开阵势斗上一斗。
但周炯现在代表着朝廷的威信,若倒在这种阴谋算计之下,受损的可是整个国朝。
百姓不再信任朝廷,军心不稳,还谈什么变法改革,能稳住朝廷的统治就不错了。
盛极而衰的事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到时候中枢没了威信,藩镇再起,这背后算计的人可就要哈哈大笑了。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算计,人家早就开始布局了,不管会不会用的到,从中枢到地方,早就布好了一个个暗子,随时可以启用。
“世家从未绝迹,只不过是换了一批人换了一个称呼而已!”
老公爷被皇帝请去商量事情了,贾琮一边消化着今日听到的这些秘密,一边慢悠悠往工部衙门走着。
还未出宫就又被人暗中请回了偏殿,请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勤政殿出来的首辅大人周炯。
周炯并未与贾琮客套,开门见山的说道:“永丰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有人在算计老夫。”
贾琮点头,今日早朝时的情景,估计有不少人瞧出不对劲了。
只见周炯神情复杂的看着贾琮,最后长叹道:“老夫现在众叛亲离,无人可用,只能求到你,或者说是求到你们武勋这边了……”
……
“诏曰,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国朝抚恤乃军心之基,不容蛀虫染指……钦命永丰伯贾琮监察国朝兵马军需抚恤事,巡视京畿诸卫所。”
按说如此大事,英国公张岳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巡视军需抚恤不过是个幌子,贾琮出京巡视的主要目的,实际上是去暗查拔除京畿诸卫所、诸州府中被人埋下的暗子。
老公爷的目标太大,周炯现如今又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徐晋被陷在南直隶一时半会回不来,只有贾琮这个文武之间的润滑剂最合适不过了。
地位高,权力大,年纪小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最为合适不过。
看似皇帝有放弃周炯的打算,让贾琮去巡查京畿,清查贪墨案。谁都不会想到,贾琮这个国朝武勋其实是去帮周炯的。
皇帝给贾琮的密旨杀气腾腾,御笔亲书一个大大的杀字。传旨的大太监夏守忠更是传达了皇帝的口谕,无论是谁在背后搞鬼,不用禀报,速战速决直接砍了。
世家这种东西,但凡敢有一丝抬头的可能性,必须快刀斩乱麻将其铲除,这可是历朝历代用血换来的教训。
如今大夏正值盛世,竟然有了这个苗头,皇帝当然不会放松警惕。
贾琮巡视北直隶以及宣大一线,同时命内阁次辅夏令行巡视山东,右军都督、济阳侯韩阳巡视河南,神武将军冯唐巡视山西。
这一连串诏令下来,朝中就有人开始暗中偷笑。
虽说大朝会上没能扳倒周炯,可皇帝明显对其不怎么信任了。瞧瞧,四大钦差除了夏令行外,皆是武勋。
夏令行恐怕就是出去镀金的,回来就能接替周炯的首辅位子……
到时候中枢混乱之下,机会不就来了吗?
……
迎春与黛玉给贾琮收拾着行装,明日就要出城巡视,马上就要入冬,要去宣大那边的苦寒之地,厚衣袍必须提前准备好。
贾琮提笔写了一份信让亲兵尽快送去金陵,提醒老师徐晋战争的开始。
与魏老爷子的手段不同,周炯的性子有些过于着急了。
他估计是太想证明自己了,又没有魏老爷子的威望与润物细无声的手段,还未正式开始就激起了地方世家的猛烈反击。
要不是张岳偶然间的察觉,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引来一次爆发式的口诛笔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