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秋日天凉,贾赦额头的汗擦都擦不及。
他向来不管内宅之事,加上府中也没有人提过,导致黛玉三年来竟没给贾敏守过一天的孝。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把外甥女的名声给毁了,林家诗礼之家,妹夫知道后还不把自己活活撕了?
“爹,这事瞒不住的,那位张侍郎就是姑父的同乡……”
贾琮小声提醒了一句,贾赦更急了:“那怎么办?总不能如实跟你姑父说吧?咱们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咱家哪还有什么脸面可言?这事早就传遍京城了!”
贾琮话音刚落,就被老爹拎起来啪啪啪的揍了一顿,这明显是气急败坏了。
不过揍了儿子一顿的贾赦明显镇定了下来,他神色黯淡的坐在桌案前许久没有说话,最终在长叹一声后开始动笔写起信来……
……
皇帐外的贾琮正哭丧着脸蹲在地上戳着蚂蚁窝,突然阳光被一个黑影给遮住了。
贾琮耷拉着眼皮瞅了瞅,叹气后继续戳着蚂蚁窝。
“怎么?听说你爹又揍了你一顿?”
“他明显是气急败坏拿我撒气!”
贾琮起身摸了摸屁股,委屈的说道:“曹嘟嘟,说陛下咋就不给我封个比我爹大的官呢?这样他就不能揍我了。”
曹久功被这孩子气的话逗的笑道:“你爹是一等将军,爵同正一品武官,再往上就是超品的爵位了,你一个八岁稚童,何德何能给你封个超品的爵位?行了,跟我说说,你爹是因为何事揍你的?”
真当我是小孩子?想套我的话?
贾琮面上不漏,心中却已经明白曹久功这是想从他这打探消息。不过他正打算想个办法,把自己和老爹贾赦从荣国府的事情中摘出来,所以就假装什么都不懂,将整件事九真一假的讲了一遍。
“嘟嘟,你说我这是不是无妄之灾?我好无辜啊,这年月真话都不能说?唉!”
曹久功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贾琮的问题,他也为贾赦感到头疼,有这么个儿子,也不知道是贾恩侯的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了,那就是贾赦这个人,他可以尝试为皇帝争取过来。
荣国府二房与王子腾牵扯太深,王子腾又是忠于太上皇的人,不管贾政是不是真的端方正直、谦恭厚道,只要有王子腾在,那就不能冒险去拉拢。
倒是贾赦这个人,可以小小谋划一番!
想到此处,曹久功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弯腰将贾琮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拍干净,笑眯眯说道:“说真话是对的,但你说真话的时机不对。走,跟我去见陛下,有一个重大的任务要交给咱们小贾千户去办!”
……
哒哒哒哒……
铁网山的围猎一直持续了整整十天,圣驾于八月十三启程回京。
圣驾行经之处,黄土铺道,臣民退避,在一群高头大马中间,骑着驴儿身着飞鱼服腰挂雁翎刀的贾琮最引人瞩目。
特别是入城之后,京城的百姓纷纷都在议论,这个假装严肃的小胖墩是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是五品的千户官了。
“贾小三!”
贾琮正想着该如何完成皇帝交给他的任务时,突然听到御辇中皇帝在喊他。
于是他催动驴儿靠近御辇:“陛下喊我?”
刘恒挑起帘子,隔窗说道:“若是你爹真有意去趟江南,你记得提前跟朕说一声。”
贾琮点了点头,江南之行已经不可避免。种种缘故之下,只要呆在京城,贾赦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唯有寻机出京,去江南走一遭,才能破开如今的局面。
“陛下,我有件事想求陛下援手……”
“说!”刘恒好奇的看向面露纠结的小贾琮。
只听贾琮小声说道:“我爹打算中秋之后就带林姐姐……就是我的表姐一起去江南,林姐姐自小体弱多病,我实在放心不下,想求陛下派一位御医随行……”
“呵,没想到咱们的小贾千户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刘恒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这样。他逗趣道:“怎么,你打算顺道去跟林如海提亲?要不要朕帮帮你?”
“不是不是,陛下可不能污我清白!”贾琮连连摇头,再三否认,涨红的小脸烫的能煎肉吃。
护卫一旁的曹久功也插话道:“陛下说的不错,亲上加亲的事,多好啊。贾琮啊,要不要我来当个中人,替你跟林御史提亲?”
“不可不可,曹嘟嘟你也来逗我,我还是个孩子啊!”
贾琮被逗的整个人都在发红,惹得君臣哈哈大笑。不过刘恒到底是同意了回宫后指一御医去荣国府,先替林黛玉诊诊脉。
圣驾回宫,曹久功安排完龙禁卫的布防之事后,携贾琮出了宫门。贾琮远远就看到了守在宫外的父亲贾赦,兴奋的挥手大喊:“爹,爹,我在这!”
曹久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扬,与贾琮一起走向了贾家的马车。
只见曹久功拱手问好:“恩侯兄,在宫门处见你一次还真是不容易!”
贾赦的嘴角抽了抽,曹久功话中有话,他不是没听出来。不过贾赦脸皮已经练出来了,假装没有听出其中的含义,回礼应道:“我一个闲散之人,自然不比曹大都督。这紫禁城呀,我还是少来为好。”
“可依我看,恩侯兄以后怕是要经常来了。”
曹久功意有所指,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拍了拍贾琮的小脑袋笑说:“恩侯兄记得请我喝酒,你家这孩子可没少给我找麻烦。”
这次贾赦倒是极其郑重的向曹久功拱手一拜,真诚谢道:“这是自然,到时还请曹兄莫要嫌弃家中酒浊。”
“哈哈……恩侯兄说笑了,荣国府的酒怎么会是浊酒呢?”
曹久功大笑数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好奇的看了过来,其中就有刚刚出宫的王子腾。
曹久功扫视四周,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拱手向贾赦告辞:“恩侯兄海涵,我还得去趟大都督府,就先走了。”
“曹兄且去忙,告辞!”
“嘟嘟慢走!”
贾琮也拱拱手,父子俩目送曹久功离开。
正当贾琮被贾赦抱上马车后,身边却有人略带探究的问道:“恩侯兄与曹都督很熟?”
第11章 琮三爷回府
原本已经钻进车厢的贾琮探出小脑袋,眨巴了两下眼睛瘪了瘪嘴:“王叔父好!”
来人正是贾琮二嫂王熙凤的亲叔叔,王家家主王子腾。
贾赦是个直性子,自从两年前王子腾脚踩贾家亲兵的血肉登上京营节度使的高位后,他就再也没给过王子腾好脸色。
这次也是一样,只见贾赦冷哼一声,回呛道:“熟与不熟,与王县伯有什么关系?”
被贾赦呛了一声,王子腾却依然表现得风光霁月。
他先是伸手摸了摸贾琮的脑袋,露出一脸的慈笑说:“琮哥儿有出息了,有空多来叔父家玩……”
贾琮还未回应,贾赦却有些急躁的打断王子腾的话:“去做什么?给你王县伯当登云之梯吗?”
“恩侯兄何苦如此?你我两家世代交好……”
王子腾的话才说到一半,贾赦就冷冷甩袖转身,将冒出头看热闹的贾琮塞进马车。
他嘲讽道:“世代交好啊,世代交好就要被你如此算计?老七,还不赶车走?等王大伯爷给打赏吗?”
车夫贾七当即一甩马鞭,马车慢慢前行,王子腾看着渐渐远去的贾家马车,脸上露出一丝厉色,眼神逐渐阴沉起来……
……
“大老爷回府了!”
若是以前,贾赦懒得从荣国府的正门走。东跨院有个临街的小门,进入更加方便。
但今日不一样,他的乖儿子在铁网山挣下了好大的脸面,满京城就没有人不羡慕的。
贾赦先一步下了马车,贾琏已经带着下人们迎了上来。
“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伴驾十数日,父亲大人辛苦了。”
贾琏迎上来后立马行礼请安,礼仪做的很足。可惜贾赦这是冷冰冰的嗯了一声,反问道:“以前不是叫大老爷吗?怎么今日倒是换了个称呼?别扭!”
按说荣国府真正的承爵人是贾赦,可满府之人皆称呼贾政为老爷,而贾赦这个承爵人只得了个可笑的大老爷之称。
贾琏苦笑一声,正要解释,却见父亲已经转身去抱站在车辕上的小胖墩。
一身飞鱼服、腰挂雁翎刀的贾琮一脸憨笑,伸出小胖手冲贾琏喊道:“二哥二哥,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不?”
能不好看吗?这可是飞鱼服啊!
飞鱼类蟒,亦有二角。所谓飞鱼纹,是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飞鱼类蟒,非真作飞鱼形。
龙禁卫堂上官所穿制服,虽说皆称飞鱼服,那不过是对飞鱼纹样的衣服的统称。贾琮身上这就不一样了,御赐飞鱼服,龙首鱼纹,近似蟒袍。非圣眷在身不可得,贾琏也只在朝中寥寥几人身上见过。
想到自己才是嫡子,如今身上却只有一个从五品的散官,心中不免有些酸涩与埋怨,为何伴驾围猎不带我去呢?
不过贾琏的性格偏软,加上对贾赦这个父亲比较惧怕,面上也没有露出来什么,反而笑说:“英武逼人,琮哥儿真是有大出息了!”
随后他又向贾赦说道:“父亲,老太太说,请父亲回来后去荣禧堂一趟。”
“我陪爹去!”贾琮不等自己老爹回应,当即就兴冲冲说道:“正好御医也快到了,林姐姐肯定也在荣禧堂。”
经过儿子的提醒,贾赦也想到了自己定好的计划。他点了点,抬脚跨进了荣国府大门。
走到半道上,贾赦突然停下脚步,将身后与贾琮说闲话的贾琏叫到身前。
“琏儿,你让你媳妇这几天准备五万两银票,再备些珍贵药材,中秋后你随我去江南一趟!”
“啊……”
贾琏当场就瞪大了那双桃眼,先不提五万两银票,光是贾赦要带自己去江南这件事就够他震惊的了。
未等贾琏回神,贾赦就继续往前走去。
贾琮轻轻拉了拉贾琏的袖子,仰头说道:“爹打算带林姐姐回扬州一趟,一来是慰藉林姐姐思亲之情,二来是打算请姑父给二哥你谋个正经差事。”
“我?”
这下贾琏的心中就更加震惊了!
见贾琮极其郑重的给他点头,心中突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男人几乎没有人不想干出一番事业的,当然贾宝玉除外。
每日里处理着荣国府的杂事,贾琏早就厌烦了。可惜二叔也好,老太太也罢,从来没人操心过自己。
“还不赶紧过来!”
前方贾赦不耐烦的喊了一声,兄弟俩连忙跟上。贾琏欲言又止,再三张口都没能憋出一句话。
临近荣禧堂时,贾赦悠悠说道:“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为父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想办法谋个机会,能不能做出成绩就要靠你自己了。”
……
此时的荣禧堂中坐满了人,不但贾母与邢夫人、王夫人在,就连迎春等姑娘家也尽数坐在里面陪老太太说话。
不过似乎大家今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特别是贾母与王夫人明显心情不怎么好,哪怕王熙凤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把气氛搞得像往日那样其乐融融。
“大老爷、琏二爷与琮三爷到了!”
鸳鸯掀起帘子禀报了一声,贾母面露不悦,冷冷说道:“既然到了还不进来,是想让老婆子亲自出去请不成?”
“儿子可不敢劳烦母亲出来,总要给儿子时间正衣冠后大礼参拜才行不是?”
说话间贾赦领着二子大步走进屋子,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后做足了礼仪,跪下磕头道:“儿子伴驾围猎,十日未归,劳烦母亲惦念,是儿子不孝!”
呵,这话贾琮一个字都不相信!
贾赦就是死在外面,估计老太太都还心疼二儿子贾政要服丧茹素,一年不得安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