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5节

  进得院子,就见正房里人影攒动,隐隐传来晴雯叽叽喳喳的声音。不问自知,定然是四爷回来了。

  红玉紧走两步,开了门绕过屏风,就见李惟俭只褪了外氅,内里的衣物还不曾更换,就捧着一本三字经,用着铅笔在其上勾勒着。

  须臾,李惟俭将三字经递给晴雯,笑道:“你瞧,如此一标注,你不就会读了?”

  晴雯将信将疑接过来,蹩脚地读着拼音:“人~之~初……性~本~善,咦?果然能读了。”她放下册子,一张狐媚子脸上满是雀跃:“四爷这法子果然有用。只是,眼下只会读,还不会写呢。”

  李惟俭道:“回头儿我寻了字帖来,你照着临摹就是了。”转头,颔首笑道:“红玉回来了?”

  “四爷。”红玉唤了一声,上前道:“方才春蝉、云芝去领炭,只领了二十斤黑炭回来。我寻思去找吴嬷嬷说项,半路听了信儿,只怕这般刁难是因着昨儿晚上的事儿。”

  李惟俭面上笑容不减,施施然在椅子上落座,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才道:“那你打算如何解决?”

  红玉就道:“吴嬷嬷那儿只怕说不通,不如迟一些寻她手下几个婆子,使了银钱,总能管用。”

  李惟俭极为赞赏道:“看看,这不是很好嘛?以后这等小事儿就照此处理。”

  红玉喜滋滋应了,一旁的晴雯却咕哝道:“歪门邪道!”

  不待红玉说什么,李惟俭就道:“寄人篱下,我又不想低头,就只好破财免灾了。”

  红玉得意瞥了晴雯一眼,随即道:“四爷,我去取晚饭。”

  红玉扭身而去,晴雯便打了温水,投了帕子递给李惟俭擦脸。李惟俭胡乱擦了一把,心中极为雀跃。

  此番与工部尚书古惟岳相谈甚欢,虽得了个推诿不得的差事,却可趁此机会管中窥豹,一观大顺如今的火炮工艺。

  他心里想着事儿,不觉有些出神,晴雯便在一旁默默读着三字经上标注好的几十个字,努力记忆下来。

  过得半晌,红玉提着食盒进来,说这一遭果然又受了刁难,明明灶上热着虾仁鸡蛋羹,柳嫂子却偏说没了。红玉给了一钱银子,那柳嫂子才偷偷给了碗没虾仁的,还嘱咐红玉不要外传。

  红玉摆好碗碟,苦闷道:“如今吃饭要使银子,烧炭也要使银子,这般下去莫不如自己花银子过呢。”

  李惟俭回过神来,就道:“晴雯不会做饭,你可会?”

  红玉摇头,李惟俭就笑:“那总不能让我做饭吧?”

  红玉叹息一声,又道:“四爷,方才得了个信儿,说是林姑娘与薛姑娘一道病了呢。”

  “又病了?”

  “我在厨房碰着了紫鹃,说是林姑娘这一遭病得不轻,只把药当了饭吃,也不见好。”

  李惟俭心道罪过,只怕黛玉的病是因着自己递小话撞破了宝玉的好事儿?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趁着此时年岁还小了断了,总比来日被宝玉拖累死要好。

  但此事既然因他而起,总不好撒手不管。

  因是他便道:“红玉,去厨房多取一些蒜来。有烈酒也来一壶。不拘抛费多少银钱,快去取来。”

  红玉也不多问,应了一声就又出去了。

  李惟俭又道:“怎么不见莹?”

  晴雯放下三字经,说道:“险些忘了,下晌她犯了瞌睡,嘱咐我晚饭前叫醒她的。我这就去叫。”

  晴雯娉婷而去,过了好半晌才将睡得迷迷糊糊的莹领了过来。

  李惟俭心道,这憨憨到底是睡了多久啊?

  “公子,您叫我?”

  “你去后头寻了你哥哥,打发他去买几个玻璃罐子回来,越快越好。”

  “啊?哦,我这就去。”憨丫头迷糊着去了。

  晴雯终究耐不住好奇,问道:“四爷,这又是大蒜又是烧酒的,这是打算做什么啊?”

  “给林妹妹治病啊。”李惟俭心道,亏得他前世有太多时间摸鱼,不然又哪儿知道大蒜搅碎了泡酒就能提取大蒜素?

  注一:银霜炭千斤银子十两五钱,黑炭千斤银子三两三钱。此为清代雍正年间物价,大抵时间与本书相同。

第16章 房中小事

  笃笃笃

  漆了凤仙汁儿的殷红指甲箍着木杵,一上一下有节奏地杵着,内中的蒜瓣逐渐成了蒜泥。

  厅堂里满是蒜味儿,晴雯探手抽出腰间汗巾子擦了擦沁出的汗水,看着红玉新剥出来的蒜瓣,顿时觉得手腕酸痛。

  红玉瞥了一眼,就道:“不若换我来吧,府里的姑娘都不曾留这般长的指甲,无怪不好做活。”

  晴雯心头火起,剜了红玉一眼,恨声道:“不劳你费心!”

  双手攥紧木杵,上下捣动,那刺鼻的蒜味儿愈发浓郁起来。

  书房里,李惟俭好似不曾闻到一般,这会子比照着讨来的尺子截了同等长短的纸条,而后又将那纸条对折裁剪,再对折、再裁剪,如此五次,总算得了想要的长短。

  大顺沿袭明制,这尺子长短自然也随了前明。李惟俭依稀记得明代一尺大抵在三十一到三十二公分之间,他便干脆折叠五次,裁剪出了心目中的一公分。

  待回头儿造了尺子,也好请内府依着尺度造好自己想要的零部件。

  帘栊一挑,莹一手托着坛子,一手提着包袱,喘着气道:“公子,买得了!”

  李惟俭放下纸条行出书房,接过莹手中的物件,嘴里说道:“让你去告知海平,你怎么也跟着去了?”

  莹就道:“哥哥手头儿也没了银钱,我不跟着只怕还买不来呢。”

  李惟俭恍然,随即笑道:“是我忘了。晴雯,回头儿把银钱给莹算了,为我办事总不能没好处还往里贴银钱。”

  晴雯应了一声,莹在府中憋闷了几日,方才出去游逛了一番,只觉神清气爽。

  瞧见晴雯在捣蒜,便自告奋勇过去接过了手。晴雯方才不过是逞强,她自知莹不是个有心计的,便借坡下驴将捣蒜的活计转了手,转头就去暖阁里取了匣子,问莹抛费了多少银钱。

  莹一边捣着蒜,一边如数家珍道:“公子要烈酒,一坛子烧锅两百文,两个玻璃罐子一百五十文,总计三百五十文。”

  这边厢,李惟俭先看了包袱里装着的两只玻璃瓶子。不过罐头瓶子大小,好似花瓶般造型,却要七十五文,这价钱不算便宜了。可大顺既然能烧制出透明玻璃,说明有一定化工水准,且炉温须得超过一千两百度。

  一千两百度,这温度足够炼钢了!

  再看那一坛子酒,大抵五斤左近,开了泥封顿时酒气逼人,估摸着起码有五十度了。

  大顺杀入辽东犁庭扫穴,此前归附后金的东蒙兀顿时学了墙头草。又因着这几十年准噶尔屡屡东侵,东蒙兀王公干脆纳表称臣,于是北地边境各处都是烧锅。

  为了便于运送与保存,这烧锅酒的度数是越来越高。

  李惟俭暗自思忖着,这烧锅稍稍改一改就能提纯酒精了。纯酒精不指望,医用酒精还是能办到的。

  莹身子壮,不过一炷香光景便将蒜瓣尽数捣碎成了软烂蒜泥。

  红玉就道:“四爷,都捣成蒜泥了。”

  李惟俭上前,将蒜泥倒入准备好的纱布里,包裹好后探手摸了摸熏笼,随即小心放在边缘。说道:“须得烘干三个时辰,这就成了。”

  转身笑着看向三个丫鬟:“去打了热水来,我洗漱过们便去歇息吧。”

  三个丫鬟纷纷应下,红玉心中记下,如今还不曾入更,三个时辰岂不是要到三更天?她心中怦然,想着一会子早些睡,三更天一定要起来。

  红玉、晴雯打了热水来,伺候着李惟俭洗漱过,各人便各去安置。李惟俭又坐到书房里写写画画,待听得入更鼓声,他赶忙到熏笼前将那几包纱布包裹的蒜泥翻了面儿。

  捣碎、烘干,这只是前两步,其后还要筛选、浸泡,最后才能提取无臭大蒜素原液。这原液顶多保存两天,时间一长里面的二硫、三硫化合物就失了杀菌的效果。

  他又在桌案前熬了一阵,随即困倦袭来,打着哈欠忍不住暗忖吐槽,这年头儿夜里的确没什么娱乐,寻常富户都得跟百姓一般早睡早起。便是贾府这般的,也是逢着年节才会在夜里宴饮,叫了戏班子高乐。

  又熬了一阵,实在忍不住困倦,他便去了暖阁里想着小眯一阵,总要在二更时起来将烘干的蒜泥翻面。

  西厢里。

  晴雯端坐炕头,借着烛火绣着帕子,那帕子上的腾云镜花水月图样已绣好了大半。

  莹这憨丫头最没心计,眼看红玉早早铺了被褥倒头就睡,这丫头便也随着钻了被窝。

  将一朵荷花绣好,晴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禁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将那半成的帕子与针线丢进箱笼里,晴雯蹑足落地,铺了被褥,转头吹熄了烛火。

  正要上炕,隔着窗扉隐约瞥见正房里好似亮着灯火。

  四爷还不曾入睡?素日里这个时辰,四爷早就安歇了,莫不是忘了吹熄烛火?

  冬日里走了水可不是说笑的!

  心中思忖着,晴雯披了外裳,轻手轻脚开了房门,快步朝着正房行去。

  正房房门没落栓,晴雯闪身进来,见暖阁里依旧亮着烛火,就轻唤了声:“四爷?”

  内中没应声,只听得李惟俭均匀的呼吸声。

  晴雯暗暗咬牙,紧了紧衣裳,蹑足进得暖阁里,就见李惟俭和衣而卧,一旁的烛台上点着三只蜡烛。

  晴雯略略不知所措,思忖了半晌,到底上前轻轻推了推李惟俭:“四爷?要睡也得褪了衣裳啊。四爷?”

  “嗯……”李惟俭睁开眼,就见一张小脸在烛火映射下分外娇俏。恍惚了一阵,这才认出是晴雯。

  “晴雯?”

  晴雯就道:“四爷要睡总要褪了衣裳,这烛火也不好一直点着。冬日里天干物燥的,走了水可不是说笑的。”

  李惟俭撑起身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约莫快二更天了吧。”

  李惟俭就道:“不急,等二更了,还得将那蒜泥翻面儿呢。”

  “啊?”晴雯追问道:“四爷……弄得这物什,要翻几次?”

  “烘干三个时辰,每个时辰翻一回。”李惟俭笑道:“方才你们捣完了我才想起来,早知道就赶在明儿白日里弄了。”

  恰在此时,顺天府的更夫自后街走过,幽静的夜里,那梆子声传出去老远。

  李惟俭起身趿拉了鞋子,赶忙将熏笼上的棉纱布包翻了面儿。

  回转身形,就见晴雯蹙眉轻咬下唇,他笑问:“怎么了?这是谁又招惹你了?”

  晴雯就瘪嘴道:“知道四爷待下人好,可也没这般好法儿,哪有我们睡了,四爷却熬夜看着的?传出去岂不是让人以为四爷跟前儿没了上下尊卑?”

  李惟俭就道:“我明儿事儿不多,你们还要忙活一天……”

  “那也没这样儿的道理!”晴雯抢白了一嘴,上前推着李惟俭到得暖阁窗前:“不过就是稍稍熬一会子,四爷快睡吧,我看着就好。”

  “那多不好。”

  “左右不过再熬一个时辰。”

  李惟俭实在忍不住困倦,再看晴雯面上满是倔强,就道:“好,那就劳烦你了。”

  晴雯没再说什么,看着李惟俭褪去衣裳,只穿了中衣钻进被褥里,一会子便酣然睡了过去。

  坐在熏笼旁,晴雯手托香腮,心中说不清道不明。起先只觉得俭四爷很好,待人极为和气,也能纵着自己的小性儿;

  昨儿听说俭四爷痛打了那不知所谓的薛大爷一通,晴雯当即唬了一跳。心道原来俭四爷发了脾气这般厉害;待到了方才,晴雯只觉得好生荒谬。哪有体谅下人到这份儿上的?

  俭四爷很好,过分的好。

  晴雯目光不禁扫过那床榻上的睡容,想着能到俭四爷跟前儿说不得是自己的福分。想来宝二爷再如何好脾气,也做不到这般地步吧?

  夜里寒凉,晴雯紧了紧衣裳,困意袭来,她心中记着要熬到三更,便起身去到书房里,寻了铅笔与空白纸笺,循着记忆里的样子,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又在其上标注了四爷教过的拼音。

  她心中有些喜悦,想着一日光景就认得了十几个字,说不得再过几年自己也能读书看报了呢。

  夜凉如水,三更梆子声自静夜里传来。她忙不迭的起身,将那几个棉纱包翻了面。见炭火有些熄了,又拨弄了一番。

  正忙活着,忽而听得房门吱呀一声,惊得晴雯一跳!赶忙循声问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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