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平迎来送往,一日下来脸笑得都木了,尽管连连推拒,可这门包到底收到手软。尤其是晋商、徽商,出手就是十两、二十两,一日下来算算竟有三百两之巨!
吴海平不禁暗骂:“无怪宰相门前七品官儿,贼他娘这当门子的油水太厚了!”
这银子如何处置,吴海平犯了难。转头儿寻了茜雪,两口子商议一番,干脆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傅秋芳。傅姨娘自觉没法子杜绝此等陋习,干脆做主,日后这门包合在一处,留作月底按职级下发,也算李家下人的福利了。
荣国府果然四下透风,那人参果的事儿也不知是谁透露出去的,自元旦起求上门的便络绎不绝。
忠勇王打马亲自来了一趟,好生痛骂了李惟俭一通,说其目无君上,临走将十几枚人参果尽数摘走。好在被忠勇王尽数摘了去,如若不然这其后络绎不绝的人可不好打发。
初二拜访老师严希尧,严希尧用极为怪异的眼神审视李惟俭。
李惟俭被瞧了个不自在,讪讪道:“老师有话就说,何必这般瞧着弟子?”
严希尧不由得感叹道:“亏得复生实心任事啊,不然以复生的本事,造几个祥瑞出来,平步青云轻而易举,说不得来日就是个弄臣。”
李惟俭心有戚戚,亏得托生在这般年头,自己杂七杂八的一身本事好歹有用武之地。若托生早个一千年,李惟俭还真就要去当弄臣了。
自元旦伊始,李惟俭前七、八日各处拜访、吃年酒了,其后恩师家、忠靖侯府、忠勇王府各处转将下来,每日熏熏然不说,还要留心过问主家何时得空,待计算了时日好回请。
这请年酒可不好与人撞了日子,不然定会被人私下里诟病,说是‘送虚情怕费事’。
李惟俭虽是新贵,却底子单薄,正要趁机与人维系关系,因是对此极为上心。过了初八日,各处留出空来,李惟俭便在自家分批回请众人。
李纨放心不下,干脆求告了贾母,领着贾兰到李惟俭宅第中住了三日。眼见傅秋芳与红玉商议着安排妥当,阖府忙而不乱,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样,李纨这才放下心来。
荣国府众人,尤其是王熙凤自然也来了一遭,就定在初九日。吃酒看戏自是不提,二姐姐迎春虽来了,可人这般多,也就不得空与李惟俭私会了。只隔着远远的眉目传情。
却说王熙凤这回又去到暖棚里仔细观量了,问明内中详细,还求着李惟俭,将其中一名菜农转雇契转到两口子手中。
李惟俭摆弄暖棚是因着不想冬日里见天吃冬储菜,因是对此浑不在意,王熙凤即有所求,他自然没二话。尤其听闻这营生不是荣国府出资,而是王熙凤与贾琏私下摆弄,李惟俭心中暗乐,更是赔本大奉送。
眼见李惟俭应承的这般痛快,王熙凤心下惴惴,又仔细问询了半晌,确认李惟俭果然并无保留,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转而对李惟俭不迭声地称赞。
酒宴之时,王熙凤蓄意拉拢傅秋芳,喝过两盏酒,便褪下胳膊上的金手镯,强拉着傅秋芳给其戴上。其后又撤了屏风,当先过来与李惟俭饮了一盏。
王熙凤自觉得了天大好处,回得家中端坐镜前与平儿略略说过几句,便道:“俭兄弟真真儿是大气!这暖棚营生,错非俭兄弟点破,咱们就是想破天也想不出来,到了花期还要拿劳什子雄花去点雌花……这花儿竟也分了雌雄!”
平儿一边伺候着,一边说道:“俭四爷单单是靠着水务股子就百万身价,人家自是瞧不上这仨瓜俩枣的。”
王熙凤正对镜而坐,任凭平儿拆了头面儿,闻言蹙眉道:“怎是仨瓜俩枣?我仔细计较过,六分田的暖棚,一冬所产,就是不算那人参果,好歹还有个一、二千银子呢。若尽数种了那人参果,诶唷唷,简直想都不敢想。”
平儿凑趣笑着道:“如今就奶奶得了这方子,到那会子只怕千两、万两都能赚得!”顿了顿,又道:“只是那暖棚只怕要投入不少银钱,奶奶有那么多?”
王熙凤瞥了一眼镜中的平儿,道:“一次就要一、二万银子,把我那嫁妆尽数发卖了还差不多。我琢磨着,我那嫁妆发卖一些,再去寻我哥哥借一些,料想建不成六分,好歹能凑个四分暖棚出来。”
平儿颔首,将点翠的金钗尽数卸下,思忖着说道:“前些时日奶奶不是与太太言语过,太太是怎么说的?”
王熙凤蹙眉道:“太太只说这暖棚没人打理过,怕不得其法。既没应承,也没反驳。既如此,那咱们就先办起来。”
平儿咬唇嗫嚅,就道:“这……若来日太太见了好处,再将暖棚讨了去,又该如何?”
“这……”王熙凤面上犹疑,好半晌才道:“这银钱是咱们出的,暖棚也是咱们打理的,太太总不会临了才来摘桃子吧?”
平儿低眉顺眼没言语,王熙凤心下惴惴。她那姑姑……总不会这般不要脸子吧?
待平儿打了热水来,伺候着王熙凤洗漱过,王熙凤躺在炕上烙饼也似,一夜翻来覆去不曾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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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顺虽承袭前明,可这年假却不是三日,而是七日。实则各处衙门初八日便开了张,只是上下都沉浸年节之中,懈怠无比,这等情形便是陈宏谋都没法子,只待过了正月十五方才会好转。
过得初十,李惟俭总算尽数回请过了,也不曾歇息两日,紧忙就忙碌起来。
如今已是正月,今年又要南下,又要赶在六月回返,随着忠勇王赶赴青海,算算时间实在是紧张。
李惟俭年前就砸了赏钱,因是过了初七,三百余匠人便尽数回返,厂子里又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也是因着李惟俭舍得下血本,各类器械进度极快,模具一早儿就准备完毕,镗床只剩下内府送来刀头,余下各类车床都预留了接口,只待产出蒸汽机来,便能全力运转。
李惟俭趁此紧忙测试东风,各类口径依次测试下来,又问询了军中官佐,大抵定下来两个型号。
一个是口径六厘,37°攒射可达八百步;另一个口径十厘半,攒射可达一千二百步开外。
非但如此,李惟俭还弄了背囊,寻常军兵可背负四枚六厘东风,或两枚十厘半东风。至于这玩意的精度……莫说是李惟俭造的了,便是喀秋莎都没什么精度,全靠火力覆盖。
忠勇王观量过几回东风测试,知晓此物只能集中使用。到时候两军对垒,瞄准对方中军铺天盖地砸过去,马队趁势掩杀,简直无往不利。
因是忠勇王亲自下令,命内府赶在六月前,总要造出一万根来。
李惟俭设计的火箭没什么难的,唯一困扰武备院的是从各处调拨硝石。至于霜糖,左右不差钱,四两银子一担而已,砸银子就是了。
正月十四,李惟俭跑到武备院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求着陈主事将镗床的刀头送了过来。
气缸的外壳早已铸好,这还有何好说的?李惟俭亲自看着匠人驱动四头牛拉着绞盘,而后镗床一点点地镗那气缸。
李惟俭自己估量,那转速不过每分钟二三十,实在慢得让人发指。又寻了匠人过问,说镗一个气缸,起码需要三天。
李惟俭无可奈何,只得转而去盯着旁的活计。倒是那碱性反射搅拌炉进展顺遂,寻了匠人问过才知,敢情这会子此等炼钢法子早已自西夷流传过来。
旁的不说,窃据澳门的小佛郎机夷用的就是反射搅拌炉,这炼钢法子流传出来,如今佛山四下都是这等搅拌反射炉。倒是耐火材料是酸性、碱性,这会子的人们还没研究。因是找寻碱性材料抛费了不少时日。
待到了正月十六,这搅拌炉总算就绪。李惟俭当即命匠人开炉,焦炭点燃,铸铁丢进去,这炉温一点点的攀升,总要隔天方才能搅炼。
此炉能到一千四百度,内中的铸铁属于半融化、半凝固状态,须得匠人在炉口伸入铁签子来回搅拌,因是才叫搅拌炉。
李惟俭这搅拌炉预留了升级余地,等后续有了蒸汽机,烟道加热,而后再从下头吹气,立马就会改成转炉。到那会子效率可不是如今这般浪费了。
正月十七下晌,第一炉钢水出炉,铸成了钢锭,李惟俭仔细测试了性能,这批刚才含碳量大抵在百分之零点五到半分之一点五之间,倒是够用了。奈何隔天下一炉钢锭就都成了高碳钢,搞得李惟俭哭笑不得。
没法子,上游遵化铁厂生产的铸铁品质不一,李惟俭这头炼钢所得自然也就良莠不齐。
李惟俭捏着鼻子认了,只待得空去一趟遵化铁厂,总要将那些矮胖高炉尽数拆了,换成新式高炉才好。
也是这日,气缸镗过,李惟俭带着匠人亲手组装起来。
头一回造,李惟俭直接用的是半单流式蒸汽机,这玩意造起来简单不说,还容易养护。
用了两天光景,蒸汽机组装完毕。这一日李惟俭遍发请帖,将厂子股东尽数请来不说,还请了内府梁郎中过来观量。错非忠勇王不得空,李惟俭都想将忠勇王请来了。
那梁郎中可是见过李惟俭造的蒸汽机的,仔细观量过,禁不住说道:“李爵爷,您这机器瞧着比上回的大了一些?”
“不止啊,材料也换成了铸铁。”
李惟俭一摆手,匠人便拧动阀门。有了乳密闭,李惟俭自觉此番着机械不拘四个大气压了。不过稳妥起见,还是一点点的增压。
过得须臾,有匠人盯着水银柱道:“爵爷,四个压了!”
李惟俭一摆手,顿时有人拧动另一阀门。空转的曲轴连上皮带,顿时通过飞轮带动皮带,另一端的机床旋即开动起来。
李惟俭盯着水银压力计,道:“加压!”
匠人不知危险,继续拧动阀门。那压力计中的水银缓缓升起,眼看到了七个大气压,李惟俭生怕出事儿,紧忙命匠人停将下来。
再看那车床,刀头被飞轮、皮带待得飞速旋转。匠人试着切削铁棒,只须臾便切削出了螺纹来。
梁郎中惊道:“厉害!”
李惟俭长出口气,又亲自盯着各项测试,后来还做了极限测试。这小小蒸汽机,七个大气压下能提供七马力,极限情况下,可在一刻内在十个大气压下短暂工作。
个头小能量不小,且这玩意就是瞄着江南士绅研制的,待回头重新设计一番,就是锅驼机啊。
梁郎中凑过来绕着蒸汽机啧啧称奇,言道:“这机械瞧着比爵爷上回造的……力气好似更大一些?”
“正是。”
梁郎中道:“水务、西山都须得此物提水,若造价合适,内府先行订购五十台。”
李惟俭就笑道:“好说好说,不过郎中须得多等等了。总要过上两个月,待厂子一切上了正轨,方才好一一交付。”
且不说他南下在即,总要带几台蒸汽机去到江南推广,单是给厂子各类机械挂上蒸汽机就得好些光景。
略略盘算,到月底还能造出来两台。下个月算是试生产,能造十台就不错了。待工匠熟悉了蒸汽机带动的各类机床,过上三两月的,这产量也就逐渐上来了。
曹允升笑得合不拢嘴,扯着李惟俭要去庆贺一番。当下大宴宾朋自是不提,自筹备至今,五个多月过去了,厂子总算造出了第一台蒸汽机。
明儿起单更八千字。今天再偷偷懒,还请大家体谅。
第193章 临行
正月二十二。
李惟俭一早儿醒来,便与傅秋芳商议着南下事宜。傅秋芳心下自是不舍,过门儿数月,身边人对她信重有加。非但将掌家的差事交与她,还将那偌大的厂子交与她盘账。
莫说只是妾室,看那勋贵之家的当家主母,也未必得了这份儿信重呢。她心中感念,便将螓首埋在李惟俭肩头,问道:“老爷这一去一回,大抵要几个月吧?”
李惟俭道:“六月前总要赶回来。”
如今还不到二月,那岂不是要小半年?傅秋芳忍着心中不舍,说道:“家中妾身自会打理,只是此番南下,老爷须得回乡吧?”
“嗯。”
“那妾身明儿就打发人采买土仪。”
“这却不急,”李惟俭思忖着说道:“我此番先到津门乘船往广州,处理过糖务,再行往北去金陵。”
傅秋芳蹙眉道:“这舟车劳顿的可是不易。”
前明时两广举子入京赶考,路上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半月。到了大顺,走陆路大抵还是这个时间,可走海路那就节省多了。如今还在刮北风,此时南下,顺风顺水,自津门抵达广州大抵半个月到二十天光景。
若是逆风,那就要多抛费几日光景了。
李惟俭说道:“是以干脆兵分两路,我先行去广州,晴雯、香菱她们随后坐船押着东西慢慢往金陵走就是了。”
傅秋芳哪里肯?道:“老爷身边儿总不能短了人伺候。”
李惟俭笑着揽住傅秋芳,探手捏住一缕秀发把玩,道:“去年此时我不过是一介穷秀才,还不是什么事儿都要自己来?”
傅秋芳根本不听,说道:“莹习过武,又会骑马,不若让莹跟着老爷吧。”
“嗯,此事再议。今儿我就去寻了王爷问问,到底何时能动身。”
二人计较过,起身穿衣洗漱用饭自是不提。这日李惟俭早早儿去了内府,见过了忠勇王,将要南下的心思一说,忠勇王好似极为繁忙,只是不耐地打发李惟俭回家等着就是了。
回家等着?得,那就回家吧。
亏得李惟俭回去得快,方才到家不过一盏茶光景,管家吴海平就来报,说隔壁的验封清吏司的郑主事领着人寻上了门儿。
李惟俭不敢怠慢,紧忙迎将出来。二人略略叙话,那郑主事便笑眯眯展开一封圣旨来:“李爵爷,赶紧摆香案迎圣旨吧。”
李惟俭略略诧异,紧忙吩咐人摆设香案,随即就听那郑主事抑扬顿挫地念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观修行之士,必能教子义方,故褒宠臣贤,恩其父,以彰教也……兹特赠为承德郎、都虞司主事,用旌素履,永慰孝思。”
“敕曰:自昔闺之淑,不得所托不表于世,惟孝子竭忠尽职,以成亲之名,推恩光显,始克有闻耳……淑德滋彰。是用赠尔为安人,祗承华典,益庇来昆。
钦此。”
圣旨宣读罢,李惟俭叩首山呼万岁。心下不由得暗忖,也不知这追赠封诰走的什么程序,数月前就说要追赠,可直到今日方才落实下来。
此时孝道大过天,父母获追赠,一个是正六品的承德郎,一个是六品安人,换做旁人定会喜不自胜,可谓光宗耀祖了。奈何李惟俭实在心中无感。
按道理,他可是正二品的男爵,这追赠封诰后头会一步步追上来,倘若立下大功来,还会追赠三代,连没见过面儿的便宜爷爷都有份儿。
李惟俭心下腹诽着,起身接过圣旨,便要请郑主事入内叙话。
那郑主事却道:“我与爵爷比邻而居,何时都能叙话,爵爷不若先行安置了,待来日得空咱们再叙话。”
“也好。”
将郑主事送出宅第,回返内宅,上下自是一派喜气洋洋。傅秋芳催促着在家庙摆了香案,将那追赠圣旨恭恭敬敬供奉了,又上了贡品、香烛,算是告慰二老在天之灵。
如是,李惟俭方才从家庙中出来,那吴海平便急匆匆奔行而来:“老爷,内府梁郎中到了,如今正在偏厅用茶。瞧梁郎中面上带了笑,料想应是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