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料子都是现成的,自库房里取了来,晴雯便接过手,也无需旁人帮衬着,一日光景便能做出一套衣裳来。手巧得让诸女啧啧称奇。
李惟俭这日也不得闲,先去衙门点了卯,午时不到便出了都虞司,打马便朝荣国府而去。
他南下总要回返金陵,亲戚情分在那儿,总要知会荣国府一声儿,问询可要带什么物件儿。
到得荣国府,这会子贾政还不曾放衙,李惟俭径直过了内仪门,朝贾母院儿寻去。
方才过垂花门,迎面儿便撞见了方才出来的王熙凤。
“俭兄弟?”王熙凤瞧见李惟俭,顿时面上一喜。
那日翻来覆去不曾安睡,王熙凤心里到底起了嘀咕,她那姑姑可不是好相与的,若事后赚了银钱,果然被公中占了去,那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且那嫁妆也不是那般好发卖的,如那头面儿首饰、金项圈之类的也就罢了,留些常用的,等闲也瞧不出来少了。那铺面、田庄都在纸面上,若是没了,定会引得四下瞩目。
点算一番,不过能凑出来七、八千银子,贾琏如今又去了扬州,全然指望不上,这可如何是好?王熙凤这几日思来想去,一直琢磨着寻个不差钱的合伙将这营生操办起来。
今日猛然瞧见李惟俭,顿时心下恍然,不差钱的可不就在眼前嘛!俭兄弟家资何止百万?手指头缝漏一丁点儿,就足够王熙凤拿着去操办暖棚营生了。
“二嫂子。”
王熙凤到得近前笑道:“俭兄弟今儿怎地来了?”
“二嫂子,我得了差遣,不日就将南下。八成会在金陵待上些时日,这不,赶忙来告诉老太太一声儿,若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我顺道儿就给带过去了。”
王熙凤心下一惊:“俭兄弟要走?何时回来?”
李惟俭心下纳罕,这凤姐儿怎地这般关切自己?嘴上答道:“大抵六月中才能回返。”
如今还不到二月,算算这一来一回岂不是要小半年?
王熙凤调转身形,随着李惟俭往里就走:“哟,要去这般久啊?”
李惟俭道:“二嫂子不用陪我……”
“不妨事,俭兄弟也知,这府里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早一会儿迟一会儿又不当什么。俭兄弟要远行,这可是大事儿。”
说话间二人过抱夏,进得荣庆堂里。这会子贾母正要用午点,鸳鸯禀报了,贾母撂下筷子,扭头便见李惟俭与王熙凤一道儿行了进来。
自打李惟俭封了爵,贾母对其愈发和颜悦色,因是笑道:“俭哥儿来了?快来,正愁这午点吃不下,俭哥儿快来吃一些。”
李惟俭拱手道谢:“哎,那就谢过老太太了。”
鸳鸯笑着,引着李惟俭去净手。
待李惟俭净过手,王熙凤已然将事儿与贾母说了。贾母诧异道:“俭哥儿要回金陵?”
“是南下办差,大抵会路过金陵。”
贾母便道:“若是便宜,俭哥儿便帮着顺道捎些土仪。”
贾家二十房,其中十二房住在金陵老家。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若往来不便也就罢了,有人捎带,自是要书信一封,再带些土仪。
李惟俭笑着应承下,贾母又问:“俭哥儿打算何日启程?”
“大抵是后日。”
“这般急切?”
王熙凤就道:“老祖宗莫忘了,俭兄弟可还是差事呢。”
贾母就道:“这是才得了信儿?”
“昨儿才得的。”
“料想俭哥儿也不曾准备,如此,用了午点也不用陪我唠叨,赶紧回家去准备吧。”
李惟俭笑着应下,随即用了一些糕点,便起身告辞。他方才出了荣庆堂,王熙凤便从后头追了上来。
“俭兄弟,我送送你。”
李惟俭颔首,略略顿足,待王熙凤追将上来,二人方才并肩而行。他可是人精,王熙凤这般急切,哪里会瞧不出来?
因是笑着低声问道:“二嫂子可是有事儿?”
王熙凤笑道:“果然瞒不过俭兄弟……我啊,还是为着那暖棚营生的事儿。”
李惟俭略略放缓脚步,王熙凤就道:“实不相瞒,我这边银钱不凑手,就想着与俭兄弟合股。”
李惟俭问:“二嫂子还差多少银钱?”
王熙凤蹙眉盘算道:“这庄子是现成的,就是玻璃贵。算算,怎地也还要个七、八千银子。”
顿了顿,王熙凤又要说旁的,就见李惟俭颔首道:“这么点儿银子,回头儿我与秋芳言语一声,二嫂子打发人与秋芳商议就是了。”
王熙凤顿时瞠目……七八千银子啊,这就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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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制糖
转眼到得二十五日,李惟俭用过早饭,换过衣裳便要启程。傅秋芳、红玉自是极为不舍,一个仔细为其整理衣裳,一个扯着随行的莹好一番叮咛。
一行人送出大门,待李惟俭翻身上马,傅秋芳盈盈一福:“愿老爷一路顺遂。”
李惟俭笑道:“回吧,六月中我总会回返,家中就托付给秋芳与红玉了。”
交代过后,李惟俭拨转马头,领着莹、吴钟、吴海宁、贾芸,出得胡同,随即沿街直奔东直门而去。那一哨京营便等在东直门外。
残冬时节,京师清早四下灰蒙蒙一片,煤烟弥漫,混着口鼻喷吐出的白雾。五骑出得东直门,便见路旁停着一标人马,不用李惟俭吩咐,贾芸策马上前与领头的军官交涉几句,那军官赶忙下马行过来,抱拳作礼道:“下官武毅镇哨总程噩,见过李大人。下官所带二十七哨全员八十七人俱在,请大人示下。”
李惟俭颔首道:“启程。”
那程噩领命,转头吩咐兵士,转眼八十七人尽数上马,浩浩荡荡沿着官道而去。
路上李惟俭才知,这一哨尽是骑兵,是以八十七人便算是满员。若换做步哨,则要多上二、三十人。
李惟俭留心观量,这一哨兵马内里是大红的军衣,外罩皮甲,马侧有背囊,内中一柄马刀,一柄燧发火铳,腰间另有两柄短火铳,可谓精锐到了牙齿。其后还有十几人背负骑弓,都是骑射好手。
那程噩便道:“李大人不知,自王爷在青海吃了亏,回头奏闻圣人,说那准噶尔精骑尽是双铳、三铳,我武毅镇骑兵便都这般装扮了。”
李惟俭颔首,心下暗忖,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料想往后骑兵交手,大顺起码不会吃亏了。
那程噩见李惟俭颇为关切军事,又听闻李惟俭造了新式火铳,顿时谈兴大起。将军中种种一一列举,听得李惟俭心旌神摇,向往不已。
程噩所属的二十七哨算是轻骑兵,武毅镇还有两哨重装骑兵,身披双甲,持骑槊冲阵。当日青海被围,补给断绝,大顺军就是靠着重骑兵冲开一条血路,这才与准噶尔维系了个不胜不败之局。
说起青海鏖战,程噩大皱眉头,道:“若堂堂正正阵战,准噶尔如何是我大顺对手?此贼惯会避重就轻,见我兵峰不可力敌,便会缓缓后撤,引我大军孤军深入,而后再断粮道。
前回错非如此,王爷又哪里会匆促回撤?当日那一场仗,打得真真儿是窝囊。依我看,与准噶尔对阵,须得多派骑兵,先要护持粮道;其后步步为营,筑军堡逼迫,待准噶尔贼子没了闪展腾挪之地,我军再趁势与之决战。”
这番话听得李惟俭极为纳罕,思忖问道:“听程哨总谈吐,莫非读过书?”
那程噩笑道:“惭愧!下官早年童生出身,眼见准噶尔贼子频频寇边,禁不住心下愤怒,干脆投笔从戎了。”
李惟俭肃然起敬,听闻此人年岁不过二十二,认定此人来日必前程远大,因是心下起了结交的心思。
津门距离京师二百五十里,若乘坐寻常马车,须得在路上走上三日。如今李惟俭骑马而行,除非是不想要大腿了,否则怎么也要两日光景。
亏得那拉着蒸汽机与离心机的马车早两日就出发了,不然就这么点儿路程,非得耗费李惟俭三天不可。
闲言不表,一行人等轻车从简,头一晚在武清外官铺住宿,转天又奔津门而去。到得下午未时,那津门总算近在眼前了。
莹换了身小厮装束,瞧着假小子也似,指着远处的城墙道:“老爷,津门到了。”
“嗯。”
李惟俭应了一声,扭头观量,便见莹红扑扑的小脸儿上满是笑意。李惟俭就问:“怎地这般高兴?”
“哈?好不容易出来走走,自然高兴。”莹嘴上是这般说的,心下却是另一番念头。她可是自金陵便跟在公子身边儿的,一年过去,李惟俭身边儿莺莺燕燕聚拢了好些,她反倒成了那个最不起眼的。
此番随着李惟俭出行,那晴雯、香菱都缀在后头,她起码能与公子独处月余……月余啊,想想就开心!
李惟俭也不理会小姑娘心思,只是催马前行,不片刻便进得津门城中。此时的津门与前明时决然不同。
前明之时,为防边关,这津门更像是个军镇。待到了本朝,大顺犁庭扫穴荡平了关外,又因着太宗李过时便定下了河海并举的漕运之策,因是这距离京师只三日脚程的津门便成了繁华商埠。
李惟俭一行沿街而行,便见两侧商铺林立,卖南北货的,卖物的,卖脂粉的,卖绸缎的,林林种种不一而足。行人之中既有戴着高耸黑斗笠的朝鲜商人,也有挽着发髻不戴帽子的日本人。
莹伴行李惟俭左右,这会子左顾右盼,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忍不住说道:“老爷,这津门怎地这般繁华?瞧着不比扬州差呢。”
李惟俭就道:“海运的漕粮都在此卸货,可不就繁华?那扬州繁华,也是因着运河啊。”
瞧着街面上的繁华,李惟俭不由得暗自思忖,按说大顺行河海并行之策百年,如今也该有侧重了。海运自然远胜运河,却不知为何如今还是河海并行。
他却不知,自今上御极,便重海轻河。若不是顾忌十几万漕工没了生计,只怕就要彻底废除河运了。
可就算如此,如今海运也占据漕粮八成,剩下两成才走得河运。饶是如此,这二者的抛费,竟还是河运居多。
李惟俭更不知道,如今朝堂上隔三差五就为此大吵一通。废了河运,节省沿途抛费不少,还少了夹带。这也就罢了,最紧要的是没了运河耽误,刚好梳理黄淮,将这两条为祸数百年的河彻底治理一遍。
可若废除河运,那剩下的几万漕工须得安置了。不拘是在辽东分田,还是开拓大员,总要不少银钱。大顺这几年都缺银子,又赶上前年天灾不断,是以此事这才耽搁了。
这码头在津门城外,一行人自东门出来,行不数里便到得码头之上。那押运蒸汽机的小吏早就翘首以盼,瞥见李惟俭,紧忙过来交差。
那边厢,程噩与一军官交涉过了,随即引着李惟俭等上一舰。
莹等人瞥见那舰船,无比咋舌。此船比过往商船大了两号不说,侧舷上下两层,露出足足二十门火炮来。
吴海宁喜不自胜,道:“老爷,咱们要坐水师的战舰?”
程噩便笑道:“王爷知李大人走海路,生怕被过往倭寇搅扰了,干脆便派了着蛊雕号送李大人往广州。这船方才下水三年,如今可是数得着的快船。”
程噩所说,引得莹等人赞叹不已,便是李惟俭心下都不禁感叹连连,错非李过死的早,只怕大顺早就不一样了。
这蛊雕号硬帆为主,软帆为辅,顶帆和翼帆都是软帆,瞧外形就是妥妥的西洋船,可船楼又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真真儿是中西合璧……分外怪异!
铁索吊着的吊篮落下,从内中走下一名水师军官来,程噩连忙见礼后介绍道:“李大人,这位是黄海水师副将孙成良。”
副将乃是从二品的官职,李惟俭官凭是正五品,爵位是正二品,算算还高孙成良一级。因是平礼相见,随即乘着吊篮上得船上。
李惟俭身处硕大的风帆战舰之上,心中豪情顿生。太宗李过打下的底子太好了,仅从这蛊雕号管中窥豹,大顺水师虽无力在远洋与西夷舰队一争短长,可在近海却丝毫不惧。
等他那蒸汽机铺展开来,一点点的迭代升级,早晚能造出用在船上的蒸汽机,如此,到时候情势必然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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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宅第。
一辆马车慢悠悠停在角门,门子赶忙递过来凳子,帘栊挑开,平儿先行下得车来,这才转身扶着其后的王熙凤下了车。
落定后王熙凤瞧了一眼簇新的宅第门脸,笑着说道:“俭兄弟这宅子虽小了些,可胜在精致,尤其还有个侧花园,说来倒是比荣国府强一些。”
平儿就道:“老太太也说,如今姑娘们年纪都大了,府中却每处耍顽。老国公在时就想起个园子,不料直到今日还不曾起来。”
王熙凤哼声道:“谁不想起园子?可上下几百口子人,人吃马嚼的,处处都要用银钱,公中更是出的多进的少,我看这园子怕是起不来了。”
正说话间,红玉已自角门迎了出来,遥遥就笑着招呼道:“二奶奶。”
“哟,小……红玉。”王熙凤笑着到近前,上下观量红玉一身装扮。
内中是粉底儿交领,外罩白底儿宝蓝边儿缀竹叶褙子,下身是百褶裙,头面儿只搭了一根点翠步摇,俏皮中又透着一丝妩媚。
王熙凤不禁赞道:“瞧瞧,这到了李家,穿着打扮看着就跟姨娘一般呢,红玉如今可是有福了。”
红玉忙道:“瞧二奶奶说的,这得知二奶奶过府,我可不就要好生打扮了,若穿得寒酸了,回头儿二奶奶再说我失礼,那我可就有口难辩了。”
王熙凤乐道:“这张嘴啊,真真儿是伶俐。你若不出府,我啊,还真想叫你来我身边儿听用呢。”
红玉嘴上说道:“那可多谢二奶奶抬举了。”心下却不以为然,便是到二奶奶身边儿听用又如何?了不起是周瑞家的那般角色,迟早都要配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