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惶惶不安的潘又安,贾蔷再没了戏弄俏婢的心思,在屋中兜转几圈儿,干脆穿戴整齐连夜去寻贾蓉。
梨香院。
私巷里的事儿荣国府内宅尚且不曾传开,倒是梨香院先得了信儿。
正房里,婆子绘声绘色将听来的信儿说将出来,随即感叹道:“那俭四爷瞧着精瘦精瘦的,不想身手竟这般了得!还有那叫莹的丫鬟,诶唷,飞镖是指哪儿打哪儿啊!”
薛姨妈感叹两句,随即疑惑道:“好端端的,私巷里怎么就藏了歹人?”
扭头看向身旁的宝钗,却见女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宝钗早慧,那李惟俭初来乍到,除去自家那混不吝的哥哥,哪里还招惹过旁人?只怕那私巷里的埋伏,一准儿跟哥哥脱不开干系。
“我的儿,你这是又发病了?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宝钗却是不理,径直问那婆子:“后来呢?那些凶徒如何处置了?”
婆子就道:“听说是赖大总管带着仆役给捆了,随后就交给了顺天府。”
宝钗一阵天旋地转,身形摇晃,薛姨妈赶忙过来扶了,道:“我的儿,到底怎么了?”
宝钗心中发苦,那日酒宴上一眼瞧见李惟俭,她便心中怦然。可也知晓李惟俭并非良配,或者入宫为妃,或者嫁入勋贵之家联姻,如此才能帮到薛家。她便将这念想暗暗埋在心底,只道有缘无分。
不曾想,转头薛蟠就撒酒疯袭扰李惟俭。这下好,全然没了指望,就只剩下念想了。
本道从今往后彼此再无交集,哪里想到薛蟠又去招惹李惟俭,还将此事捅到了顺天府!
别居京师,本就是避祸。若此事发了,将薛蟠牵扯出来,薛家只怕就要绝后!
宝钗再是坚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想到哥哥免不了菜市口走一遭,顿时急得掉了眼泪:“妈妈,此事只怕是哥哥的首尾。快去寻了哥哥问问,再求姨妈想法子,若是晚了,只怕……只怕一切都迟了!”
“我的儿,你莫要吓我,怎么就迟了?”
宝钗哭道:“妈妈莫要忘了,金陵那案子哥哥报了暴病身亡。如今再牵扯进去,若查出哥哥没死,只怕就”
“诶呀!”薛姨妈也慌了,起身撞在桌案上兀自不觉,只是急促道:“快,咱们快去寻你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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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两小心生间隙 宝钗心急如焚
薛姨妈起身就要走,宝钗赶紧拦下,道总要先寻了薛蟠问明才好。薛姨妈便一遍遍打发丫鬟、婆子去后门迎着,奈何薛蟠不知去了何处厮混,左等不来,右等不见,只把薛姨妈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
却说贾母房中,老太太到底上了年岁,不等上更就有些困乏,这会子正歪在塌子上假寐。
碧纱橱里,宝玉逢低做小,一直哄着黛玉。
“妹妹今日可好些啦?”
“劳烦宝二哥挂念,我这病反反复复的,总是死不了就是了。”
黛玉神情恹恹,总忘不掉那日隔着门听见的响动。
宝玉闻言有些着恼:“颦儿从前都唤我哥哥的,近来怎么又生分了?”
黛玉有心怼过去,心说‘不如让袭人唤你哥哥才正好’,可到底寄人篱下,强忍着没说出来,又因着憋闷引得咳嗽连连。
紫鹃便在一旁道:“宝二爷,姑娘正病着呢,莫说是二爷,就是我们离得近了也遭数落呢。”
黛玉掩口咳嗽两声,乜斜看向紫鹃道:“偏生摊上我这样小性儿的,也是委屈你了。”
紫鹃顿时赔笑道:“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恰在此时,雪雁端着一碗温水过来,说道:“姑娘,该吃药了。”
宝玉探手抢过,小意送到黛玉眼前。黛玉强撑着坐起来,接了碗,又张口吞下雪雁送服的人参养荣丸,这才小口喝着水压下药丸。
宝玉瞥了一眼,立时责怪道:“怎么只是清水?我那里还有枫露茶,去叫袭人取了来。”
雪雁就道:“宝二爷,早前儿俭四爷给姑娘诊过脉,说姑娘脾胃不宜饮茶。”
“还有这般说法?”
那日雪雁见过李惟俭,只觉身形颀长、气度沉稳,又真心为姑娘着想,心里自然记着俭四爷的好儿。听宝玉问了,她便道:“是呢,俭四爷还说了,姑娘这打小儿带了病的,素日饮食半点含糊不得。还说过几日送来食谱呢。”
雪雁这般说,引得宝玉心中不快。他偷眼瞧了眼黛玉,见其只是默然,顿时心生无趣。便起身道:“妹妹好生将养着,总不好过几日湘云来了还见你病着。”
宝玉往外走了几步,眼看要出碧纱橱,又顿足回头瞧了一眼,这才与袭人、媚人等一干丫鬟出了房,瞧那意思是又去外书房了。
黛玉见此,心火又生。虽明知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虚妄,二老爷贾政说是克己复礼,可身边儿还是有周姨娘、赵姨娘,父亲林如海虽不曾续弦,可小妾却纳了几房……便是琏二哥有凤姐儿管束着,前两年到底给平儿开了脸。
可她就是觉得憋闷,总觉得宝玉好似变了,那无形的隔膜横亘在二人之间,让黛玉再无法如素日那般对待宝玉。
紫鹃叹息着,就劝慰道:“姑娘还是莫想旁的了,总要先将身子养好才是。”
“嗯。”
黛玉应了,正要躺下,鸳鸯便领着个捧着东西的小丫鬟进了碧纱橱。
鸳鸯笑道:“林姑娘,这是俭四爷身边儿的晴雯,得了主子吩咐,来给林姑娘送药来了。”
晴雯上前见礼,一直绷着小脸。她心中记挂着李惟俭,一早儿方才伤了,晚间又与凶徒斗了一场,也不知会不会牵动伤口。于是她长话短说道:“这玻璃瓶儿里装的是药,四爷交代两日内分六次服用,过了两日就没用了。”
她将玻璃瓶子交给紫鹃,又自袖笼里抽出纸笺:“这上头是食谱,还有这药的方子,紫鹃姐姐若是得闲儿便照着方子试试,若做不出,便来四爷跟前儿学了。”
紫鹃并雪雁连忙道谢,黛玉心中微暖,咳嗽两声连忙说道:“我这病劳烦俭四哥记挂了。俭四哥可还好?晌午才得知俭四哥伤了,我这病着,就是想去瞧瞧也去不成。”
晴雯就道:“林姑娘切莫劳动了,四爷……都好。”
说着,晴雯屈身一福:“没旁的事儿,那我就回去了。”
黛玉就道:“外头夜黑,雪雁,去挑了灯笼送送。”
雪雁应了,引着晴雯出了碧纱橱。
紫鹃瞧着手中的玻璃瓶子,说道:“俭四爷真是有心了。”
黛玉应了一声,心中熨帖了几分。先前儿周瑞家的送宫花,三春、凤姐儿、东府的秦氏都送过来,这才剩了两枝送过来,生生怄了黛玉一遭。
她素日便知王夫人不喜她,老太太越宠溺着她,王夫人就愈发不喜。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陪房,错非得了主子的授意,一个陪房哪里敢这般慢待她?
比较起来,俭四哥说话让人如沐春风,目中关切做不得虚假。无怪父亲信中言明,若遇事不协,可求助李惟俭。
紫鹃拔了瓶塞,顿时一股刺鼻辛辣扑面,她略略蹙眉,观量了下瓶子里的透明液体,比照着分作六份,刚好倒出一小盅。将盅端到黛玉面前,紫鹃就道:“俭四爷这是配的什么药?实在难闻,姑娘……”
“嗯。”黛玉接过酒盅,强忍着那刺鼻气味儿,仰脖一饮而尽。一股辛辣自喉咙直入肺腑,呛得黛玉咳嗽连连。
紫鹃赶忙又倒了水来,黛玉连喝了一整碗这才压下喉咙里的火辣。许是因着烈酒的缘故,黛玉顿觉身子暖起来,精神头儿也好了些。
她便道:“那食谱拿来我瞧瞧。”
紫鹃应声,将梳妆台上的纸笺送过来。黛玉展开瞥了一眼,就蹙起了眉头。其上列着的食谱虽是江南菜色,可偏生都是带辣椒的。再往下瞧,一行苍劲字迹写明:少食辣可有养胃之用。
原来如此,俭四哥真真儿有心了。
外间传来脚步声,送晴雯的雪雁回来了,进得碧纱橱里就道:“姑娘,我方才听穿堂里的婆子说了一嘴,说今儿晚上俭四爷回来时在私巷里遭了埋伏,亏得四爷与叫莹的丫鬟身手了得,不但没伤着,反倒拿下了三个凶徒呢。”
“啊?”黛玉吃了一惊,蹙眉道:“好生生的,哪儿来的凶徒?”
“不知道。后来顺天府来人将那凶徒押走了,婆子说这罪过够得上发配海疆了。”
黛玉眉头不展,她自幼冰雪聪明,自然能想明一些情由。私巷处在宁荣二府之间,除了贾家子弟,外人极少在其间走动,平白无故哪里来的凶徒?只怕俭四爷不是得罪了贾家子弟,就是引得贾家子弟眼热,这才遭了此难。
还好俭四哥是昂藏男儿,等闲宵小加害不得。又想起此前听闻俭四哥与薛蟠闹了一场,她便想着,莫非是因此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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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
同喜快行进来,连忙禀报道:“大爷回来了!”
薛姨妈与宝钗霍然起身,就见同贵、香菱搀着熏熏然的薛蟠走了进来。薛蟠酒意上脸,探手挑了香菱的下颌,嬉笑着说道:“爷今儿晚上给你开了脸如何?”
香菱吓得连忙扭头避开,惹得薛蟠又是一阵放肆大笑。
薛姨妈并宝钗自暖阁迎出来,薛姨妈就急道:“我的儿,又去哪儿厮混了,怎地才回来?”
薛蟠撇开同喜、香菱,嬉笑着拱手道:“妈妈、妹妹,我今儿可不是厮混。晚间宴请了内府乔郎中,乔郎中说了,来日必定引见忠勇王。说不得咱家的差事就好过了。”
薛姨妈心中先是一松,随即问道:“我的儿,晚间李惟俭遭了歹人埋伏,我来问你,此事可是你的手尾?”
原本正要落座的薛蟠一下子蹦起来:“遭了埋伏?那姓李的是断了胳膊还是折了腿?嘿,报应啊!妈妈说我要不要提了四色礼去瞧瞧?”
“你”
薛姨妈便是再傻,此时也瞧出来了,这事儿一准儿跟薛蟠脱不开干系。
一旁的宝钗就道:“哥哥,俭四哥没事,反倒是拿住了几个凶徒,如今都送去了顺天府。哥哥实话实说,此事是不是哥哥的首尾?”
一听李惟俭没事儿,薛蟠顿时丧气般落座,嘟囔道:“与我何干?我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寻人手埋伏姓李的?”
“哥哥!”宝钗也急了:“此事捅到了顺天府,只怕不能善了,倘若查出是出自哥哥指使,只怕金陵前事也会一并翻出来。性命攸关,哥哥快说实话吧。”
“啊?”薛蟠吓了一跳,道:“金陵那档子事儿不是了结了吗?”
“我的儿,那贾雨村只报了个暴病而亡,这要是查出来是虚报,你只怕就要被顺天府拿了去啊!”
薛蟠梗着脖子道:“舅舅刚升了官儿,顺天府的官儿敢拿我?”
“哥哥,舅舅官儿再如何升,也大不过王法啊。”
薛蟠心中已然虚了,眼见薛姨妈急得掉了眼泪,嗫嚅半晌,终究吐口道:“妈妈莫哭,我,我不过是跟蓉哥儿提了一嘴,是蓉哥儿说只要使了银钱,就能给姓李的一个好瞧的……”
怎么还扯上了贾蓉?
薛姨妈又犯了糊涂,看向宝钗道:“蟠儿只是出了银钱,其后都是蓉哥儿的手尾,料想总不会再牵扯上你哥哥吧?”
宝钗忙道:“妈妈糊涂了,哥哥如今是个见不得光的,但凡攀咬出来,查了刑部案底,金陵的事儿就发了!”
“诶唷,可不能牵扯上!”
薛姨妈再不迟疑,紧忙要穿了外裳去寻王夫人商议对策。
宝钗紧忙拦下:“妈妈,如今早上了更,姨娘、姨爹说不得早就睡下了。再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子,不如明儿一早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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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上小院儿。
正房里,熏笼氤氲,冰片儿的香气逸散得满室皆香。
红玉拿着剪刀小心剪了烛花,又拨弄了两下,随即退到一旁。
莹搬了椅子来,待李惟俭解了衣裳落坐,这才上手去拆纱布。
“嘶”
红玉心中一紧:“四爷,这会子还疼吗?”
李惟俭就道:“许是方才动手时没注意,又扯了下。这下子好,左胳膊干脆不敢用力了。”
莹动作不停,扯下纱布,又将药膏敷上,一边缠纱布一边道:“公子这是初次与人动手,不知惜力。等动手多了就好了。”
红玉眨眨眼,不知该不该训斥莹,李惟俭‘啧’了一声就道:“会说话吗?莫非你还盼着老爷我见天儿的遭人埋伏?”
“啊?我没”
李惟俭笑着轻弹了下莹光洁的脑门:“说话不经脑子,以后有外人时记得少说多听,免得被人寻了错处。”
“哦,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