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如何是好。”贾母顿时一筹莫展。
贾珍领着三品将军的爵,好歹能支撑宁国府门面,可再往下的爵就不能袭了。若真到了那一天,说不得连敕造的府邸都要收回去。
此时就听王夫人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不妨让俭哥儿走动走动?”
王熙凤心下暗忖,这亲姑姑还真是心思歹毒。此事俭兄弟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如今捅破此事的又是与贾家有仇的忠顺王,更是与其无关。结果遭了灾不说,还让人家出面说项?天下间哪儿有这般道理?
大老爷半边儿脸牵了牵嘴角,他虽与贾珍臭味相投,却也不想将自家女婿搭进去。正要开口驳斥,忽而一转念,如今俭哥儿爵位太高,迎春与之不配,若是得了罪过,这爵位往下贬一贬……岂不就相配了?
再说,那爵位与他大老爷何干?就算削了爵,俭哥儿那金山银海也不会被收了去。
因是话到嘴边儿,大老爷贾赦口风顿时一转:“此言有理。俭哥儿如今在朝堂上超然物外,既得圣人信重,又有严阁老保驾护航,若俭哥儿开口求肯,说不得圣人总会网开一面儿。”
邢夫人顿时愕然不已,紧忙不解地看向大老爷,却见大老爷挤眉弄眼了好半晌,她也不曾领会到底是什么意思。可邢夫人出身太低,从来都是大老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因是赶忙帮嘴道:“是啊,老太太。那俭哥儿是个仁义的,又待珠哥儿媳妇跟亲姐姐一般,回头儿让珠哥儿媳妇说说好话儿,这事儿说不得就成了呢?”
轮椅上的王熙凤顿时瞠目不已,思忖了好半晌才明了这对儿公婆的心思。顿时暗暗咬牙,心道这对儿公婆好歹毒的心思。害了俭兄弟一遭不说,还要拖累俭兄弟下水……
不论冲着合股的暖棚营生,还是素日里的情谊,这会子王熙凤都得开口转圜一番,不然来日岂非与俭兄弟生了间隙?
因是王熙凤便道:“这外间的事儿我也不懂,不知今儿在朝堂上,俭兄弟可受了责罚?”
大老爷撇嘴道:“不过是罚俸一年罢了。”
王熙凤便思忖道:“罚俸一年,这罪过不轻不重的,偏生那图样又极为紧要,可见圣人是有心回护俭兄弟。这会子俭兄弟该当谨言慎行,若再求肯圣人绕过蓉哥儿,这……是不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王夫人乜斜一眼,忽而说道:“拿人手短、吃人最短,凤姐儿得了俭哥儿好处,这说气话来处处都在回护啊。”
王熙凤顿时道:“太太这话过了,俭兄弟也是自家亲戚,断没有为着一家亲戚损了另一家的道理。”
这会子贾母还算拎得清轻重,如今李惟俭今非昔比,封了二等伯。且李惟俭的爵可是实打实的功封,而非荫袭。一身点石成金的本事,换做谁在台上都只会交好,不会无故结仇。
李惟俭向来与自家亲善,为了搭救宁国府的贾蓉,得罪了李惟俭值不值?明显不值。
那贾蓉虽是嫡子,可贾珍才三十几岁,又不是不能生……
拿定心思,贾母便道:“到底是东府理亏,怎好再劳烦俭哥儿?依我看,还是往北静王、王家走动走动,说说项,好歹免些罪过。”
贾母一言定下,众人等纷纷附和,只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只是大老爷心下别有心思,当面儿应下,待贾政回返计较一番,散去后方才点过贾琏,说道:“你往俭哥儿家中走一趟,好歹让俭哥儿说说项。”
贾琏面上一僵,随即道:“父亲,方才老太太不是说……”
贾赦顿时呵斥道:“珍哥儿、蓉哥儿跟你素来交好,但凡有丁点可能,又怎忍坐视不救?你又与俭哥儿交好,你媳妇更是跟俭哥儿合股办了暖棚营生,拉下脸来求肯一番,说不得蓉哥儿就逃过一劫了。”
“这”贾琏心下腹诽不已,哪里甘愿去得罪李惟俭?
贾赦见此,重重拍案道:“罢了,你若不去,那便我去登门儿!”
孝道大过天,贾赦这般说了,贾琏别无办法,只得当面应承下来。转头回房里换衣裳,正巧王熙凤与平儿回返。
眼见贾琏换了衣裳,王熙凤就道:“都这会子了,又去会哪个骚蹄子去?”
贾琏心头正恼,哼声道:“大老爷发下差事,打发我去求俭兄弟。”
王熙凤大吃一惊,说道:“方才老太太不是发了话儿,怎地还要去求俭兄弟?”
贾琏恼道:“谁知大老爷如何做想?见我不肯去,便要自己去。我见实在推脱不过,只得应承下来。”
王熙凤便道:“他使坏,偏生要咱们担罪过,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使坏?”
王熙凤便道:“俭兄弟最是仁义,若咱们开口求了,心下即便再不情愿,只怕也得应承下来。这会子圣人正恼着,俭兄弟刻下开口求情,惹恼了圣人,说不得就得担罪过。大老爷一心想着二姑娘嫁与俭兄弟,如今生怕俭兄弟门第太高二姑娘不好过门,若此番俭兄弟被削了爵,岂不正好儿?
到时候亲事成了,还搭救了蓉哥儿,咱们还跟俭兄弟生分了……啧啧,一石三鸟!”
贾琏才智不如王熙凤,闻言顿时拉下脸来:“原是这般……如今该当如何?”
王熙凤哼了声道:“照实了说就是。你将方才荣庆堂中情形说了,再点破大老爷的心思,就当卖俭兄弟个好儿,咱们也好置身事外。”
贾琏顿时大喜:“好,就这般办!”
这会子刚过未时,贾琏紧忙乘了车马,朝着李府而去。过得两刻,车马到得李府,与迎上来的吴海平言语两句,随即被引到书房等候。
贾琏因着得了王熙凤的主意,这会子气定神闲,并不慌乱。略略等了须臾,便见李惟俭愁眉苦脸而来。
“二哥怎地来了?”
贾琏忙起身拱手道:“听闻俭兄弟受了拖累,我这边厢便来瞧瞧。”
“咱们兄弟莫要客套,坐下说话。”
二人分宾主落座,自有丫鬟送上茶水。近来王熙凤伤了腿,又拘着贾琏不让他碰平儿,因是贾琏只能寻小厮出火。这会子瞥见送茶水来的碧桐,顿时眼睛直了半晌。
待收回目光,方才尴尬笑道:“俭兄弟好艳福。”
李惟俭笑道:“二哥在金陵可是名声在外,这会子怎地艳羡起我来了?”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哈哈……俭兄弟,”贾琏紧忙转入正题:“废话我就不说了,这回我来,实则是被大老爷逼着来的。”
“哦?”
当下贾琏便将荣庆堂如何说的,大老爷又如何嘱咐的,大老爷打的什么算盘,一一说将出来。
李惟俭面容平静,听得半晌便知,贾琏此番定是得了凤姐儿点拨,不然又怎会事无巨细一并说出来?
转念一想,这贾赦真真儿是能算计啊,更毒的事王夫人!不过……他好像将自己当做挨欺负不敢言语的老好人了?
二姑娘迎春转过年来就十七了,顶多耽搁上一二年,无论如何都要议亲。须得想个法子再拖延一番……
略略思忖,李惟俭道:“二哥心意我领了,只是这般回去,二哥只怕不好交代吧?”
贾琏浑不在意笑笑:“还能如何?不过是责骂一番罢了,不当事。”
李惟俭正色道:“这等事儿怎好连累二哥?不若我即刻登门叫屈,也好将二哥摘出去?”
“这”贾琏并无急智,思忖一番好似对自己没什么坏处,便笑道:“是不是太过劳烦了?”
“这值当什么?不过是多走两步路的事儿。二哥先行回返,我这就去登门。”
贾琏应下,随即告辞而去。
贾琏前脚刚走,李惟俭后脚便穿戴齐整,领了护卫浩浩荡荡朝着荣国府而去。不过两刻,到得荣国府前,门子余六瞥见李惟俭车架,顿时堆笑上前迎了。
帘栊一挑,却见李惟俭阴沉着脸儿跳了下来,顿时心下咯噔一声,当下不敢怠慢,紧忙打发人往内宅通禀。
那大总管赖大先行迎上来,本道攀扯一番,好歹为亲侄儿求求情,却见李惟俭脸上阴沉的好似写着‘生人勿进’四字,更是正眼都没瞧赖大一眼,迈开大步径直往内中行去。
贾琏得了信儿,紧忙在仪门前迎了,引着李惟俭往荣庆堂而去。
这会子临近申时,一众人等正在贾母跟前儿定省,方才得报说李惟俭到来,自是引得众人讶异不已。
待李惟俭转过屏风入得内中,沉着脸与贾母见过礼,贾母便道:“俭哥儿怎地这会子来了?可是有事儿?”
李惟俭面上勉强一笑,眼见大姐姐李纨担忧不已地看向自己;二姑娘迎春更是以帕颜面,眉头紧蹙;那黛玉绞了帕子,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冬日里那帕子好似快要绞出水一般,心下担忧自是不言自明。
他随即冲着贾母拱手道:“老太太,晚辈今儿登门,是有一事不明,想要问过老太太。”
“俭哥儿且说来。”
“敢问……晚辈可曾恶了贾家?”
贾母虽不知情由,却立马道:“俭哥儿这话从何说来?那蓉哥儿之事都是他自作自受,说起来反倒是拖累了俭哥儿。”
李惟俭长长出了口气,随即轻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琏二哥方才登门,说让我为蓉哥儿在圣人面前说项?”
“啊?”贾母大吃一惊,顿时恼了,看向贾琏道:“琏哥儿,哪个让你去寻俭哥儿的?”
贾琏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贾母拍案道:“鸳鸯,去将大老爷请来!”
状态略略恢复。
第237章 细作
“鸳鸯,去将大老爷请来!”
鸳鸯应声而去,贾母兀自气恼不已。她心中明镜也似,自家这个大儿子着实是个蠢物,外间事儿一知半解,只一门心思自作聪明、投机取巧。
眼看俭哥儿眉头不展,方才言语虽客气,可谁不知是来登门问罪的?
三年前不过是有一副好皮囊的酸秀才,贾母看在李纨的情面上才略略照拂了,不意如今铺展开来,竟封了二等伯!
这般少年新贵,不参与朝政,又不是幸进,而是实打实的功封新贵,只消俭哥儿不曾昏了头去参与朝中纷争,此生位列公卿那是没跑的事儿!
两厢比照,俭哥儿好似旭日初升,贾家垂垂老矣,尤其后辈子弟一代不如一代。第三代好歹还有贾敬支撑门面,第四代就只剩下个能支应的贾珍了。如今贾珍又被蓉哥儿拖累,还不知摊上什么官司呢,若贾珍出了事儿,余下贾琏、宝玉又哪里支撑得起家业来?
当此之际,若要维系家业,一则靠大姑娘元春;二则须得与当红新贵交好,最好缔结姻亲,如此方才能保住家业。
是以贾母对二姑娘与俭哥儿之间往来,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人但有嚼舌的,都私下命凤哥儿打了板子。
前些时日贾赦与贾母商议,转过年来便将二姑娘迎春过继到邢夫人名下,贾母也点头应承了。虽说俭哥儿如今不同往日,二姑娘实在与之不配,可二人情谊甚笃,说不得就能成就好事呢?
偏生此时贾赦闹了这么一出,这让俭哥儿如何作想?
贾母默默运气,眼见李惟俭还蹙眉立在那里,赶忙挤出一抹笑容道:“俭哥儿,老婆子一向当你是自家子侄,莫杵着了,快坐快坐。”
当下便有丫鬟挪了椅子来,李惟俭拱拱手,大马金刀落座。
李惟俭略略瞥了一眼,正好与王夫人打了个照面。那王夫人好似心中有鬼般慌忙避过,只是手中佛珠捻动快了几分。
贾琏那会子一一转述,自然提及始作俑者乃是这位佛口蛇心的王夫人。可惜此番不好揭破此事,不然就等于将王熙凤卖了。冲着他如今的地位,贾家虽不敢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大姐姐李纨,可说些怪坏、不给好脸色却也寻常。
此事暂且记在心中,回头儿寻了机会定要王夫人记忆深刻。
目光一转,瞥见王熙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怕是碍于众人都在场不好言说。李惟俭不好使眼色,便当做没瞧见。
丫鬟奉上茶水,李惟俭略略品了,陪着贾母说了两句闲话,旋即那大老爷贾赦便绕过屏风行了进来。
眼见贾母面色不虞,贾赦恭恭敬敬施了礼,这才道:“母亲寻我有事儿?”
贾母喝道:“我且问你,那事儿我都说了不妥,为何事后还悄悄打发琏哥儿去寻俭哥儿说嘴?”
大老爷梗着脖子道:“母亲,都是自家亲戚,我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俭哥儿出面为蓉哥儿求了情,转圜一番,也不至于与东府生分了。”
“哈”李惟俭乐了,拱拱手道:“世叔这话说的,贾蓉勾结赖尚文盗取我书房中图样,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大老爷贾赦眨眨眼,心下纳罕,今儿怎地俭哥儿火气这般大?这小子不想娶二姑娘了不成?
这会子贾赦还没回过味儿来,因是说道:“这事儿自然是蓉哥儿有错在先,可说到底都是亲戚。再说俭哥儿也不曾受损”
话音未落,李惟俭就道:“也是亏得我察觉得早,不然待那图样子流传到准噶尔,回头儿准噶尔人装配了新式火铳打得官军大败亏输,世叔猜我会落个什么下场?”
“这”大老爷贾赦素无急智,顿时被李惟俭问的哑口无言。
邢夫人见此,赶忙赔笑道:“俭哥儿这话说的太过,这不是没到那份儿上吗?不过是罚俸一年,俭哥儿家财百万,这点儿惩处不痛不痒的,可见圣人不曾在意。”
李惟俭却不理会邢夫人,说道:“大顺律,勾连番邦域外,背本国潜从他国者,不分首从皆斩!父母、祖孙、兄弟,不限籍之同异,皆流二千里!”顿了顿,朗声道:“如今慎刑司已接手此案,那巴多明还不曾寻见。世叔还当此案不过是寻常盗取军器不成?”
贾赦懵然道:“不是盗取军器,还能是谋叛不成?”
李惟俭冷声道:“为细作收买,背本国而资敌,不是谋叛又是什么?”
这一句掷地有声,顿时震得贾赦哑口无言。贾母闻听此言,顿时又骇又气,方要开口,就听邢夫人道:“俭哥儿这话……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了?”
李惟俭转头冷着脸看向她,说道:“不然大太太以为接手此案的为何是慎刑司?”
“那也”
邢夫人还要辩驳,却被贾母呵斥道:“这外间的事儿你又不知,莫要在此胡搅蛮缠。”邢夫人为之一噎,贾母也顾不得教训大儿子了,连忙道:“俭哥儿,此言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