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47节

  今儿不是休沐,因是这会子李惟俭并不在府中。

  知道赶上傅秋芳生辰,昨儿李惟俭便安排下来,一应酒戏,都照着百两上下办理,并以为定例,往后晴雯、莹、红玉、香菱等都照此例。

  二月里还在倒春寒,因是便在正房前搭了戏台子,一应女眷俱在正房里吃茶观戏。

  正主儿不在,李纨送过贺礼,便扯着傅秋芳问道:“俭哥儿还是这般忙碌?”

  傅秋芳抿嘴笑道:“可说是呢,自打过了正月,老爷便每日早出晚归。一面儿要打理武备院琐屑,一面儿还要去看顾蒸汽机厂子。”

  李纨便蹙眉感叹道:“才这般年岁,总不好伤了身子骨。”

  傅秋芳会错意,以为李纨说的是床笫之事,赶忙红了脸儿道:“老爷自律的很,并不曾放纵。”

  李纨眨眨眼,顿时笑将起来。何止自律?于李纨心中,李惟俭这个兄弟错非待自己严苛,又何以这般年岁就成了这大顺朝举足轻重的人物?二等伯啊,便是去岁李纨都不敢想。

  年纪傅秋芳如今二十有三,眼看便要花信之年,却并无子嗣傍身,李纨便宽慰道:“总是委屈你了,不过是一二年的光景,待俭哥儿娶了亲,总不能让你这般没找没落的。倒是儿女双全,便是给个孺人、安人都不换呢。”

  傅秋芳娴静笑了,说道:“大姐姐说的是,我心下也是这般想的。老爷年岁还小,不急着要子嗣,还是等主母过了门儿再说。”

  李纨连连颔首,不由得心下可惜,这俭哥儿的妾室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并无什么坏心思,错非家世太差,真真儿是主母的好人选。

  这边厢说着私密话儿,那边厢凤姐儿正扯着红玉说着生意经。

  比照去岁的慌手慌脚,今年有了章程,还没出正月,凤姐儿便张罗着将大半暖棚栽了瓜果,只待四、五月上市,便又是小有进益。

  临到下晌,茜雪忽来回话:“姨娘,隔壁的尤老安人说今儿有事儿绊住了,便打发人送了贺礼来。”

  此言一出,莫说晴雯、香菱纷纷蹙眉不已,便是傅秋芳都皱起了眉头。晴雯爆炭一般的性儿,禁不住说道:“真真是不要脸子,咱们这般敬而远之,她偏偏要贴上来!”

  李纨纳罕道:“尤老安人与家中常有往来?”

  晴雯便说了此前借住之事,傅秋芳随即道:“此后不过往来过几回,本想着老爷既将家事暂且托付我打理,总要学着与夫人们打交道。”

  凤姐儿嗤笑道:“秋芳妹子这是问道于盲了,小门小户的,又谈得上如何往来?她们啊,半斤凑上八两,都是懵懵懂懂的,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你若想学,不妨往荣国府多走动走动,有个三五回还有什么学不会的?”

  傅秋芳笑着颔首,却不曾出言应下。好歹贾家众人算是故人,她如今为妾室,总觉得再见了有些坐立不安。

  提及尤老安人,王熙凤便道:“说来尤老安人近来可是大发利市。”

  李纨纳罕道:“这是什么说法儿?”

  王熙凤笑道:“也不知搭了谁的路子,如今承销那山西煤矿的股子,一月里还是一两银子一股,这才十几日光景,如今涨到一两四钱了。我那表兄弟薛蟠昨儿尽数出手,平白赚了一千多两银钱。”

  莹最没心机,闻言便道:“果然涨了?四爷先前那说,那股子只怕不靠谱呢。”

  王熙凤笑道:“这却不好说了,不过如今京师百姓趋之若鹜,我听闻连街上卖杂拌的都挤出银子买上十来股,再闹下去只怕朝廷便要管一管了。”

  王熙凤没说的是,大老爷与邢夫人这两公母为那山西煤矿的股子简直发了疯!邢夫人将嫁妆发卖了大半,大老爷还从几房姬妾处搜罗了金银细软,尽数买了股子。

  一月尾脱手一回,赚了三千余两,眼看股子还在涨,昨儿去过北静王府又眼巴巴买了回来。这一来一回,也不知是赔了还是赚了。

  她前番打发平儿‘好意’提醒宝钗那股子不靠谱,转天王夫人果然递话儿给了邢夫人,凤姐儿心下暗忖,若来日此事果然有个万一,爵位承袭下来,贾琏便能承袭轻车都尉,凤姐儿也能封正四品的宜人诰命。

  这轻车都尉再往下,降二等子嗣可得,正六品的云骑尉;再降,其孙能袭正七品的恩骑尉。

  恩骑尉降无可降,只能指望圣人降下恩旨,准贾家世袭罔替。

  想到此节,凤姐儿心下不由得可惜,奈何贾琏实在指望不上,凤姐儿便指望着将来有了子嗣,好生教导着,便是有俭兄弟十之一二的本事,好歹也将爵位往上升一升。

  及至申正,傅秋芳思忖着李惟俭还不曾回返,便要张罗着开宴。正张罗间,丫鬟念夏喜滋滋入内报道:“老爷回来了!”

  戈腔暂停,众女正要往外去迎,便见李惟俭一身便服快步而来。李惟俭先是与李纨、王熙凤说过两句,傅秋芳随即迎上来,目光潋滟道:“老爷回来怎地也不让人知会声儿?”

  李惟俭便笑道:“今儿可是生辰,好好吃酒看戏就是了,少迎一回也不算失了礼数。”

  王熙凤在一旁看得酸涩不已,笑着与李纨道:“大嫂子,这俭兄弟可真真儿是疼惜秋芳妹子,那话儿怎么说来着?”

  李纨会意,笑道:“可是‘怜子如何不丈夫’?”

  “可不就是?”

  众人皆笑,傅秋芳心下赧然,又颇为熨帖。一并入得内中,落座后自是张罗将席面送上来。

  王熙凤每岁都会打理不少生儿,扫量一眼便知今儿这生辰只怕抛费百两上下。如宁国府都有定例,成了婚的媳妇都是凑份子庆生,凤姐儿每回抛费不过百五十两;李纨节俭些,可也不曾少过百两。

  往下宝玉、黛玉是一等,三春是减等,如贾环、贾琮等庶子,三、五十两便打发了。

  傅秋芳不过是姨娘,瞧这待遇比宝玉也不曾差什么,引得王熙凤艳羡不已。心下暗忖,俭兄弟真真儿有钱啊。

  转念又释然,她如今因着暖棚营生也不曾短了银钱,虽比不得俭兄弟,便是吃股子出息的大嫂子李纨也比不过她呢。

  席间吃酒看戏,自是其乐融融。待酒宴散去,李纨与王熙凤方才与李惟俭递话儿。

  王熙凤就道:“俭兄弟,老太太发话儿来求肯,求俭兄弟好歹看在老太太颜面上,与严阁老说些好话。纵使……纵使人保不住,那爵位好歹也要保住。”

  李惟俭叹息一声道:“二嫂子,事已至此,外间物议纷纷,到了此时便是恩师求肯只怕也于事无补啊。即便得了恩旨,珍大哥与蓉哥儿都逃不过此一遭。再者爵位承袭之事,都是天家说了算,与其来求我,莫不如多往宫中走动走动。”

  李惟俭此言算是实话实说,他点了把火,如今星火燎原,却哪里是说灭就灭的?

  李纨帮腔道:“老太太也是病急乱投医,早前就去了宫中,寻了老太妃说项。老太妃也是为难,可到底说帮着求肯一番。”

  宁国府之事与凤姐儿何干?她将话递到了就算,因是并不曾纠缠。

  又喝过一盏茶,眼看入夜,李惟俭方才将李纨与王熙凤一并送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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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勇王府,花园。

  “郡主,慢些!诶唷”小太监追之不及,脚下绊蒜摔了个狗吃屎。

  提着灯笼的永寿郡主却头也不回朝着前方萱堂奔去,忽而见父王与圣人一并行过来,李梦卿避之不及,干脆迎了上去。

  脸上绽出灿烂笑容,遥遥便道:“皇伯父!”

  那当先半步的政和帝原本还阴沉着脸儿,见了李梦卿顿时笑将起来:“梦卿,都是大姑娘了,怎地还跟小时一般顽皮?”

  李梦卿到得近前,止步一福:“给皇伯父问安。”

  “安安安,眼看过两年便要及笄,往后可不好再胡闹了。”

  忠勇王挂不住脸,紧忙呵斥道:“还不快去寻次妃?”

  李梦卿吐了吐舌头,又是一福身,这才蹦蹦跳跳朝着花园外寻去。

  政和帝负手而行,转眼停在萱堂里,眉头不展道:“方才太妃寻朕为宁国府说项,这才耽搁了时辰。”

  忠勇王道:“老太妃与宁国府有亲,不足为奇。”

  太妃姓甄,其侄女嫁入宁国府为贾敬妻。也是因此,贾家与甄家方才多有往来。

  圣人嗤笑一声,说道:“大理寺复核案卷下晌便递了上来。贾珍父子……该死啊!”

  巴多明等数名传教士,除去一人潜逃无踪,余下尽数拘捕。三木之下尽皆招供,潜从他国、传递军情、搜集大顺造物之能,罪无可恕!

  至于贾珍、贾蓉父子,那盗军器、潜从他国不过是引子,数年来,这父子指使家奴仗势欺人,侵吞直隶田土上千顷,殴伤、殴死百姓十余人,威逼利诱、强抢民女数起,为亲朋故旧谋官三起。

  一桩桩、一件件累在一处,不杀不足以平满朝物议!

  且前番王子腾上书,为宁国府求肯之意不昭,政和帝便动了杀心。怎奈四王八公并朝中旧党连番上书求肯,加之老太妃说项,政和帝心下暗忖,若不宽宥一二,只怕此事又会成为朝争。

  当此之际,摊丁入亩方才在直隶推行,若再起纷争只怕不美。只是政和帝虽能隐忍,心胸却绝不开阔,心下恨不得将贾家一并抄家灭族,此法虽发落了贾珍、贾蓉,却并不甚满意。

  忠勇王便道:“圣人打算如何处置?”

  “饶他们一条狗命,贾蓉流三千里,贾珍二千里,夺爵!”

  忠勇王咬牙道:“便宜这二人了!”

  忠勇王养了一年,伤势方才好转,如今赶上阴天下雨还会隐隐作痛。那巴多明也就罢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宁国府竟然牵扯其中。不管其本心如何,忠勇王都暗恨上了,巴不得将这二人凌迟处死。

  政和帝忽而转头看了眼忠勇王,说道:“说来也是古怪,李复生只消扫听一番便知赖尚文此人不妥帖,李复生又是个谨慎的,怎地偏偏将此人收入府中,还命其打理书房?”

  “啊?这……臣哪里知道?”

  政和帝道:“依朕看,说不得此番是李复生设的局。”

  忠勇王思忖一番,说道:“圣人明鉴,臣听李复生说过,那贾蓉曾指使青皮喇唬围堵过他。”

  政和帝思忖了好半晌,才道:“李复生向来与人为善,单单为着此事,只怕不会这般下狠手。”

  “那依圣人之见”

  政和轻哼了声,没言语。依着他,李复生就是想通过此举与贾家切割,还顺带着讨好了他政和帝。

  可偏生下了黑手,转头儿又与荣国府眉来眼去,好似此事与其全无干系一般。政和帝不由得心下暗恼,李惟俭有大才,又智计百出,偏生好似积年老吏一般,滑不留手,片叶不沾身。

  每每都是他做了好人,恶人全由旁人来做,这天下间哪儿有这般好事?

  且此番虽算计了宁国府,可到底不美,因是政和帝不由得生出作弄之心。

  须臾,政和帝说道:“宁国府乃是敕造,也一并收回。李复生既想扮好人,那便让他与荣国府做邻居去。”

  “啊?”忠勇王顿时哭笑不得。到底是救了自己一命,总要说些好话。因是忠勇王便道:“说来,臣今日请圣人移驾,也是因着李复生之故那新式火铳造了一杆出来。”

  “哦?”

  圣人来了兴致。当下忠勇王引着圣人到了马场,自有太监捧着长条盒子送将上来。

  忠勇王自内中取出一铳给圣人观量。此火铳与先前变化颇大,铳筒阴刻了膛线,搬动机关后方露出一黄铜小筒。

  忠勇王先将一底火塞进底部,又塞进一枚纸壳弹,闭锁机关为其上膛,转动另一机关切开纸壳弹后部,掰开扳机,这才将火铳递给圣人。

  戴权紧忙为圣人送来一副眼镜,政和帝戴上后这才朝着三十步开外的靶子瞄准。

  嘭

  铳口一点光芒闪动,政和帝身形不由得一震,随手将火铳丢给太监,说道:“这新铳气力好似比以往大?”

  忠勇王乐道:“正是。那李复生说,铳机闭锁,子药劲力不曾外泄,用起来自是比过往的火铳力气大了许多。臣亲自测过,二百步外犹有余力!”

  政和帝颔首道:“这般样式,省了燧石,的确不惧风雨。只是这打起来,会不会也慢了?”

  忠勇王来了劲头,扭开铳机,径直将那黄铜小筒抽了出来,道:“圣人请看,此子药筒随时能更换,一铳配上十余枚,打起来连绵不绝。臣不是夸口,若装配此铳,给臣一镇京营,足以荡平准噶尔贼子!”

  政和帝自是知晓,他这亲弟弟果然知兵。虽比不得岳钟琪等宿将,可统帅大军,放在满朝也算名列前茅。既然忠勇王都这般说了,可见这火铳果然是好物件儿。

  本能的,政和帝问道:“这火铳怕是造价不菲吧?”

  忠勇王嘿然道:“寻常火铳不过一两,这新铳怕是要三两上下了。”

  政和帝忽而想起腊月里结算,水务、水泥务、煤矿、铁务乃至因水泥务之故,江南多缴上来的一千多万两银子,加之此前积累,国库且不说,单是内帑便有足足三千余万银钱,顿时豪气十足道:“再仔细测试一番,若果然得用,先行将京营换装。”

  “臣领命。”

  原本阴郁的政和帝顿时心绪大好,念及李惟俭之才,暗忖果然是人非圣贤,李复生既有此才,那暗戳戳算计人的毛病也算不得什么了。

  ……………………………………………………

  倏忽几日,宁国府一案尘埃落定。巴多明等五名传教士,潜从他国,以细作论,处腰斩;龙禁尉贾蓉念其不知情,流三千里;三等将军贾珍教子不严,且多有不法之事,夺爵,流二千里,收回敕造府邸。

  这日一早,贾母便右眼皮直跳。几日间情势看在眼中,贾母自知挽救宁国府无望,待邢夫人、王夫人等来荣庆堂立规矩,贾母不由得悲从心起,大恸哭道:“这几日连着梦见老国公,怪我不曾看顾好家业……呜呜呜,宁国府若是没了,老婆子来日如何与老国公交代啊?”

  邢夫人、王夫人赶忙劝慰,却只能劝老太太想开些。好半晌,贾母方才止住眼泪,忽有婆子奔行进来,惶恐道:“老太太,大事不好!慎刑司的番子闯进宁国府,如今见人就抓,只怕”

  话音未落,贾母情急之下便要起身,忽而天旋地转,一下跌在软榻之上。邢夫人、王夫人骇了一跳,王熙凤紧忙打发人去请太医。

  此时贾政坐衙不在家中,大老爷贾赦只得出面与慎刑司番子交涉。待太医以金针唤醒贾母,老太太连忙道:“快去派人瞧瞧,那些番子到底怎么个章程。”

  内中都是姑娘、媳妇儿,哪里敢抛头露面?王熙凤赶忙道:“老太太别急,这会子大老爷与二爷都去了,想来须臾便有话传回来。”

  说话间就听鸳鸯道:“二爷来了!”

  贾母强撑着坐起,眼见贾琏面色凝重转过屏风而来,紧忙问道:“琏儿,到底怎么个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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