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
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会,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叫我和谁说去!”
贾政听这话不像话,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
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道:“我说了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也不觉滚下泪来。
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做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
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早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金陵去!”
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
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了,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
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
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赖起我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命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
贾政苦苦叩求认罪。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
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胡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得这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
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
李惟俭随着一道儿到了贾母房中,凤姐紧忙打发人去请太医,几个丫鬟打扇的打扇,灌水的灌水。王夫人扑在宝玉身上,‘儿’啊‘肉’啊的叫个不停,又嚷道:“你替珠儿早死了,留着珠儿,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操这半世的心了。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
李惟俭扭头,就见大姐姐李纨又红了眼圈儿,顿时怒从心头起。
此时贾政还不曾走,贾母坐在一旁生气,李惟俭就道:“婶子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王夫人顿时扭头看向李惟俭。
就听李惟俭沉声道:“也无怪世叔下死手,流荡优伶,表赠私物,荒疏学业,淫辱母婢,出卖友人,见势不对,又心下只想着自己个儿……这般行径,可都是婶子一手教出来的。”
“你”
李惟俭哪会给王夫人说话之机,又道:“旁的不说,单是宝兄弟身边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几个了?那茜雪、碧痕性子弱,打发了也就打发了,金钏儿却是个性子烈的,今早错非二嫂子撞见,宝兄弟是不是又要担上一条人命?
再者,世叔前番好不容易将宝兄弟送去金台书院,敢问婶子,宝兄弟拢共才去过几天?不过一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也就是了,怎么到如今还耽搁在家,一直不曾去就读?
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宝兄弟但有错漏,婶子只拿了身边人撒气,他如今是非不分,终日混迹脂粉丛中,心下半点担当也无,可不就是婶子一手宠溺出来的?”
话音落下,顿时噎得王夫人说不出话来。
此时就听贾母道:“俭哥儿说的,我也有错。我想着小小的人儿,不好吃苦……”
李惟俭朝着贾母拱手道:“老太太,这些话本不该晚辈来说。我也知道老太太从未指望宝兄弟顶门立户,可即便做个富贵闲人,总要知晓些人情世故,学些圣人文章吧?
自古惯子如杀子,老太太与婶子也不想宝玉来日与人说‘何不食肉糜’吧?”
他这一番话大义凛然、掷地有声,非但王夫人,便是贾母这会子都说不出旁的来,只流着眼泪叹息不已。
眼见一双双美目看过来,尤其宝姐姐一双水杏眼目光灼灼,李惟俭移步贾母跟前儿,说道:“老太太,言尽于此,可不好再纵着宝玉胡闹了。”说罢拱拱手,又道:“晚辈先回了。”
贾母这才恍然,紧忙叫人去送。
此时贾琏还没来,王熙凤四下瞧瞧,紧忙送将出来。
二人一并往大观园而去,路上唏嘘不已,待进得园子里,李惟俭就道:“还要劳烦二嫂子一事。”
王熙凤救了金钏儿,心下满是救人之后的成就感,闻言便道:“俭兄弟这话实在见外,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尽管说。”
李惟俭说道:“方才撞见湘云在纳鞋,一扫听才知,这活计竟是袭人派下的。啧,这府中的副小姐好大个脸面,连我家未过门的主母都支使得动。”
“还有此事?”王熙凤顿时竖眉道:“俭兄弟放心,过会子我定要给那袭人一个好儿!”
摘了不少原文,不是我懒,实在是原文更短,中译中嗦不说,估计大家伙也不爱看。
本月写番外一章丢内部群里算弥补吧。
第262章 余波未消
却说因着一众人等都在贾母房里围着宝玉,袭人实在凑不上前,干脆便去了二门,打发小厮寻了茗烟来细问。
二人言说一通,茗烟提及此番宝玉挨打,许是因着金钏儿之事。
袭人纳罕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
这外宅、内宅有仪门阻隔,这会子老爷又不曾进内宅,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茗烟便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
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她面上不动声色,打发了茗烟自去,转身便往回走。
可巧,方才到得垂花门前,便撞见了送过李惟俭的王熙凤。
袭人紧忙上前见礼,就见王熙凤似笑非笑道:“方才俭兄弟听说一桩事,倒是托我给你带个话儿。”
“给我带话儿?”
不理袭人纳罕,王熙凤笑眯眯道:“俭兄弟说,往后再有什么活计,也不消去寻史大姑娘,尽管来找他二等竟陵伯吩咐了就是。”
袭人听罢,顿时脸色骇然!
是了!如今湘云与俭四爷可是下过小聘了,俭四爷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听闻此事又怎会善罢甘休?
不信且看那薛蟠、贾蓉、贾蔷,除去贾蔷孤苦伶仃住在后街,前者丢了皇商底子,后者流放三千里。
袭人不过是个大丫鬟,因着湘云好说话,这才欺上门来,哪想到转头儿人家就有俭四爷来出头?
她吓得脸色煞白,急忙辩解道:“二奶奶,我可不是”
却见王熙凤一摆手,面色也冷了下来:“这话不用与我说,情意深重也好,借故欺负也罢,你若想辩解,尽管寻俭兄弟去说。只是……贾家善待下人,却不知何时将丫鬟养成了副小姐!”
说罢也不理袭人,王熙凤自行进了荣庆堂里。那袭人俏脸煞白了半晌,暗暗拿定心思,往后再不敢欺负湘云,说不得一会子还要求到湘云跟前,求其为自己在俭四爷面前开脱几句呢。
袭人拿定心思,这才迈步进得荣庆堂里。
此时太医业已为宝玉敷了药,贾母想着方才李惟俭所说,顿时心累不已,瞧着眼前莺莺燕燕实在心烦,便道:“好生抬到他房内去。”
众人答应,这才七手八脚将宝玉抬回绮霰斋,三春、黛玉、宝钗、湘云等也各自散去。
回返途中,雪雁眼见四下无人,禁不住蹙眉道:“往常以为宝二爷不过顽劣了些,听俭四爷这般一说,才知竟如此恶劣。”
紫鹃没言语,心下也是后怕不已。淫辱母婢,转身跑了只丢下金钏儿承受王夫人怒火;引逗优伶,被人逼问立刻卖了个干净……这般行径,实在让人发指!
亏得从前紫鹃还想撮合着黛玉与宝玉,若果然撮合成了,那来日有难,那人又岂能护得住她紫鹃?只怕非止是她,便是姑娘也护不住!
黛玉心下却早已习以为常,只道:“他就是这般性儿,如之奈何?”
紫鹃能想到的,黛玉又如何想不到?若没人比照也就罢了,偏生有俭四哥对比着,如此,宝玉简直没眼儿看!
紫鹃便道:“姑娘过会子可还要去瞧宝二爷?”
黛玉摇头,淡然道:“不过是尽些亲戚情分”忽而扭头眼见宝钗急匆匆去了蘅芜苑,黛玉便笑道:“况且啊,只怕早有人着急了,我又何必过去添堵?”
当下主仆三人回返潇湘馆。
怡红院。
湘云与映雪、翠缕一道回返怡红院,丫鬟自去忙碌,湘云便噘着嘴进了书房里,拉了椅子,手撑椅背,下颌搭在手背上,怔怔出神。
过得半晌,映雪端了一盏普洱进来,眼见湘云神色便知其心中不悦。悄然放下茶盏,凑过来低声问道:“姑娘想什么呢?”
湘云蹙眉摇了摇头,好半晌才道:“刚来时还高高兴兴的,转眼就成了这般。”
那般?袭人欺她老实,宝玉又惹下弥天大祸……湘云总觉得与自己想的相去甚远。
都是一般的兄弟姊妹,凑在一处,每日吃喝玩乐岂不快哉?怎会偏生多了许多烦恼?
她手撑香腮幽幽道:“总觉不如小时痛快。”
映雪便道:“姑娘大了,宝二爷与几个姑娘也大了,可不就要多了些心思?”
湘云郁郁看将过来,映雪说道:“这丫鬟大了,总要想着前程,或是配了小子,或是做了姨娘,至不济也要放出府去,谁能不为自己打算?丫鬟又烦的,姑娘们也是如此。”
湘云迷糊道:“不会啊,我倒是没什么烦的。”
映雪顿时好一阵无语。相处几日,她算是知晓了大姑娘的性情不过是率真二字。早前映雪还担忧姑娘与那宝二爷过从甚密,如今却不担心了。只怕大姑娘心里并无男女之情,只将那位宝二爷当做了自小耍顽的哥哥。
想了想,映雪便道:“往后姑娘还是注意些,免得与那位宝二爷往来多了,再拖累了名声。”
湘云又不傻,略略思忖便知其意,因是便闷闷点了点头。淫辱母婢,二哥哥早已知晓了人事儿,谁知会不会对园中姊妹生出旁的心思来?
蘅芜苑。
宝姐姐领着莺儿快步入内,心下翻腾不已。
方才李惟俭那番话掷地有声,处处占理,说得姨妈王夫人哑口无言,便是老太太也只能叹息。
想着方才俭四哥那模样,宝钗便禁不住心潮澎湃。这般男儿,方才是她宝钗的良配!
却奈何……忽而想起过往种种,因着哥哥、妈妈之故,原本的近水楼台,生生成了形同陌路。
宝钗想到此节,顿时心痛不已。
一时间气血上涌,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咳……咳咳”
莺儿唬了一跳:“好端端的,姑娘怎地发病了?快取冷香丸来!”
当下有小丫鬟紧忙寻来冷香丸,宝钗和水服用了,半晌方才止住咳嗽。
她心下暗忖,再懊悔也是无济于事,事到如今只能另做打算。想起那宝玉种种,宝钗心下厌嫌不已,半晌才叹息一声道:“莺儿,去取了冰片来,我与宝兄弟送去。”
莺儿应下,去后头箱笼里寻了冰片来,宝钗捧了,这才起身往绮霰斋而去。
……………………………………………………
绮霰斋。
王夫人等又在房中盘桓了一会子,这才离去。
袭人刻下怕极了,生怕被李惟俭报复,因是含泪道:“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
宝玉不知贾环递了小话,只道:“不过为那些事,问它作什么!只是下半截疼得很,你瞧瞧打坏了哪里。”
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
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
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
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
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
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些了。”
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
她本还有一句话谋算好了要说,奈何话到嘴边实在厌嫌,便生生止住了。转而又问袭人:“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
袭人便把茗烟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听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别混猜度。”
宝钗思量着宝玉竟因着自己对哥哥有回护之意,倒是有些意外。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经,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