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89节

  帖子送到,王熙凤笑着接了,眼见来送的丫鬟眼生,问过才知是李纹的丫鬟,一个名青裳,一名丹棘。

  两个丫鬟都是十四五的年纪,水葱儿般的模样,尤其那青裳言辞周全利落,王熙凤一高兴,就赏了二人各自一串钱,两丫鬟当即笑着道谢而去。

  此时天色还早,王熙凤也不急着去寻贾母言说,而是先行去了王夫人院儿。

  临近午时,这会子薛姨妈与宝钗正在王夫人房里吃着西瓜,凤姐儿便与王夫人说起了丫鬟事宜。

  金钏儿被撵,如今在布庄,王夫人身边儿便少了个丫鬟。

  凤姐得了好处,只当瞧不见王夫人面上的古怪,只催问着再选个丫鬟来。王夫人说过一场,只道并不再用调拨丫鬟来,王熙凤应下便要离去。

  却又被王夫人叫住,说起赵姨娘来,道:“正要问你,如今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

  凤姐儿答:“那是定例,每人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另外四串钱。”

  王夫人又问:“可都按数给她们?”

  凤姐儿奇道:“怎么不按数儿给?”

  王夫人便道:“前儿我恍惚听见有人抱怨,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

  凤姐儿早生提防之心,暗忖那赵姨娘还在自己之前便来了家中,早前可是老太太掌家,王夫人管家,赵姨娘什么情形又怎会不知?

  只怕那赵姨娘四处传闲话,王夫人借此挑拨自己又去对付那赵姨娘。王熙凤心下暗忖,只怕如今王夫人心中更恨赵姨娘才是先是下毒,如今又有贾环挑唆,让宝玉挨了板子。

  俭兄弟果然不曾说错,这姑姑佛口蛇心,想要对付人偏偏不自己动手,定要假手他人。这般想来,凤姐儿心下虽极瞧不上赵姨娘,却也没那般恨了。

  又暗自思忖,那赵姨娘素来都是个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货色,给她补了银钱,料想转头又会闹腾起来。左右也闹腾不到自己,何乐而不为?

  因是便道:“想是下头婆子克扣了?回头儿我去问过,这账目可不好乱了。”

  王夫人顿时好一阵无语,本心想着挑唆一番,让王熙凤出手对付赵姨娘,不料凤姐儿却不接茬。

  略略思量,王夫人应下,又道:“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月例的丫鬟?”

  说起这个来王熙凤如数家珍,一一列举出来。

  姑侄二人一问一答,王熙凤半点磕巴也不曾打过。直听得吃瓜的薛姨妈啧啧称奇,好半晌待二人说过,这才赞道:“你们只听凤丫头的嘴,倒像倒了核桃车似的,只听他的帐也清楚,理也公道。”

  凤姐笑道:“姑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薛姨妈笑道:“说得何尝错,只是你慢些说岂不省力。”

  凤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听王夫人示下。

  王夫人想了半晌,向凤姐儿道:“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老太太使,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月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公中的就是了。”

  王熙凤一一应下。薛姨妈又凑趣赞了袭人两嘴,那王夫人便含泪道:“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强十倍。宝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够得她长长远远的服侍他一辈子,也就罢了。”

  王熙凤嘴上附和,心下极不以为然。老太太打发了袭人、媚人两个大丫鬟一并去照料宝玉,素日里瞧着,那媚人与老太太走动颇多。料想老太太是有心抬举媚人,王夫人却先下手为强,扶了袭人做姨娘。

  啧啧,此事传扬出去,不定老太太与王夫人如何斗法呢。至于那袭人,刻下瞧着好似是好事儿,待过后却不好说了。

  至于眼前王夫人装模作样抹眼泪……呵,给谁瞧呢?老太太又不是个糊涂的,任你再如何演,过后总要斗法。

  又略略说了李纹、李绮姊妹下帖子之事,王夫人无可无不可,盖因宝玉这会子棒疮未愈,就算想去也去不成。至于三姑娘探春,那不过是她拿来做嫡母样子,扮母慈女孝的工具人罢了。

  说罢,王熙凤这才起身离去。

  薛姨妈与宝钗吃过瓜,闲坐半晌,旋即起身离去。

  宝钗独自行来,意欲寻宝玉谈谈以解午倦,便去了绮霰斋。不想一入院来,鸦雀无闻,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来至宝玉的房内,见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旁边放着一柄白犀尘。

  宝钗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你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屋里哪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蝇帚子赶什么?”

  袭人不防,猛抬头见是宝钗,忙放下针线起身笑着悄悄言语。

  闲话几句,眼见袭人手里的针线,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

  宝钗道:“嗳哟,好鲜亮活计!这是谁的,也值得费这么大工夫?”

  袭人向床上努嘴儿。

  二人顿时笑个不停。待须臾,袭人便揉着肩膀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得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便走了。

  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得拿起针来替她代刺。

  却说也是赶巧,湘云这日疯玩了一上午,下晌又去潇湘馆寻黛玉说话儿,因瞧见那流沙画与玻璃鱼缸,黛玉少不得又推在紫鹃身上。

  也亏着湘云性子粗疏,这才没仔细计较。说过半晌,湘云又扯着黛玉来看宝玉。走到半路,刚好撞见王熙凤,听闻袭人得了二两一吊钱的月例,湘云便笑着要来与袭人道贺。

  出得大观园来,一路到得绮霰斋,入内便见宝玉穿著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旁边放着蝇帚子。

  黛玉见了这个景况,连忙把身子一藏,手捂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儿叫湘云。湘云一见她这般光景,只当有什么新闻,忙也来一看,也笑将出来。

  笑过了,湘云忽而一惊,扯着黛玉出来,到了无人处才蹙眉道:“宝姐姐……怎地这样?”

  一个未婚的姑娘家,守在男子身旁为其绣肚兜……怎么想怎么别扭。

  黛玉便以团扇遮了半张脸笑道:“云丫头来了几日,竟没听闻过金玉良缘?”

  “哈?”

  因着撞破滴翠亭构陷之事,此时黛玉业已看透宝钗,她性子却也不是背后说人坏话儿的,因是便笑道:“果然不知?”

  团扇轻轻敲了下湘云脑瓜,道:“那就去寻人扫听去,我去老太太跟前儿了,回见。”

  言罢,黛玉飘然而去。湘云纳罕看着黛玉,只觉仙气飘飘,又少见的瞥见黛玉踮着脚一跳一跳的拐进垂花门。

  “金玉良缘?”湘云蹙眉纳罕不已,紧忙回了怡红院,寻了贴身丫鬟映雪与翠缕扫听。

  那翠缕便道:“大姑娘还不知?早前就有风声流传,说是宝二爷是个衔玉的,须得配个有金的。我听闻,宝姑娘挂着个项圈,其上也有字迹,好似是什么‘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湘云复述一嘴,眨眼道:“听着倒是与爱……二哥哥极配。”

  映雪嗤的一声就笑了。

  湘云懵懂着看过来,问道:“怎地?我又说错了不成?”

  映雪四下观量,那翠缕心领神会,赶忙去把着门。映雪扯了湘云去到里间,说道:“哪里就那么巧了?宝二爷衔玉而生,她就得了个癞头和尚送的金项圈,且上头的吉祥话刚好与宝二爷的玉能对上?”

  湘云道:“许是那癞头和尚牵的姻缘线呢?”

  映雪便道:“若果然姻缘天定,她又何苦私底下打发丫鬟编排林姑娘小性儿,又说姑娘”

  “说我?说什么了?”

  正待此时,就听翠缕道:“二奶奶来了。”

  主仆二人赶忙止住话头,一并迎出来。湘云见了王熙凤自是亲热不已,忙让人奉了温茶来。

  王熙凤也不客气,饮了一盏茶才笑道:“东面两个姑娘下了帖子,邀咱们家中的姑娘一道儿去俭兄弟的别院避暑,云丫头你可要去啊?”

  “我自然是……是……”湘云只是娇憨,懒得用心思算计,又不是傻,顿时就明白王熙凤话中揶揄之意。霎时间嗫嚅垂首,一张脸儿转瞬就红了。

第265章 道爷我成了

  湘云是个喜热闹的,姊妹们都要去,她又怎会不去?

  且先前俭四哥送了她自行车,小姑娘心下正觉着俭四哥好呢,虽有些羞怯,却也忍不住想多见见俭四哥。

  眼见湘云嗫嚅着不言语,王熙凤见好就收,道:“那我便当你也要去了。”

  “哦,那就去。”

  王熙凤顿时咯咯咯笑道:“你们瞧瞧,云丫头这会子都不会说话了。”

  “凤姐姐再打趣我,小心我给你个好儿!”

  王熙凤笑道:“诶唷唷,我可招惹不起,走了走了。”

  王熙凤笑着离去,只余下湘云独自羞怯了好一阵。到得隔天,一早众人齐聚荣庆堂,叽叽喳喳说来说去,却是除了宝钗、宝玉一并都去。

  宝玉是因着棒疮未愈,宝钗只说家中另有事情耽搁,却不曾说到底是何事。

  实则昨儿得了信儿,宝钗便与薛姨妈商议了,赶巧薛姨妈这阵子正给薛蟠谋着亲事,这几日内府眷属有场小聚,薛姨妈便琢磨着带宝钗同去。此为一则,二一则,是宝钗念及众人都去,她正好留下多与宝玉往来。

  因是虽面带遗憾之色,却不顾探春劝说,只是摇头不去。

  贾母眼见此事定下,便让王熙凤过府去商议启程日期。王熙凤处置过家中事务,到得未时,听闻李惟俭乘车回返,这才自大观园往竟陵伯府而去。

  自东角门入得会芳园里,随着婆子往前头行去,刚过悦椿楼便遇见了来迎的红玉。

  王熙凤就笑道:“今儿你可算得闲了?”

  红玉就嗔道:“好歹能歇俩月,到了七月又要忙着暖棚营生。二奶奶这撒手掌柜当的好,我这般的不就得跑断腿?”

  王熙凤笑着说:“这庄子里的事儿,该抓抓,该放放,都拢在自己身上,受累不说,难免有疏漏的。”

  红玉就道:“二奶奶说的是,我看庄子里有几个得用的,正想跟二奶奶商议着提个管事儿之类的。”

  王熙凤就道:“这是正经事,回头咱们碰碰。依着我,往常那些庄头用不得,须得提拔些新人。”

  “二奶奶说的是。”

  二人说话间自登仙阁一侧角门上了箭道,正往前走着,王熙凤便问:“俭兄弟可回来了?”

  “回了,方才到家,内府的乔郎中就寻上了门儿,这会子正在前头招待着呢。”

  王熙凤颔首,说道:“那我就先寻秋芳说会子话儿。”

  二人绕过仪门,入得内中却见傅秋芳等正与李惟俭寡婶、李纹、李绮说着顽笑。王熙凤到来,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说起消暑之事,便定下五月十二这一天。

  刘氏自觉待在此处众人不自在,略略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往后头寻甄氏说话儿去了。

  又过得半晌,王熙凤眼见李惟俭还没回来,便要起身告辞。恰在此时,李惟俭满脸古怪地进了东路正房。

  见了王熙凤,这才展颜招呼:“二嫂子来了?”

  “俭兄弟。”

  众人纷纷落座,李惟俭便笑道:“二嫂子可是来商定日子的?”

  “正是呢,方才与秋芳商议着,定下了五月十二。”

  傅秋芳就道:“到时须得劳烦二嫂子多看顾些,近来厂子拆分,我怕是去不成那别院了。”

  她口中满是惋惜,王熙凤却艳羡不已。单只是掌控暖棚营生,王熙凤心下就有些瞧不上荣国府事务了,那傅秋芳可是管着蒸汽机厂子,据说还要拆开铺展成十来厂子,那得是多大的场面?

  王熙凤应下,转头又问:“俭兄弟这几日不去?”

  李惟俭道:“这却不好说了,近来刚好庶务繁多。”

  王熙凤却哪里肯信?只笑道:“再繁忙,总要抽空去歇歇。”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说的是,我尽量吧。”

  此事定下,王熙凤眼看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傅秋芳将王熙凤送过府去,待回转了,端了一盘井水镇过的西瓜来,眼见李惟俭蹙眉不已,便乖巧地起身为其揉捏肩膀,悄声问道:“那乔郎中可是有麻烦事儿?”

  李惟俭顿时面色古怪,道:“送礼。”

  “送礼?”

  傅秋芳心下纳罕,自打良人位高权重,年节时总有人登门送礼。既有官场往来,又有如曹允升那般合股的东家。

  傅秋芳遵着李惟俭的吩咐,若是人情往来,便回送差不多的礼物;若是求着办事儿,东西收下事儿不办,转头将东西退回去就是了。

  能让李惟俭面上古怪的,傅秋芳还是头一回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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