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01节

  心下汹涌一阵,强自压下心思来,凤姐便道:“俭兄弟谬赞了……不过这经营一道,我啊,还真真儿就有几分心得。俭兄弟可知,我家早前做什么营生?”

  李惟俭自然知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王家可是经营着海贸营生,早些年真真儿就富可敌国。错非东面儿的幕府闭关锁国,强行限制大顺商船往来,这会子只怕贾家就要依附于王家了。

  因是他便笑道:“哈,这般说来二嫂子这是家学渊源啊。”

  王熙凤便道:“虽说小时不曾插手,可耳濡目染的,多少也学了些本事。”顿了顿,笑道:“怎么说起这个来了?俭兄弟,那自行车营生?”

  李惟俭道:“二嫂子还想合股?”

  王熙凤颔首,实话实说道:“你二哥向来万事不管,如今家中情形你也知道,大老爷不良于行,老爷又……若没俭兄弟这个财神护着,这贸贸然我还真不敢放手而为。”

  李惟俭便道:“既如此,二嫂子回头儿与秋芳商议就是。她与各处厂子管事儿的熟稔,不拘是订购各类零件,还是筹备建厂,尽可交给她去打理。至于乳,回头儿我与王爷商议商议,每年总要拨付个几千斤。”

  王熙凤大喜过望,笑道:“诶唷唷,这回又是托了俭兄弟的福啊。我也不指望几千斤,有个八百、一千斤的,我啊就知足了。”顿了顿,又道:“旁的我也不多说,这天贶节在即,俭兄弟过生儿,做嫂子的总要好生送个物件儿才是。”

  李惟俭道:“二嫂子这般说就外道了。”

  当下二人言说一番,忽而有婆子进来回话:“奶奶,奶奶的兄长来了!”

  “哦?”王熙凤闻言顿时蹙眉不已。

  那婆子又道:“说是路上又与大太太家亲戚撞在了一处,如今一道儿来了家中。”

  “这”

  王熙凤的兄长王仁,赶在此前秦可卿发丧时匆匆回返金陵,到得如今才又回来。

  李惟俭心下暗忖,王阁老如今赋闲金陵,王家基业也尽在金陵,这王仁不好生在金陵待着,怎么又跑来京师了?

  还有那邢夫人家中的亲戚,莫非便是邢岫烟一家?想起湖畔几回逗弄邢岫烟那姑娘,李惟俭顿时心中莞尔。又想起来,林妹妹好似说过,照料林如海时请了邢岫烟来帮厨。

  如今黛玉回返荣国府,也不知每日饮食顺不顺口……嗯,不如今夜寻林妹妹说说话儿。

  因是李惟俭起身:“既有客来,二嫂子快去迎吧,我看我还是先回返家中吧。”

  王熙凤立马道:“再是客,又如何比得过俭兄弟金贵?你若就此回去,只怕老太太回头儿一准怪罪。”

  李惟俭笑道:“也是,那我先去瞧瞧老太太。”

  当下二人出得小院儿,一个往荣庆堂去,一个自去仪门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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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庆堂里。

  此时莺莺燕燕齐聚,本因着贾敬之死,贾母前些时日不胜伤感,却因着宝琴到来,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这会子三春、黛玉、湘云、宝钗、宝琴,一应人等都不时往外头观量,盼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惜春年岁还小,禁不住说道:“二嫂子寻俭四哥说什么,怎地说到这会子还不放人来?”

  探春便歪头笑道:“总之是些外头的营生,四妹妹也听不懂。”

  正说话间,鸳鸯瞥见李惟俭过了三重门,赶忙回话道:“老太太,四爷来了。”

  当下鸳鸯又出来迎,引着李惟俭入得内中。李惟俭一眼瞥见黛玉,又看了眼湘云、迎春,这才笑着朝贾母略略躬身拱手:“老太太,晚辈来看您啦。”

  贾母就嗔道:“俭哥儿如今也忙了起来,算算十来日光景不曾来了。”

  李惟俭便道:“庶务缠身,这不一得空就来瞧老太太了?”

  贾母笑着说道:“这却不好说了,谁知你是来瞧我呢,还是来瞧旁的?”

  厅堂里顿时欢声笑语一片,惜春用小肩膀挤了挤湘云,湘云红着脸儿不敢抬头,扭头恶行恶相唬了脸儿道:“再作怪,定要给你个好儿!”

  李惟俭笑着没言语,只看向湘云,便见小姑娘抬眼与其对视一眼,随即又羞红着脸儿闷头不语。

  贾母知分寸,赶忙道:“罢了罢了,都莫再打趣云丫头了。鸳鸯,快请俭哥儿坐了。十几日才来一趟,可算是贵客了。”

  李惟俭落座笑道:“老太太这话错了,我可算不得贵客,只怕贵客另有其人啊。”

  “哦?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贾母方才问出口,就有凤姐身边儿的婆子来报,说是王仁与邢忠夫妇并邢岫烟一道儿来了。

  贾母面上虽笑着,心下却颇不耐。那王仁为凤姐兄长,行事浪荡,且与贾家并不亲近。此番料想只是走访,这也就罢了,那邢夫人贪鄙愚蠢,其家中亲戚又岂能有好的?

  因是只随口道:“倒是一桩喜事,人到哪儿了?”

  婆子道:“二奶奶接待了,邢忠往大老爷处去了,料想邢忠家的与邢姑娘一会子就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颔首,又寻李惟俭说话儿。

  果然,不过片刻后,就有婆子引着邢忠家的与邢岫烟到得荣庆堂里来给贾母请安。

  李惟俭生怕目光触及宝琴会惹得自己失态,因是自进得荣庆堂里,便一直不去瞧宝琴。这会子众人纷纷朝门口观量,李惟俭终究忍不住,朝着宝琴观量了一眼,这才往门口看去。

  邢忠妻领着邢岫烟入内,两年不见,这姑娘身量蹿了些,身上一袭嫣红底子浅青折枝玉兰刺绣圆领细布袄,内中白色亲领中衣,下身是水红罗面长裙。

  头面素雅,只别了大红小花,又有一根鎏金簪子挽了发髻,皮肤细香,容貌端庄,双眸如醉,眉眉靥生。举手投足间娴静之余,又尽显不卑不亢。

  略略观之,好似比两年前又多了几分颜色。

  母女二人闷头入内,屈身见礼。

  贾母瞥得邢岫烟端庄娴静,顿时心下生喜,脸上笑模样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赞道:“不想大太太也有这般雅致的侄女儿,们快来瞧瞧!”

  宝琴这会子就坐在贾母身边儿,瞧了两眼便笑道:“这位姐姐果然雅致。”

  贾母颔首,便问:“多大了?”

  邢岫烟腼腆道:“回老夫人,十五了。”

  “可许了人家?”

  邢岫烟笑着摇头,忽而瞥见一旁端坐的李惟俭,顿时小吃一惊。身旁邢忠妻眼见女儿失礼,紧忙顺着其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待见得端坐之人乃是李惟俭,顿时大喜过望:“李……李伯爷!诶唷唷,不想此来京师,竟又撞见了伯爷!小妇人给伯爷请安了!”

  李惟俭赶忙摆手,贾母就纳罕道:“俭哥儿见过?”

  李惟俭便道:“晚辈当日南下办差,曾客居蟠龙寺,曾与邢家比邻而居。”

  说着,又看向黛玉。便见林妹妹这会子正目光灼灼看向邢岫烟,时而喉头耸动,想来定是记起了邢岫烟的好手艺。

  因是李惟俭心下一动。

  待贾母与邢忠妻说过话,邢忠妻又扯着邢岫烟去见邢夫人,李惟俭便道:“老太太,方才非止我见过邢姑娘,林妹妹也见过呢。”

  贾母愈发纳罕,看向黛玉:“玉儿也见过?”

  黛玉便笑道:“回外祖母,当日我曾请邢姑娘在家中小住了两月。”

  贾母还不曾说话,湘云便抢着问道:“林妹妹,那邢姑娘品性如何?”

  黛玉笑着思忖道:“恬淡清雅,得青莲之表,又有寒梅之骨,想来也是极为难得呢。”

  湘云听得讶然不已,贾母便道:“难得玉儿这般夸赞人,想来心中也是极得意。不若这般,要是她在家中住下,干脆让你俩住在一处可好?”

  “好啊。”黛玉笑着应承下来。

  湘云却转动眼珠道:“姑祖母,好是好,只是林妹妹那潇湘馆略显逼仄,只怕住不开呢。”

  贾母顿时蹙眉:“是了,这倒是疏忽了。”

  湘云顿时笑将起来:“我那怡红院就不同了,五间宅子,我住东头,邢姐姐住西头,喜欢了就簇在一处顽闹,烦了就各自回了,谁也不打扰谁,岂不比潇湘馆更好?”

  黛玉嗔道:“你们听听,云丫头这算盘珠子打得多响,只怕外头都听得见呢!”

  此时就听大丫鬟鸳鸯道:“云姑娘怕是也想差了。怡红院虽广阔,可若要邢姑娘住进去,只怕要好一番折腾。”说话间看向二姑娘迎春,道:“倒是二姑娘的缀锦楼只住了一半,另一半闲置着,邢姑娘住进去刚好。”

  湘云顿时不依,嗔道:“鸳鸯姐姐又来拆我台,再不跟你好了!”

  黛玉想着缀锦楼与自己的潇湘馆极近,日后往来也便宜,便笑着没说话儿。

  眼见湘云又扯着二姑娘迎春要其不要抢,贾母就发话道:“你们也别抢,人家究竟住不住还两说呢。”

  话音刚落,邢夫人身边的媳妇便来回话,说是邢夫人想留邢忠一家住下。

  众人又是笑说一番,湘云又来撒娇,贾母受不住,只得道:“这事儿你求我也是无用,不如去寻凤丫头,如今啊她才是管家的那个。”

  湘云便道:“我一会子就去求凤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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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厅。

  平儿将茶盏放置王仁面前,那王仁笑眯眯观量,惹得平儿心中不快,赶忙扭身避过。

  王熙凤看在眼中,心下鄙夷不已,念及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这才强忍着道:“哥哥怎么这会子来了京师?父亲可还安好?”

  王仁不急不缓道:“父亲还好,倒是家中不太好。”

  “怎么说?”

  王仁放下茶盏道:“如今东洋愈发收紧,我前次见了那劳什子幕府将军,耽搁了半月才让其松了口”说话间比划出三根手指:“每岁多三条船。”

  顿了顿,‘啧’的一声道:“杯水车薪啊,这东洋营生咱们家不过是挑个头,总要分润给下头,二叔那边厢这二年用银子又愈发多,再这般下去只怕入不敷出啊。”

  王熙凤听得蹙眉不已,连忙问道:“父亲怎么说?”

  王仁道:“父亲有意掺和南洋、西洋海贸营生,奈何这二者多为江浙、两广、福建士绅把持,咱们贸贸然横插一杠,只怕会惹得群起而攻之啊。”

  王熙凤听罢,叹息一声没了言语。她再如何能为,如今也不过是贾家的媳妇,娘家有难处又能如何?

  那王仁观量凤姐神色,忽而说道:“妹妹,我听闻你跟竟陵伯交情深厚,如今那蒸汽机厂子拆分,分出来二十余处厂子。这可是旱涝保收的好营生!妹妹不若代我引荐一番,若买得些许股子,咱们家也就有了底。”

  王熙凤顿时警醒,凤眼看着王仁,似笑非笑道:“哥哥从哪儿听说我与竟陵伯有交情的?”

  王仁道:“谁不知妹妹如今与竟陵伯合股了暖棚营生?嘿,正要跟妹妹讨个方便,我此来所带盘缠花销的差不多了,妹妹不妨先借我个三千两。”

  王熙凤顿时变了脸色:“三千两?我哪里有三千两?”

  王仁冷着脸儿道:“连我也要唬?外头都说妹妹与竟陵伯二一添作五,那暖棚营生每年少说四五万的银子。到如今少说存了四万两了吧?我不过是借三千两,又不是不还。”

  王熙凤恼了,拍案道:“哪个野牛的胡乱嚼舌!我跟俭兄弟合股可是写了契书的,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我一他九,怎么就成了二一添作五?”

  王仁见其发火,嘿然笑道:“许是以讹传讹?啧,俭兄弟?妹妹还说与竟陵伯交情不厚?”

  王熙凤一时口误,顿时悔之莫及。她深知兄长是个得寸进尺、喜欢钻营的性子,因是便道:“这交情还不是看在大嫂子的份儿上?罢了,我不过给你递个话,成与不成的可不作保。”

  顿了顿,又道:“我如今银钱也不凑手,平儿,去后头拿两个金项圈来抵了,先凑些银子与我哥哥。”

  平儿应下,那王仁顿时不满道:“两个金项圈又能值几个银子?”

  王熙凤眼睛一立:“爱要不要!”

  王仁极其痛快:“要!”

  王熙凤顿时心下好一阵气恼,碰上这般不要脸皮的兄长,她还真不知如何发作。总不能像是对付贾瑞那般来对付亲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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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国府东院。

  看过半身不遂的贾赦,邢夫人、邢忠一道儿往外走,须臾到得厅堂里,邢夫人便自顾自的落座。

  那邢忠不得吩咐,也不敢落座,只站着讪笑道:“妹婿瞧着……好歹能走动了?”

  邢夫人低头撇着茶盏,头也不抬哼哼一声算是应了,旋即抬眼道:“怎么这会子来了?之前不是在苏州吗?”

  邢忠赔笑道:“妹妹不知,如今活计不好找寻,苏州遍地都是新开的织场,要的都是懂机械的,我这般的人家不要。无奈之下,只好离了苏州,又去金陵厮混了大半年。

  只是苏州如此,金陵也是如此。加之……岫烟年岁也大了,总要寻一门可心的亲事,这才腆着脸连求妹妹。”

  邢夫人这会子烦恼不已,她本就不待见邢忠,加之瘫痪的贾赦这些时日略略好转,每日折腾得鸡飞狗跳,心下又不知贾赦死后自己该当如何,因是哪儿还有心思理会邢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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