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顿时大喜过望,扯了黛玉的手儿笑道:“好,好,有妹妹这句话就好。妹妹放心,俭哥儿断不会犯下宠妾灭妻之事。若果然冷落了妹妹,我头一个就不答应!”
黛玉愈发羞赧,只别过头去,声如蚊蝇道:“俭四哥……不会的。”
李纨观量黛玉神色,见其果然不甚在意,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她这边厢说通了黛玉,就看那边厢王熙凤能不能说通湘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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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湘云眨了眨眼,眸中懵懂褪去,面上转眼红云漫步。
王熙凤咯咯笑道:“都下过小聘了,怎么这会子还羞上了?”
“我……我我”湘云脑子发懵,这会子话都说不利索了,半晌才道:“我又不管这些。总不能来日叫我来带孩子吧?”
王熙凤就道:“就算不带在身边儿,来日那孩儿也要喊你一声母亲呢。”
“母亲?”湘云心下愈发古怪。
去岁还不曾想过这些,今年定了亲事不说,转眼就要当娘亲了?
“探春与环哥儿不就是?”顿了顿,王熙凤劝说道:“俭兄弟孤苦伶仃的,其伯父、伯母又远在金陵,也不知为此催问多少回了。大嫂子实在耐不住,又不知如何开口,这才寻了我来问云妹妹。”
“我,我都行。”
王熙凤就道:“云丫头性子爽利,不是个小气的。我想着你也不会反对。如此,我这就去寻大嫂子回话儿?”
“嗯。”湘云闷着头点了点小脑袋。
王熙凤禁不住揉了揉湘云脑袋:“这丫头,再过二三年也要为人妻、为人母了呢。”
说罢,王熙凤起身,也不用湘云相送,径直领了丫鬟去了。湘云便蹙眉烦恼着待在怡红院书房里,双手撑着下巴,透过纱幕看向窗外,只觉得方才一切都虚无缥缈。
成婚、生子,本道这些离自己极远,不想如今便要思量这些了。
过了一会子,翠缕笑着进来道:“大姑娘,琴姑娘打发人来借那自行车了,姑娘可要一并去耍顽?”
湘云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你把自行车送去吧,我就不去了。”
翠缕观量其神色纳罕不已,凑过来探手抚额,却被湘云闪过。翠缕便道:“古怪,姑娘又不曾生病……可是方才二奶奶说过什么?”
湘云点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转而道:“翠缕,你说来日我若成了婚,还能如现在这般自在吗?”
恰此时映雪进来,听得此言便笑道:“若说旁人我还不知,可瞧瞧俭四爷两回给姑娘送了什么来。我估摸着啊,来日姑娘过了门儿,只怕想要月亮,俭四爷都不敢摘了星星回来呢。”
翠缕笑将起来,湘云思量半晌,好似果然如此?于是也笑了起来,于是心下的烦恼抛诸脑后,起身道:“走走走,我去教宝琴如何骑车!”
主仆三人推车出得怡红院,方才转过假山,就见探春与翠墨一对儿主仆停步假山后的石桥上,探春抹着眼泪,翠墨正劝说着。
湘云最好打抱不平,见得如此,又怎会袖手旁观?将自行车丢给映雪,湘云快步而去,到得近前便问道:“三姐姐怎地在这儿哭鼻子?”
探春只是摇头不语,翠墨便蹙眉道:“还能为何?又是因着姨娘!”
翠墨忿忿不平道来,却是贾环昨儿与丫鬟耍钱,又输了一串钱。今儿一早说漏了嘴,只推说丫鬟们耍赖哄他银钱,赶巧探春来看赵姨娘,赵姨娘便逼着探春去帮贾环将那一串钱讨回来。
探春是要脸面的,哪里肯?推脱不过,到底自己掏了一串钱补给贾环。可即便这般也不得好,很是被赵姨娘尖酸刻薄了一番,又提及上回探春给宝玉纳鞋,却不曾给贾环做过鞋子之事。
探春气恼不已,与赵姨娘吵嚷了几句,待进得大观园里,越想越委屈,忍不住便哭将出来。
湘云原本义愤填膺,可听完缘由,顿时叹息一声不知如何是好了。再如何,那赵姨娘也是贾政的妾室,从探春这儿论也算半个长辈。且人家母女之间的龃龉,她又怎好掺和?
因是只能凑过来劝说探春两句,心下暗忖,摊上赵姨娘这般的母亲,还不如没有母亲呢。
正待此时,遥遥便见宝姐姐快步转过沁芳亭,朝着薛姨妈小院快步而来。
宝钗见得湘云劝慰着探春,虽心下急切却也停步来问:“三丫头这是怎么了?”
湘云便道:“还不是因着那赵姨娘?”当下长话短说,将那赵姨娘的不是说了一通。
宝钗听罢,蹙眉道:“的确有些过了,三妹妹何不与太太说说?”
探春闷着头没言语,宝钗便劝说道:“你到底年岁还小,总不能一直憋在心里。”
探春哪里敢与王夫人说?若说了,转头王夫人教训过赵姨娘,赵姨娘回头儿又来寻她不是,如此往复,岂不是恶性循环了?
宝姐姐叹息一声:“罢了,总归是母女之间的龃龉,云丫头你先劝着,母亲寻我有急事,待回头我再与你们说。”
湘云点点头:“宝姐姐快去吧。”
宝钗颔首,随即起身快步到得大观园正门,那东侧便是连通薛姨妈院儿的角门。宝钗领着莺儿入得内中,遥遥便听得薛姨妈惊道:“蝌哥儿,到底怎么回事儿?梅家为何退了婚?”
宝钗紧忙快步入内,便见从弟薛蝌蹙眉坐在下首,母亲薛姨妈面上满是忧虑。
与薛蝌彼此见过礼,宝钗便陪坐一旁,就听薛蝌说道:“还能如何?如今家道中落,梅家本就存了瞧不上的心思。侄儿前回登门,那梅家便不冷不热,一句也不曾提及婚约之事。”
薛姨妈纳罕道:“你可曾与梅翰林说过,宝琴如今被姨娘收做了干女儿?”
薛蝌苦笑拱手道:“伯母,侄儿不提此事还好,提了此事,反倒被梅家人痛骂了一番。”
“啊?”
一旁的薛蟠拍案而起:“姓梅的欺人太甚!真当我薛家是好欺负的?”
薛姨妈呵斥道:“你给我坐下!”
宝钗赶忙拦住:“哥哥不急着恼,总要问明了缘由才好说话。”
劝住薛蟠,宝钗看向薛蝌道:“蝌兄弟,那梅家人如何说的?”
薛蝌苦着脸道:“也不知梅家人是从何处扫听的,得知姨娘收了宝琴做干女儿,老太太又恩宠有加,留在房中照看,梅家人便说……说……”
薛姨妈道:“说什么啊?”
“说亲戚情分哪儿会如此?只怕此举是在养童养媳。”
“啊?”
薛蝌咬牙道:“又说贾家门风败坏,宁国一脉只门口的俩石狮子是干净的,荣国府也不遑多让。那宝玉见天混迹脂粉堆里,又颇……好男风,再是青白的女儿家进了来,只怕也脏了。”
“这”薛姨妈听得瞠目结舌,纳罕道:“那梅翰林就不怕得罪荣国府不成?”
宝钗总比薛姨妈有些见识,知晓今时不同往日,且贾家能为都在军中,那梅翰林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贾家再如何能为,又岂能管得着人家?
因是便道:“梅翰林清流出身,风骨傲一些也是有的。”
薛姨妈还不曾缓过来,只道:“那宝琴的婚事……就吹了?”
薛蝌恼道:“梅翰林当着侄儿的面儿撕了婚书,还说那聘礼不用归还……真真儿是欺人太甚!”
薛蟠听得又恼了,错非薛姨妈管束着,只怕就要领着人打上门去;宝姐姐心下暗自思量,如今贾家势颓,不想名声竟然也臭了?许是那梅翰林一早得知薛家丢了皇商底子就存了悔婚的心思,加之宝兄弟又闹出这般名声来,梅翰林借题发挥也是有的。
薛姨妈这会子心下纠结,错非贾家强留,薛蝌与宝琴本要另寻住处。如今倒好,被贾家……宝玉名声拖累,好好儿的婚事告吹。这该如何言说?
当下薛姨妈只能痛骂了梅翰林几句,转而安抚道:“蝌哥儿也莫急,左右宝琴年岁还小,来日我让姨娘帮着寻一份好姻缘就是了。”
薛蝌垂头丧气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说罢起身,拱手道:“侄儿心中烦闷,就先行告退了。”
“哎,去吧。”
打发了薛蟠送走薛蝌,堂中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尽皆无语。
宝琴婚事本就与她们无干,成与不成的也不在乎,唯独事涉荣国府,尤其是牵扯到宝玉的名声……这让薛姨妈如何与王夫人说?
好心好意收了干女儿,偏生被梅翰林厌嫌了。王夫人便是知晓了,只怕除了生闷气也无可奈何。
静谧半晌,宝钗忽而抬眼道:“妈妈还是要与姨娘说说,我想着外头必是有人坏了宝兄弟名声。可常言道‘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宝兄弟若自己检点,又怎会坏了名声?
妈妈正好借机劝说姨娘,总要严加管束了宝兄弟才是。”
薛姨妈默然颔首,叹息道:“宝玉……名声怎会这般坏了?”
不提母女二人如何计较,却说薛蝌被薛蟠送出角门,与呆霸王言语几声,薛蝌便闷头而去。
出得荣国府,走了一段便有老仆寻来。
薛蝌朝着老仆吩咐道:“做戏做全套,撒下银钱,尽快将此事传扬出去。”
老仆躬身应了,又犹豫道:“二爷,若传扬出去,姑娘的名声可就坏了。”
薛蝌木着脸道:“你知道什么?妹妹名声不坏,我又怎好谋大事?”
老仆赶忙应下,随即快步而去。
薛蝌停步路边,思量了半晌,方才长出了口气。
他今儿一早去到梅家,主动提及王夫人收了宝琴做干女儿,又说贾母对宝琴宠爱有加,随即提及婚约,只道若不赶早,只怕便会被荣国府截胡了婚事。
那梅翰林虽感念薛蝌之父当日资助之恩,可中了进士后也对薛家暗自鄙夷。薛蝌来寻,梅翰林本待捏着鼻子认了这门婚事,谁知薛蝌竟抬出荣国府来压他。
梅翰林清流出身,这些年能为不见涨,可脾气却翻着翻的往上涨!闻言顿时大怒,与薛蝌计较起来。
一个心下鄙夷,一个存心退婚,二者当即大吵一架。梅翰林气急,当场撕了婚书,将薛蝌赶了出来。
这第一步办妥,接下来便是第二步将此事颠倒黑白传扬出去。如此,梅翰林再如何分说,也是撕婚书在先;妹妹宝琴名声有损,却是受了荣国府拖累,其情可悯。
到时候正好顺势接了妹妹出荣国府,转头儿再送去竟陵伯府……
薛蝌又思忖一番,眼见并无疏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下暗忖,就是不知此番送妹妹去李伯爷身边儿是福是祸了。
不过既要攀附,总要先交了投名状再说。
第274章 一出一送
鸦鸿桥。
雨幕中,一车停在中央,四下马匹拴在林中,十余北山护卫躲在林中避雨。前头便是鸦鸿桥集,因着此时天色尚早,李惟俭一行并未打算在此停留,只待阵雨一停便重新启程。
一马西来,马上骑士一身蓑衣,到得近前飞身下马,到得马车前轻轻扣响。须臾,车门打开,披着蓑衣的吴钟拱手道:“老爷,只在集中买了份三日前的邸报。”
“有就不错了。”李惟俭顺手接过,吩咐道:“你也去避避雨。”
吴钟应声退下,自去寻北山护卫闲谈。李惟俭关了车门,展开那邸报来看,略略扫了一眼,顿时笑将出声。
邸报头一条便是大理寺查知山西煤矿股子募集所得银钱,大半进了忠顺王府邸,圣人大怒,责令忠顺王将募集所得尽数奉还。又因先前并无法令,是以此番圣人不过申斥一番,又严令忠顺王谨守门户,不得再搜刮民脂民膏。
当今圣人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数百万银钱不知去向,圣人又岂会坐视不理?此番忠顺王吃鸡不成蚀把米,料想定然愤懑不已。
再往后看,却是各地奏疏,言火耗归公一事急切不得,盖因各地差异极大。江浙富庶之地,少收一分也能赚得盆满钵满;云贵偏远之地,加上三分也不够衙门开销的。
李惟俭暗忖,这便是皇权不下县的弊端了。据他所知,如今收税都是县衙户房发了排票,小吏这才领了排票下乡催粮。那小吏大多本乡本土,与士绅大户多有勾连,飞洒、诡寄之事层出不穷。
这田亩总数改易不得,那便在上中下田上做文章。于是乎士绅大户都是劣田,小民百姓多是良田。
如此乾坤挪移,小民所承税赋又岂止三十税一?
倒是新党陈宏谋打算着重新清查田亩,又有意加商税,此议一出便引得朝野哗然,声讨陈宏谋之声不绝于耳,奏疏雪片一般飞向京师。
李惟俭摸着下巴暗忖,这是戳了士绅大户的肺管子了!田亩也就罢了,那才产出几个银钱?且太宗早有定例,严查侵占田土之事,是以江南士绅大户家中田产少有万亩者。
田土少了,自然要从别的营生上找补,于是江南工商海贸繁盛。
好在太宗李过没学朱元璋那般颁个条理万世不易,不然以圣人的心性只怕扛不住源自士绅的压力。
李惟俭思忖了下,好似最好的法子是成立个税警,铸币改两为元,再行分税制?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事回头儿倒是可以跟老师严希尧言说一番。
邸报后头多是扯皮,扫过几眼李惟俭便将其丢下。
此行乐亭,李惟俭极为满意。新起了三座高炉不说,两座平炉也能日夜不息、还算稳定的生产钢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