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巧这日柳湘莲也在,此人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
薛蟠送过贺礼,卫若兰暗忖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忍着心下厌嫌到底让薛蟠进了门。这薛蟠沾了酒就发了性子,瞧那柳湘莲生得貌美,顿时又生了龙阳之好!
只待柳湘莲心中不快,便意欲走开完事,奈何卫若兰不曾瞧见,只一心挽留。
结果就坏了事,那薛蟠喝多了酒再也不管不顾,干脆寻机拦了柳湘莲。柳湘莲不想搅了寿宴,干脆假意与其相好,引着薛蟠到了城外。随即抽出马鞭抽了薛蟠三四十下,其后又按着薛蟠脑袋侵入河沟里。
直把薛蟠打得‘诶唷诶唷’乱叫,又没口子的求饶道:“好老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了。”
柳湘莲兀自不解气,又逼着薛蟠喝了一肚子脏水,这才洒然而去。
不想此事还没完!那卫若兰眼见柳湘莲、薛蟠二人一先一后而去,当即心下存疑,待安置了寿宴紧忙追出城来。遥遥看得二人情形,卫若兰顿时动了真火!
柳湘莲是落魄世家子,多少畏惧薛蟠三分,不好下死手,可那卫若兰却无此等顾忌!当下抽了宝剑便要斩了薛蟠狗头。
也就亏着柳湘莲阻拦了,卫若兰这才打得薛蟠肋骨折了两根方才罢手。其后割袍断义自不多提。
暂且不说凤姐儿往荣庆堂而去,却说薛蟠捂着肋条倒吸着凉气进得家中,因不想让薛姨妈与宝钗担心,便径直往自家小院儿而去。
方才进得内中,就见夏金桂满面寒霜,那箱笼更是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薛蟠憋着火气问道:“好生生的拾掇箱笼作甚?”
夏金桂正要开口,忽见薛蟠鼻青脸肿,紧忙问道:“你这是如何弄的?”
“莫问了,骑马摔了。”
夏金桂也不以为意,当即冷着脸儿道:“我且问你,我那地契、铺契怎地成了假的?”
薛蟠明知故问道:“怎么就成了假的了?”
却见夏金桂扬起一张地契拍在桌案上,横眉竖目道:“你道我好糊弄?这般地契上的大印歪歪扭扭,定是萝卜雕的。真的哪里去了?”
薛蟠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夏金桂哪里肯罢休,当即哭嚎着闹将起来。薛蟠有苦自知,总不好明说那地契与铺面俱都被薛姨妈拿去典卖了银钱还了薛蝌吧?
因被吵得实在不耐,便知道:“外头欠了人银钱,我拿去典卖了!”
夏金桂顿时更急,上来便要抓薛蟠,偏巧一下碰到薛蟠伤了的肋骨。薛蟠顿时将其推开,那夏金桂倒退两步一跤跌在地上,霎时眼睛一翻没了动静。
宝蟾在一旁顿时胡乱叫嚷起来,薛蟠则好似傻了一般呆立当场。
须臾间,薛姨妈与宝钗匆匆而来,眼见夏金桂如此,紧忙打发人去前头请了太医来。
那太医好一番诊治,只道‘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
薛姨妈恨得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人家凤凰蛋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才给你作老婆。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还是这样胡闹,喝多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操心!”
薛蟠讷讷不言,那夏金桂又哭闹着提及地契之事,薛姨妈顿时面上讪讪。
宝钗在一旁,见此便道:“嫂子莫恼,哥哥也是要脸面的,待我过后仔细问清楚了,总要给嫂子一个交代。”
当下只留了薛姨妈陪夏金桂,宝钗紧忙扯了薛蟠去到隔壁好一番商议。待回返后,那薛蟠蔫头耷脑,只道前一阵做生意让人哄骗了,足足赔了三万两银子。又不想让家中担心,这才偷了地契典卖了顶账。
眼见夏金桂又要哭闹,薛姨妈便道:“好孩子,到底是这孽障的错儿,断没有拿了你的体己贴补的。这样,我这手头还有些京师水务的股子,待回头便都算作你的体己可好?”
听得此言,夏金桂这才止了哭闹。心下不禁暗自得意,有婆婆护着,这薛蟠往后再也张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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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凤姐儿与贾母说过了,引得贾母好一番气恼,非要往宫里老太妃跟前去求肯。凤姐儿好一番劝说方才将其劝住,只说须得等贾琏自北静王那边厢回来再计较。
待这日夜里,贾琏雀跃着回返,只说那北静王果然好说话,应承了此番定然帮着转圜。
凤姐儿略略松了口气,想着有了北静王出面儿,想来那马尚此番理应会松口吧?
因着还在丧期,凤姐儿与贾琏须得分房而睡,贾琏便去了前头的书房里。
夜里凤姐儿翻来覆,一想到来日便要得封诰命,便兴奋得睡不着。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方才迷迷糊糊,忽而便听得后院儿传来些许声响。
凤姐儿顿时惊醒,起身便见平儿在外头正睡得香甜。凤姐儿怜惜平儿这些时日跟着自己个儿极为劳累,便也没叫平儿,自己个儿披了衣裳便往厅堂而来。那后门有床,凤姐儿掀了帘子往后头观量,便见一具身形悄然进得尤氏居所。
过会子便有剪影映在卧房,看那剪影,分明便是一男一女!待须臾,那一男一女纠缠起来,灯火旋即熄灭。
王熙凤看得瞠目不已,那男子身形除了贾琏还能是谁!
凤姐儿心下恼怒至极,有心刻下便冲出去揪出那狗男女,转念又想,此番若闹将起来,只怕那袭爵一事便要告吹。
凤姐儿银牙暗,心下憋闷不已,她自问从无一处对不起贾琏,偏这贾琏什么脏的臭的都敢沾染,如今竟连尤氏都勾搭上了!
忽而一转念,凤姐儿下定心思,咬牙暗道:“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第299章 夜宿
这日清早,李惟俭推门便见满地银装素裹,那地上、房脊上贴了一层似霜似雪的冰晶,也不知是因着昨儿夜里下了雪,还是因着气温骤降结的冰霜。
待用早饭时,一众姬妾俱在,唯独少了宝琴。
李惟俭禁不住过问,香菱便道:“琴姑娘好似染了风寒,说是怕过了病气就不过来了,红玉方才叫人送了饭食过去。”
李惟俭顿时关切不已,说道:“回头吩咐了锅炉房,不用吝惜煤炭,总要让各处暖和了。回头儿去叫了太医来给宝琴仔细瞧瞧。”
红玉应下,自不必提。
虽心下挂念,奈何今日却有要务在身,匆匆用了早饭李惟俭便乘车往武备院衙门而去。那车马方才过了宣武门,便隐隐听得街面上忽而大哗起来。
李惟俭掀了帘子略略观量,紧忙打发丁如松去扫听。那丁如松策马打探一番,须臾归来喜形于色道:“回老爷,方才露布飞捷,说官军科舍图大捷,大将军岳钟琪设伏,一战杀、俘准贼上万,噶尔丹策零败走伊犁!”
李惟俭微笑道:“这倒是好事儿。”
边军并京营总计六镇兵马两路合击,尤其那三镇京营又装配了新式火铳,只要统兵之将不是蠢到了极致,一路平推过去就断没有输的道理!
当下李惟俭也不曾在意战果,只思量着此战对朝局影响。挟大胜之威,政和帝声势更盛,连带新党也是如此,只怕陈宏谋得意之下便要强行推行各项法令。啧,老师严希尧的日子近来要不好过了啊。
思量间马车到得武备院衙门,到得二堂,一众官吏紧忙来迎。李惟俭进得内中,那薛蝌便来报:“郎中,铸币机昨儿连夜试了,用了大人的方子,所得银币果然精美之余,也不会轻易走样。”
说话间朝着一旁端着托盘的小吏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奉上。李惟俭抄起一枚银币来观量,因着掺了两成有余的铜,这银币色泽暗黄,入手颇有分量,因着只是试制,是以正面写着‘壹元’,背后则是一株海棠花。边缘还有防切削锯齿。
李惟俭两指捏了边缘,竖起来猛地吹了口气,放在耳边果然有嗡嗡声。当即心下愉悦,笑道:“不错,文斗办的好差事,可计算过火耗?”
薛蝌回道:“回郎中,此银币用银七成九,铜两成一,若以成色计算火耗,刨去煤炭、人工,足能剩下一成有余。若大批量制造,便是一成半也有的赚。”
“好!”李惟俭拍案叫好,当即吩咐道:“文斗且打发人往王爷跟前儿报喜。”
薛蝌拱手应下,又思量着道:“郎中,宝泉局那边厢可要送去银币样式?”
“宝泉局?”
这宝泉局隶属户部,由侍郎直接统御,算是大顺的铸币局,其下统属南北铸币厂二十有余。
这铸币机虽是内府造的,可想要造币总绕不过户部衙门去。李惟俭略略思量便道:“也罢,打发人往宝泉局也送去一份。”
薛蝌这才应承了退下。
李惟俭端坐案后暗自思量,只怕此番忠勇王未必如何在意,毕竟这银币再如何精美,落在王爷眼里也比不得那新式火铳。说不得还会埋怨自己这个武备院郎中不务正业。
倒是那户部……吏部、户部可是新党的自留地。李惟俭这几年连番折腾为朝廷广开财路,这才有了连番西征。可等此番平准之战完结,只怕户部库房又要跑老鼠。新党变法初衷就是改善朝廷税赋收入,手里没了银子如何不急切?
这铸币一事有百利而无一害,既可收那一成有余的铸币税,又可免了火耗归公之法,尤其是后者,也不知会免了多少麻烦。
果然如李惟俭所料,那锻压出来的银币送去内府衙门,忠勇王只回话说‘知道了’。宝泉局那边厢尚无动静,结果临近散衙时,有小吏急切而来,拱手道:“郎中,大司徒亲自来了!”
“哦?”
户部尚书王仕云乃是首辅陈宏谋同年,二人交情笃厚,偏这王仕云顶着新党的名头,却屡屡因着法令与陈宏谋争执不休。
李惟俭当下不敢怠慢,紧忙往外头迎去。到得二门左近,遥遥便见大司徒衣袖翩翩,领着一干官佐匆匆而来。
李惟俭当即躬身施礼:“下官李惟”
“李复生!”那王仕云却全然不听李惟俭招呼,只上前一把扯住其道:“我且问你,那银币火耗果然能止余半成?”
李惟俭当即道:“此事下官交与薛知事处置,一切疑问大司徒尽管招其来问。”
王仕云紧忙抬头观量:“哪个是薛知事?”
后头人群里的薛蝌紧忙越众而出,心下虽狂喜不已,面上却古井不波,紧忙施礼道:“下官便是薛蝌。”
“好,我且问你,那火耗果然止于半成?得利能有一成半?”
薛蝌肃容回道:“回大司徒,此银币为机器锻压而成,这机器开动起来,自然是造得越多得利越多。下官曾粗略算过,若每年造三千万枚,得利不少于一成半。”
大司徒王仕云心下飞快计算,去岁刨去各地官府所收火耗,收入户部的税赋,连同各项杂入总计四千八百万两有奇,成色大抵是九成三。
这新银币成色七成九,算算大抵能造……五千六百多万?啧,凭空就多了八百万两啊!
刨去人工、火耗,那也是六百万两银子呢!
且此银币样式精美,又自带防伪,散将出去只怕不待流通就会被士绅藏匿起来。如此,往后十几、二十年大抵都能多个几百万两花用,如此大事何愁不成!
王仕云雀跃之下顿时连声赞道:“好好好,薛知事办得好差!若李郎中割爱,可否让这位薛知事来户部宝泉局啊?”
李惟俭便笑道:“大司徒说笑了,都是为朝廷效力,何谈割爱?若文斗乐意,去了宝泉局也好施展拳脚。”
听得此言,薛蝌心下动心不已,却猛然冷静下来。他这般商户子弟,错非李伯爷抬爱焉有如今为官之日?
再有前后两桩露脸的差事,若不是李伯爷指定了他薛蝌,换了旁人也定然能办好。想明此节薛蝌霎时间冷静下来,赶忙拱手道:“下官感念大司徒抬爱,只是下官年纪尚小,能为不足,还想多在伯爷身边儿学些手段。”
那王仕云也是雀跃之下无心之语,说了便有些后悔,因是哈哈一笑道:“复生果然有一套,走走走,咱们好生说道说道这铸币一事。是了,那机器如今在何处?”
李惟俭笑着抬手往里头引:“大司徒想看随时都能看,大司徒先请,这锅炉升起来还要一些时辰,咱们不妨先在内中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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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直到日暮时分,李惟俭方才施施然回返自家。
红玉与晴雯等迎了,晴雯便关切道:“四爷可用过饭了?怎地这会子才回来?”
李惟俭便笑道:“临散衙时大司徒来了一遭,后来干脆寻了酒楼吃了些饭食。”
待到得东院正房里,李惟俭这才想起宝琴来,赶忙寻了晴雯过问。
晴雯一边厢将打湿了的帕子送上,一边厢道:“一早儿便请了太医了,只说是寻常风寒,开了方子服了两剂药,下晌发过汗说是好了许多。”
李惟俭略略放心,又问过傅秋芳情形,入夜时才起身往西路院而去。
进得小院儿里,小螺隔着窗子早早观量到,紧忙开门打了帘栊,又喜滋滋往内中报:“姑娘,老爷来了!”
李惟俭迈步入得内中,顿时嗅到一股子汤药味儿。卧房里,李惟俭赶忙道:“琴妹妹正病着呢,莫要劳动了。”
说话间李惟俭入得内中,抬眼便见宝琴一身素净中衣,裸着一双菱脚正要下床。
瞥见李惟俭,宝琴顿时委屈着瘪了嘴:“四哥哥。”
李惟俭到得近前道:“都说不让你劳动了,快好生躺着吧。”
宝琴乖乖应下,复又躺下,李惟俭干脆为其覆了被子。许是正发着烧,宝琴一张素净的小脸儿通红一片,掩在被子里可怜巴巴的瞧着李惟俭。
李惟俭便叫过小蛤,仔细问过了宝琴作息、吃食,其后便道:“这风寒中即便没了胃口也要多吃些,不然这病灶只怕要多绵延几日。琴妹妹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去后头厨房吩咐了就是。”
宝琴颔首应下。
李惟俭又问:“好生生的怎地着了凉?”
小螺便在一旁告状道:“老爷不知,姑娘素来以为自己个儿身子壮,昨儿夜里沐浴了就一身单衣四下走动。待到了夜里也不曾盖厚被子,早起就发了病。”
李惟俭便道:“都这般大了,怎么还不知顾着自己个儿?”
宝琴便眨巴着眼睛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