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又想起诰命之事,这才厌嫌着蹙眉将那心思压下。
因着凤姐儿心思纷乱,是以多是平儿寻了话头与香菱言说,香菱坐了半晌这才起身告辞。凤姐儿此时方才自思绪中拔出来,紧忙打发平儿相送。
待内中只余下凤姐儿,她用羹匙吃了一匙乌鸡汤,不禁蹙眉思索起来,总要想个法子与那野牛常常见面才好。
不提凤姐儿如何思忖,转眼到得这日下晌。
邢岫烟用过晚饭便领着兴冲冲的篆儿往伯府而去,不料半道儿正撞见也去伯府的探春、惜春。
三人彼此问过,惜春讶然道:“邢姐姐竟去帮厨?”
探春暗中扯了扯惜春衣袖,面上却笑道:“可惜方才用了晚饭,不然今儿定要在伯府讨一口晚饭吃了。”
惜春也醒悟过来,忙道:“是了是了,林姐姐说邢姐姐手艺极好,可惜无缘品尝。”
邢岫烟哪里不知方才惜春话中的鄙夷?只是她并不在意。自己出身、家世本就比不得其他姑娘,自怨自艾也是无用,她早就学会了坦然面对。
惜春又见邢岫烟挂着的玉佩乃是探春之物,心下不觉懊悔方才失言,因是转而说起作画之事。
惜春倒是有些天分,奈何并无高明师父教导,因是画作只得其形而失其神,让小姑娘好生懊恼。
一路说说笑笑,三人过东角门进了会芳园。红玉一早在此等候,当下打发丫鬟为探春、惜春引路,又亲自引着邢岫烟往厨房而去。
却说李惟俭懒散了几日,今日坐衙便有些如坐针毡。这日处置过积压事务,早早便回了家中。
照例问候过了寡婶刘氏与两个堂妹,转头又来东路院寻傅秋芳说话。正待此时,茜雪便引着探春、惜春来了。
众人见面,彼此问候过来,探春待落座后便笑道:“俭四哥、傅姐姐,我此番可是来取经来了。”
李惟俭与傅秋芳对视一眼,后者便笑道:“三姑娘这话何解?”
惜春便道:“傅姐姐不知,如今太太让三姐姐管家呢。”
探春管家了?李惟俭只记得电视剧中好似有这么一遭,却又不确定如今是早了还是晚了。
心下思虑着,李惟俭面上笑道:“三妹妹巾帼不让须眉,此番出山定然马到功成。”
探春肩头一垮,道:“俭四哥就莫要拿我打趣了,我再如何能为,这下头的丫鬟、婆子阳奉阴违的,又如何处置得了?这才两日便觉劳心劳力,赶忙就来寻俭四哥问计了。”
李惟俭道:“我向来不管家中事务,倒是能让秋芳说上一说。”
一旁陪坐的傅秋芳此时还不见显怀,闻言便娴静道:“我小门小户出身,盖因主母还不曾过门,这才被老爷委了管家之事。这几年也是跌跌撞撞,错漏不少呢。三姑娘既然想知道,那我便说一说。”
探春道:“正要听傅姐姐指教。”
傅秋芳道:“可谈不上指教,以妾身看来,这管家就是管人,不外乎账目清楚,赏罚分明,如此而已。”
探春忙细细追问,傅秋芳倒是不藏私,将伯府情形一一道来。待最后提及后头的会芳园,刚巧宝琴也来了,闻言就道:“三姐姐怕是不知,你家的园子要赔钱,这伯府的园子反倒要赚钱呢。”
探春纳罕不已,看向傅秋芳道:“园子还能赚钱?”
傅秋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老爷惯着我胡闹,前二年年底盘账,总觉得这养护园子开销太大。三姑娘也知我兼着各处厂子盘账的差事,见那蒸汽机厂子将清洁打扫一事外包给了周遭百姓,如此俭省了许多,不免就动了心思。
待回头儿与老爷说了,老爷便纵着我试了一试。谁知年底算账,这园子非但不成抛费了,反倒入账三百两上下。”
“哈?还倒赚了三百两?”探春顿时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宝琴笑道:“三姐姐,那花圃里的花儿除了各处姑娘佩戴的,余下的都能卖钱;还有池子里的鱼,每年总要清理一些肥大的;其余笋、菜、鱼、虾,还有那竹木,这可都能换成银钱呢。”
探春眨眨眼,只觉打开了新世界。一旁的惜春禁不住道:“会芳园才多大,就有三百两!换做大观园,岂不是能有六百两?三姐姐,咱们家不妨也试一试吧!”
第307章 探春 宝钗生嫌隙
惜春说过,探春心下也振奋不已,这一来一回可就不止六百两了,算算一出一进的便是千两都有了。
且单是园子便能如此兴利革弊,其余各处庄子、采办是不是也能如此料理了?
探春思量着,又问傅秋芳道:“姐姐不妨再说说那采买事宜。”
傅秋芳就道:“此事多是红玉与海平管着,好似规矩还是老爷定下的。”
刚好红玉送过邢岫烟回返而来,进门听得傅秋芳如此说,红玉便笑道:“姨娘说的是,正是四爷定下的规矩。伯府中采办都是临时差遣,过后便会卸任。且伯府与各处铺面早早打过招呼,不拘头面首饰还是各色布料,每月都有铺子送来角料、价目,家中姊妹货比三家,定下样式来才会定下意向。此时才有采办去与铺面谈价码。”
探春合掌赞道:“这法子好,省得那些采办中饱私囊了。”
探春又问傅秋芳,此时茜雪却悄然进来,隐晦朝着李惟俭颔首,李惟俭便起身悄然出得门来。
到得抱夏里,便见映雪捧了一双官靴来。
李惟俭笑问:“是湘云送我的?”
映雪颔首,道:“姑娘点灯熬油好几日才做得了这一双,打发我来让四爷试试合不合脚。”
李惟俭笑着接过来,又见映雪好似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映雪告状道:“老爷,自打我去了史姑娘身边儿,高接抵挡的为姑娘拦了不少事儿,可我近来寻思着姑娘不曾吃过亏,就没了记性。这几日那袭人几番示好,姑娘又与其说说笑笑了。”
是了,有映雪拦了明枪暗箭,可不就将湘云保护的好好儿的?人道‘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湘云没吃过亏,可不就是个傻憨憨?
李惟俭面上笑道:“那你回头多劳心,有你看顾着,我也能略略放心。”
映雪瘪嘴道:“也只好如此了,就是不知姑娘何时能长大。”
打发了映雪回返,李惟俭心下却暗忖,湘云长不长大又有什么关系?若一直是个傻憨憨那还好了呢。不然来日与黛玉一并过了门儿,二人说不得会怎么斗法呢。
有道是‘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一房两并嫡,名义上自然是一般无二,可私底下总要分个高低短长来。
若湘云也是个伶俐的,只怕家里葡萄架子便要经常倒了!如今正好,一强一弱的刚好能相处起来。
返身回房正房里,傅秋芳已然说过,探春思量着踌躇满志。
一旁的宝琴道:“三姐姐,我怎么听说我那堂姐也一并要协理家务?”
探春回过神来道:“太太怕我年幼压不住下头刁钻婆子,便让宝姐姐来帮衬着。宝姐姐素来是妥帖的,料想有其帮衬也能省心些。”
不料宝琴闻言嗤的一声乐了,说道:“只怕三姐姐要一厢情愿了。”
“这话怎么说?”
宝琴就笑道:“她自小就是个掐尖的性儿,三姐姐得了计议回去,只怕她要从中阻拦呢。”
惜春不解道:“这等好事儿,宝姐姐为何要从中阻拦。”
“她就是这般性子啊,自己得不了好,也不让别人得了好儿去。”
探春蹙眉思量,惜春却也不太信服。探春心下素来仰慕李惟俭,因是禁不住便朝着李惟俭看了过去。
若换做寻常人等只怕要颇费思量,偏李惟俭此人绝非善男信女,贾家死活又与他何干?
薛家前恭后倨,且宝姐姐先前许是对他有些情意,转眼便被心中之欲压下,一门心思盯着宝玉;探春又是不同,寄居那二年与他颇为亲近,李惟俭素来当做妹妹来看顾。这谁远谁近自然不言而明。
因是李惟俭略略思量便笑着点出要旨:“三妹妹可听过金玉良缘?”
探春心下不解为何李惟俭提及此事,却也点头颔首道:“风闻了一嘴。”
李惟俭便笑道:“通灵宝玉真假还不得而知,三妹妹以为那金锁是真还是假啊。”
“这”探春先前就思量过,李惟俭一股气丢过来五枚通灵宝玉来,莫说是贾母,便是园子里的姑娘心下又如何不起疑心?就如李惟俭所说,通灵宝玉真假犹未可知,那金锁只怕十之七八也是假的。
只是这话她不好说出口,只道那金玉良缘一事乃是王夫人暗中运作。
就听李惟俭笑眯眯道:“先结交下人,后造声势,又四下诋毁林妹妹,薛家对那宝儿奶奶之位志在必得啊。”
李惟俭说的是薛家,而不是薛宝钗。那惜春听了个恍惚,探春却敏锐察觉其中差别来。
“若来日薛家果然遂了意……嗯,依我看这般可能极大。一者薛家志在必得,太太又是千肯万肯的;二来嘛,宝玉不喜读书、不重门第,尤为厌嫌仕途经济的,如此这二人岂非一拍即合?
如今荣府入不敷出,薛家却是皇商出身,明面上最擅经营一道。两家合在一处,可谓取长补短啊。”
惜春禁不住问道:“俭四哥,你说这些与宝姐姐何干?”
“呵,四妹妹不妨想想,如今贾家入不敷出,太太这才属意宝钗。若贾家经营有方,不短银钱,只怕薛家就没那般紧要了吧?贾妃临盆在即,若诞下皇子说不得就会晋升贵妃,到那时宝玉可是货真价实的国舅,哪里还瞧得上寻常商户之女?
若换了四妹妹是宝钗,岂会眼看着三妹妹兴利革弊,重振贾家?”
探春听得半晌无语,默然看向惜春,四姑娘惜春年岁小,却是个能下狠心的,略略思量就道:“换了我只怕也要从中作梗……呀,三姐姐,只怕你要防着宝姐姐了。”
李惟俭笑着又道:“还不止呢。”顿了顿,又道:“方才说了薛家,如今再说太太。二嫂子管家事,不过管着琐屑小事,既不能罢黜任免,又无厘清账目之权。二嫂子何等样人,三妹妹自是知晓,三妹妹以为二嫂子为何不曾兴利革弊?”
探春就道:“昨儿夜里凤姐姐还来寻我,单说了那胭脂水粉之弊。她那般性子,只怕早就瞧出不妥了,如此……非不愿……实不能?”
哦,原来昨天凤姐儿跑去探春处躲着了,顺便还给探春卖了个好儿。
李惟俭笑着连连颔首,道:“孺子可教。一则,太太管家这般多年,只将家中管了个入不敷出,偏到了三妹妹这儿兴利革弊,你让太太的脸面往哪里搁?
二则,赖家一去,如今受重用的都是太太陪房,若要革除弊病,少不得要拿那几家陪房开刀,太太全靠着这些陪房来掌家,又岂肯让三妹妹坏了大事?
三则,宝玉与贾妃方才是开支大户!往宫里送的银子是走的公中还是太太嫁妆?今儿几百,明儿两千的,这些年来到底支出了多少?若公示出来,三妹妹猜大房会不会暗中腹诽?”
探春闻言眉头紧蹙,她到底欠着年岁,虽心下有了顾忌,却不曾想的这般分明。一旁的惜春闻言咋舌不已,悄然拉扯了探春道:“三姐姐,兴利革弊一事只怕不行,我看还是萧规曹随吧。”
探春深吸了口气,昂首道:“我再如何庶出,总归是贾家姑娘,若不担着也就罢了,如今担着管家差事,又怎能冷眼旁观?”
瞧着小姑娘斗志昂扬,李惟俭心下不禁暗自赞赏,忍不住说道:“三妹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一出口,探春顿时又羞赧起来:“哪儿有俭四哥说的这般好?我不过是心绪难平罢了。”
此时茜雪又来,笑着道:“老爷,晚饭得了,今儿保准老爷吃得顺口。”
李惟俭还不知邢岫烟今儿就来了家中帮厨,因是也不以为意,只朝着探春、惜春道:“正巧赶上了,三妹妹、四妹妹不妨留下一并用了饭再走。”
探春却起身道:“我与四妹妹刚吃过,这会子哪儿还吃得下?俭四哥要用晚饭,我们就不多留了。只是来日若遇见为难的,少不得又要来寻俭四哥求主意呢。”
李惟俭就笑:“尽管来就是,旁的没有,这歪点子我可是多的是。”
探春抬眼与李惟俭视线相撞,又赶忙垂下眼帘,心下不由得略略失望。那目光里,多是兄长关爱妹妹的宠溺,却无半点男女之情。探春自嘲一笑,心道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如今自己又何必多心?
因是又展颜笑道:“好,到时候一定来劳烦俭四哥。我与四妹妹先走一步,俭四哥留步。”
当下李惟俭起身,宝琴不用吩咐便送了出去。她将探春、惜春一直送过东角门方才回返。
此时东路院正房里桌案摆置了,一应菜色纷纷传了上来。那头几样也就罢了,寻常时日总会见着,后几样却颇为新鲜。
一为肺汤,一为碧螺虾仁,一为响油鳝糊,还有最后一道松鼠桂鱼。
宝琴陪坐一旁,用公筷为李惟俭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笑道:“四哥哥快尝尝这今儿的菜色与往日有何不同。”
李惟俭尝了一口,只觉外酥里嫩、酸甜适口,禁不住赞道:“好滋味,吃着好似与苏州大厨做的一般”顿了顿,李惟俭立马醒悟过来:“莫非是请了邢姑娘来帮厨不成?”
宝琴笑着颔首道:“今儿往荣府园子里送药膳,刚好又撞见邢姐姐,她便应允了下来。到下晌申时过了,邢姐姐便与三姐姐、四妹妹一道儿来了。”
李惟俭道:“请了人家帮衬,怎么不叫人家一同用了?”
红玉却道:“四爷怎知没叫?方才帮完厨,邢姑娘便要回返。我可是好说歹说才将其劝住,嘱咐厨房单独置了一份儿,送去知觉斋让邢姑娘单独用了再走。”
李惟俭寻思着邢岫烟向来安贫乐道,又是个极要强的,这会子私下去见了难免会让其多心,倒不如来日方长得空再说。因是只专心用餐,许是果然合了口味,李惟俭竟比平日多用了一碗碧梗米。
待用过晚饭,他便往书房而去,自苏州运来的黄铁矿还在路上,那化工又极其复杂,想要著书立说又谈何容易?总要循序渐进,先将一些化学反应抛出来,继而再系统性地阐述一门学科。
李惟俭如今尚且头疼不已,只能硬着头皮强上,有那么一会子他都想往龙虎山走一遭,拐来几个能炼丹的道士了。
香菱与宝琴对视一眼,就见宝琴笑着努嘴,于是香菱便随了去。其后各自散去,红玉便与傅秋芳道:“我看那位邢姑娘也是可怜,外头虽有个银鼠皮的外氅,内里却穿的是夹衣。这些时日正是冷的时候,我穿着棉衣走起路来还冷的不行,她又如何受得了?”
傅秋芳思量道:“这般说来邢姑娘倒是个清贫自守的性儿,你瞧着可是个挑事儿的?”
红玉摇头笑道:“姨娘莫非还想着给老爷牵线搭桥不成?”
傅秋芳就笑,说道:“老爷瞧着不是个贪花好色的,可这些年又少往家中拢姑娘了?先是宝琴,如今这邢岫烟又老早就与老爷有旧,我看啊,只怕也是早早晚晚的事儿。”
傅秋芳面上笑着,心下自然不会这般大度。只是她也知道,这般事儿堵是堵不住了,好在老爷还知克制,不然家中只怕早就人满为患了。既然堵不住,莫不如顺势而为,若果然有品貌上佳的姑娘,顺势收拢进老爷房里又如何?